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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读|再见了,吉贤巷小学

 年之计在于春天 2021-08-17

再见了,吉贤巷小学

我是1956年从吉贤巷小学毕业的。1950年春季我入校上学,那时学校的名字叫“崇德小学”,大概是源自“崇德尚贤”(源于宋代诗人王炎的太庙瑞芝颂》),取意为推崇美好的德行,崇尚贤人。记得刚入学时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三角形的校徽,当时我每天别在胸前倍感自豪。但第二学期校名就改成了吉贤巷小学,发的校徽也戴不成了。祟德小学位于北新街西侧的集贤巷,迤逦向西,朝北一折连着吉庆巷,再向西就是案板街了。

(地图中吉贤巷小学位置范围不准确,应与标红色符号②处相连接)

那时,巷口临南新街的西北角有一座教堂。教堂建筑挺特别,记得正门上部是三角形的,里面正堂两边有南北对称的两个塔楼,有飞檐式的塔顶,精雕细琢的花墙,突显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比起周围房屋显得高大庄严。教堂是在1919年,由中国牧师张子宜及同道中人在英浸礼会牧师的协助下建造的,据说是西安最早的两个教堂之一。崇德小学就紧邻教堂西侧,是在1923年从教会院子中划出一片地方,由当时教育界人士出资共同创办的,按现在的说法应该是民办学校。

依稀记得教堂大门正面应该是像这样的

当时觉得学校挺大的,进校左边是几排平房教室,教室前面有一片空地种着树。北边是教师办公室,后面是操场,与教堂仅一墙之隔。因为墙不高,有的学生经常翻墙到教堂去玩,有时还从教堂拿回些小卡片,上面有彩色图画,当时觉得挺好玩的,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教堂散发给信众的布道宣传品。

学校每年春季、秋季招生两次,6个年级至少得有12个班。每班四五十人的话,学校至少应该有五六百人。记得入学时的语文课本初始是“人、手、口,刀、尺、寸”之类,后来就变成了“大羊大,小羊小,大羊吃草,小羊也吃草”的课文,这大概是民国遗风吧。现在看来从汉字构成规律讲,开始学的单字都是最基本的单体字,虽然没有形成句子,但对初学认字提高认字速度还是很有帮助的。课文的内容也很难说有什么思想性,但却充满了趣味,且朗朗上口。

老  师

小学的老师大多都没有什么印象了,首先能想起来的是音乐老师和体育老师。音乐老师是个个子挺高的干瘦老头,清癯的面孔,一口浓重的陕西话,为人很和蔼可亲。他可能还兼给教堂里弹琴。记得曾教我们一首《小白船》,曲调平缓优美、节奏舒展,歌词朗朗上口,适合小学生合唱,我至今还能哼出来。可是过了不久学校就通知不让唱了,并没说为什么,那时还觉得很奇怪。大概是几年后上中学,有人才告诉我因为歌曲作者是朝鲜人,后来跑到南朝鲜去了。音乐课好像每周只有一节课,老师平时只按部就班地教我们一些通常让学生唱的歌曲。能回忆起的有《歌唱二小放牛郎》《反对武装日本》《消灭细菌战》等。记得有次他可能有事,到上课时间还没有来,学校让我们自己复习过去唱的歌。我们班上有几个岁数较大的同学就领我们学唱当时流行的一首新歌《歌唱二郎山》,只学了几遍,大家就能按他指挥分部合唱,而且越唱越投入,越唱越有劲,不少人都站起来,有的还坐到了课桌上,扯着嗓子使劲地唱。后来音乐老师突然又来了,因为他没教过这首歌,我们还以为他会批评我们,不料他似乎为我们的热情打动,还高兴地指挥我们一起唱。于是这节音乐课成了我小学记忆中最高兴的一节课,也因为这节课使我对他有了更深的印象。 

另外一个印象较深的是体育老师,个子不算高但人长得挺帅气。对他印象深不是别的,是因为他老婆在学校门口摆了个小摊,卖煮豆腐干。一个小火炉上面放了一口锅,白色的豆腐干,用辣椒水煮着,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老远就能闻到辣辣的香味儿。每到早自习下课,同学们都纷纷围上去买,但我却只是远远地瞅着没有去买过。好象总觉得老师的老婆不该卖豆腐干,尤其不该在学校门口卖,好像有损老师形象似的。而且平日见到他时,总觉得他白净的脸上有种郁郁不乐。

到了高年级时,我们班来了一位张姓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上身总是穿着绿军装,现在想起来可能是个复转军人。他有一张严峻刻板的面孔,总是一副威严的样子,似乎从来没见他对我们笑过。说起话来声音洪亮,而且抑扬顿挫字正腔圆。他教的语文课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但有几次批评同学的场景使我至今难忘。一次是在课堂上,他说起学校附近小摊每天给学生卖早点的热闹场景,中间话锋一转突然提高嗓门大声说:“……有人在旁边伸出了他的三只手,抓了一把羊肉,悄悄地塞进了自己的热馍馍里头!”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突然,一个同学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辩解说:我没有偷,我是让他再添一点儿。后来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每到早自习后,不少同学会去附近的摊点买早点,也有去看热闹的,因此人挺多的。有个小贩专卖羊杂碎和烧饼,那个同学买了烧饼夹肉后,认为给他夹的肉少,就让摊主再给添点儿,摊主不理,忙着给别人卖,这时同学就自己伸手抓了点肉续到烧饼里,摊主面对这调皮胡闹的学生往往也无可奈何。当然这同学的做法实不可取,但说到底也就是不吃亏总想占点小便宜,老师提高到小偷小摸的高度确实有点儿伤人自尊。还有一次在课间,忘了他正讲什么突然话锋一转,提高嗓门厉声说道:“我们有些同学小小年纪,心上却长起了黑点……”我当时一头雾水,课后有些同学议论我才知道原委:班上有一个操陕北口音的同学,家长好像是巷子对面花纱布公司(相当于后来的纺织品公司)的一个领导,他不仅穿得好,平时说话也挺盛气凌人的。他跟班上的一位女同学可能因为家长在一起工作,关系很好,两人去照像馆拍了张合影,照像馆把照片放大后放到了临街的橱窗里。可能是哪个同学看到后告诉了老师,惹得老师大为光火。其实现在想这顶多也就是青春期情窦初开而已,老师这一批评搞得像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以致好一阵班上同学都没人愿意理他们,后来这个同学就只好转学了。现在想起来这位张老师把学生当成了士兵,一点儿也不讲方式方法,以为无情的公开严厉批评就能教育好学生,其实这是最伤小学生自尊心的。

同  学

小学班上的同学大多是周围普通市民家的孩子,有的家里还挺穷,记得有一年开学报名时,看到一位家长领着抹眼泪的孩子,不断向老师求情。她手里还拿着几把铁勺、铁铲之类的用具,说家里实在没有钱了,先用这些顶学费,等有钱了以后再交。想来孩子的父亲大概是个铁匠,当时看得我心里酸酸的,很不好受。回家后我问过父亲,每年我的学费相当于一袋(五十市斤)面粉钱。我的同桌一度是一个个子矮小且清瘦的同学。他与人不同的是说话细声细气,而且有些动作还挺像女生,有些怪怪的,但人非常精明。有一次,他还邀我到他家去,好像在当时叫菜市西坑的地方。那里住的大多是抗战时期流落到西安的难民。房子是一个挨一个的简易棚房,周围又乱又脏,一到阴雨天积水就会进到屋子里。这个同桌好像小学没上完就辍学了,可能还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吧。班上也有家庭条件好的同学,除了上面说到的花纱布公司子弟外,印像比较深的是一对梁姓姐妹。好像姐姐只大妹妹一岁,但姐姐显得稳重得多,而妹妹则热情活泼。她们和同学关系都不错,因为家就住在学校斜对面,所以有时就邀请同学到她们家去。我记得她们家是独门独院,屋子挺大挺干净。到她们家我们在一起谈功课,还可以说笑玩闹,大家挺融洽的。可能是相貌的原因,后来每当我看到蒙娜丽莎的画像时脑子里总会浮现出姐姐的形象,也会想起妹妹的样子。

小学阶段对我影响最大的是一位姓任的同学,他好像比我大两岁,但却老成得多,不太爱说话,遇事却挺有主意。他父亲是个铁路工人,常年在外,家里还有母亲和姐姐。我经常去他家,我总觉得他跟家里人有些生分似的,但他母亲挺和善并且爱说话。有一次我去找他,他不在家,他妈妈就跟我拉起家常说:“黑狗(小名)刚生下来时总爱哭闹,白天黑夜都不停。有天夜里闹得人没办法,他爸爸气得把他一把抓起来就扔到窗子外面去了,那天外面下着大雪,我把他抱回来竟一点事儿都没有。这娃从小就脾气倔,到现在也不把他姐叫声姐”。他脾气倔我也领教过,那时放学后爱玩弹球(一种玻璃制成的各种花色的小球),可我技术不好总爱输,于是他就经常帮我玩,赢了不少,记得装了满满一盒子。后来有一次我俩跟别人玩,不知怎么一反常态竟连连玩输,不一会儿一盒球就输光了,于是他拉起我,把我手中的盒子夺过去一把扔了,还说以后不玩了。此后他就经常给我介绍些书读,有些书当时看了很受启发。小学毕业后,他还和我一起上初中、高中,对我影响挺大。

趣  事

记得学校东边靠教堂门口有个卖糖果的小摊,他会把灶糖做成各种动植物造型,还染上颜色挺好看的。最吸引人的还是他的摸彩办法,用一把细电线每根末梢上都接个触头,你只要花一分钱就可以随便选一根线,用触头接通电路,就会亮起一个小灯泡,显示你中没中奖,中了几等奖。我当时挺爱玩,但经常中不了奖只能拿到一小块糖。只有一次我居然中了二等奖,奖品是一根糖做的大葱,白白的葱杆,加上绿色的葱叶,煞是好看。我记得当时高兴地拿到教室,同学们饶有兴趣地围着看,我把它小心地放在窗台上,准备放学后拿回家给妈妈看,谁知等放学我去拿时竟只剩下一小半葱杆了,肯定是哪个嘴馋的同学干的,令我懊恼了好一阵子。

学校北边是新城广场。起初我家在炭市街西边的红会街住,每当放学我都会路过广场。当时广场东西两侧还各保留着挺长一段城墙,记得每天中午12点城墙上会放一声炮,称为午炮。我国古代就有“暮鼓晨钟”的报时方式,所以西安和其他古城一样至今还保留着钟楼和鼓楼。可能到了民国以后,那时的百姓一般都没有钟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用中午放炮的方式报时,等于给大家敲响了中午12点的钟声。那时的西安汽车很少,也没有多少大工厂,噪音不大,所以午炮的声音传得很远,据说东至灞桥西至三桥都能听到午炮的声音,城里人就根据午炮的声音作息。随着钟表的普及,午炮的作用也不大了,大概到了1951年,西安就不再放午炮了。

(过去曾在上面放过午炮的一段城墙,现在保护起来了)

当年小学阶段的学习还是挺轻松的记得到了四年级因为春季班要全部改为秋季班老师从班上选了两个学生进入五年级秋季班其余同学都进了四年级秋季班。我是两个人中的一个。毕业后把我分配到西华门的第十初级中学(现在的三十中),当时我家搬到了柏树林街,父亲觉得学校离家远,让我给老师说一下能否就近入学。给老师说明情况后,答应上报研究,几天后告诉我,因为我五岁半入学,毕业年龄小于正规入学学生,不好办。于是,我只好进了第十初级中学。以后,到中学、大学我总是班上年龄最小的那一两个人。

今昔大变

从吉贤巷小学毕业后,我又在西安上初中、高中、大学,后来分配工作到外地,1984年又调回西安,我印象中一直都没有再去过吉贤巷小学。直到退休之后,我觉得西安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便把曾住过的地方、上过的学校又走了一遍。

走到巷口,那气派的教堂建筑不见了,现在看到的是繁华的商业建筑。

向巷里走才看到一个小门,旁边挂了一块牌子,走进里边才知道教堂还没有完全消失。这处教堂1933年曾被设为中华基督教会陕西大会西安会堂,1950年中国基督教《三自宣言》发出前夕,曾在这里召开西北基督教代表座谈会征求意见。1958年教会实行联合礼拜后,成为西安合并后的四大礼拜堂之一。“文革”期间教会活动被迫停止,礼拜堂和院落被西安市美术公司占用。1980年落实宗教政策,礼拜堂重新开放,但昔日的教堂占地11亩(可能还包括崇德小学吧),现只剩有1.5亩左右。1983年,礼拜堂进行了维修,1990年礼拜堂搭建临时房屋做附属堂,现可容纳800多人做礼拜。这里还曾作过陕西省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陕西基督教协会的会所,现在仍是西安市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西安市基督教协会的会所所在地。2002年,挪威首相邦德维克在西安访问时正值基督教的礼拜日,还去了这座礼拜堂。2005年,教堂被公布为西安市保护性建筑

巷口向里立有一块路牌,赫然入目的是“集贤巷”三个大字。我不免疑惑起来:我一直以为学校所在的巷子是吉贤巷,什么时候吉贤巷改名了呢?经查阅,《陕西省西安市地名志》中记载:集贤巷东起南新街,西至吉庆巷,长184米,1966年改名为兴盛巷,1972年恢复原名。查重绘的民国后期西安城区,上面确实标的是集贤巷。

昔日小学的位置还没变,校门比过去气派多了。第一次去时校名还没改,后来校门上学校的名字开始变化了。至2020年已经正式改名为西安市实验小学第一分校了,从网页上看学校各方面的变化较之过去真是天壤之别。虽然校名变了,但一提起吉贤巷小学,我的脑海里涌现出的依然还是昔日的景象。新校名图标中的“賢”字及下面的年份“1923年3月”让我倍感亲切。

 

时隔70年,校门口吉贤巷小学的名字从此没有了。再见了,吉贤巷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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