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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都诗刊·诗人散章】水井(江苏)

 张保真 2021-08-18
 

吴超君散文

《水井》

诗人散章

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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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

吴超君的散文

                                  水  井

                                  吴超君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我的老家高寨,家有孩子的有三怕:一怕粪尿池,那时粪尿是个好东西,庄稼离不开它,家家的粪尿池都很大,积攒一段时间才挖出来,堆成堆,用泥盖住抹平,像坟头似的,捂上一段时间后,摊开凉晒半干,用板车运到自留田施肥。“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就是那时叫得最响的口号。粪尿池象个饥饿的魔鬼,曾经有孩子或牲畜掉进去死掉的。二是怕村庄内的大水坑,一到夏天,多下暴雨,坑满壕平,整个夏天坑旁的有小孩子的人家胆战心惊,怕不注意不经心孩子掉进去淹死。每年夏天都听说有水坑淹死孩子的事件发生。三怕水井,那时的水井直上直下,有十几米深,井口是圆的,直径有两米,自下而上周围用青砖砌成,有的在井口周围放上一圈片石。井台比周围要高出半米,怕下雨时雨水往井里倒灌水。井里的水有两、三米深,别说孩子,就是大人掉下去也性命难保。

我家高寨七队的水井在社屋南门外的大柳树旁。小时候大人经常吓唬不让去水井旁玩耍。每天清晨,大人们天不明就起床,第一件事是去水井挑水。经过一夜的积攒和澄清,井水的水位线高而且水清。早挑水可以得到干净清澈的井水,去晚了水落下去靠近井底,加上水桶左右摆动,水会变得浑浊。那时我正上小学,从我家去学校得从水井旁经过,有时天上还布满繁星,月牙还挂在天际,我已经背上书包踏上了上学的征程。从水井旁经过时,我经常见到我们队喂牲口的“瞎积极”和“庞斜眼”已经从井中用水桶往上拔水。那时喂牲口的麦草是经过铡刀切碎的,得用清水淘洗凉净后才能伴料饲喂。淘洗草料的缸很大,得用六挑水才能注满。每天清晨五点和下午五点,是他们给淘草缸换水的时间。喂牲口是个好活,不仅工分高,每天十二分,而且有点小油水。那时正常一个大劳力劳动一天每天才挣十分,喂牲口有夜班,牲口得夜里四五点开始喂,天明好去地里干活,所以喂牲口每天给十二分。淘草料常常能从缸底淤泥中淘出些粮食,虽然一次也就那么一小撮,但是日积月累每月也能弄到几斤。在当时的年景,几斤小麦无疑是天上掉下的馅饼。“瞎积极”的大儿子当队长,自然能得到这样工分高且有油水的好活;“庞斜眼”会捋胳膊捋腿,帮人捋胳膊捋腿收的烟经常送给“瞎积极”吸,有时也巴结麻队长。因而,这喂牲口的好活长期被他们俩霸占着,一般人捞不到。

我曾问过“庞斜眼”井是怎么来的?他告诉我:要打一眼水井,得先找一个会看清地下水路的阴阳先生定穴位,穴位定好后,阴阳先生在井的地方插根木棒,上面系上红布条子。燃放一挂鞭炮,震震地下的水神,让水神知道人类要请她出山了。然后,找一二十个男劳力,女人不行,女人不能参加,甚至不能围看。男人们围着木棒开始挖坑。井水越深,挖的坑越大。直到挖十几米甚至二十几米,才能发现水脉,地开始变软,地下开始渗水。然后,阴阳先生尝尝水是苦水还是甜水,是甜水就确定水龙王的位置,用青砖砌成直径三米的圆圈,把水龙王圈在里面。随着砖墙越砌越高,圆圈越来越小,到地面时直径也就不到两米了。砖墙周围再回填土,夯实填平,略高于周围的地面。最上面井口的周围,再放上一圈片石,井就砌好了。放片石是为了防止人从井下往上拔水时脚下用劲,踩掉砖头,滑入井中。所以,片石越大越厚越好。井砌好了,水也就涌上来了,有两三米深。

上小学一年级时,我学到过一篇课文,题目叫“吃水不忘挖井人”意思是翻身的人们不要忘记共产党毛主席的恩情。每当读到课文,我就想:我家高寨七队的井是谁挖的呢?我曾问过“庞斜眼”,他说:不记得了,是老一辈人。没有问清挖我们七队的井的人是谁,我的心里很不舒服,有一种忘本和不孝的感觉,感到很是遗憾。光吃井水的我却不知道 “挖井”的恩人是谁,更不用说忘却了。

那是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大约七三年吧,我当时上小学四年级,有一天中午,放学回家经过水井边。看到井边围着的都是人。我本家的三老奶奶坐在井边嚎啕大哭。爹一声娘一声儿一声,揪心裂肺。井边石台上,几个大男人在用绳捆绑一个做饭用的案板。然后,让胆大且强壮的叫银棍的男子站在翻过来的案板上,几条绳把案板和银棍续放到井底。这时我听说,三老奶奶的儿媳我应该叫大奶奶的蓉蓉姑的娘跳井自杀了。不一会,从井底传来声音,井上的男人开始往上拔绳。案板出井了,银棍抱着已经死了的大奶奶的尸体从井里出来。尸体就放在井旁,披头散发,湿衣服裹着,肚子露出白肉。我不敢近前看。只能站在人墙外听蓉蓉姑一家子大人小孩的哭声。旁边有人说:你看,多不值,给婆婆吵两句嘴,就撇下四个孩子去跳井死,最大的蓉蓉才九岁。我心里很难过,不是因为蓉蓉姑的娘死了,是因为和我同班同学的蓉蓉姑的又细又高亢又刺耳的哭声。那哭声穿透我的耳膜,满是绝望和无助。哭声使我的两眼充盈着泪水,眼前一片模糊。人们唏嘘感叹:才三十多岁,四个没娘的孩子,最大的九岁,最小的不到两岁,今后怎么生活?蓉蓉姑家是八队的,八队队长孙大炮开始招呼人往家抬死尸。过后几天里,再没有人从这个井里担水吃,只有“瞎积极”和“庞斜眼”用这井里水淘草喂牲口。

七队的人恨死了跳井死去的大奶奶,说她不该来七队井里死,弄脏了井水七队的人没水吃,要跳井也应该到八队井里跳井。没办法,泡过死人的井水不能吃了,七队队长大麻子开始操办淘井。淘井是费力费神费钱的活。先是筹淘井用的钱,凡是吃这口井水的人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家不落。有钱的拿个三毛五毛,没钱的也要拿出三五个鸡蛋或半瓢白面。然后,几个男劳力开始同时从井中用水桶拔水,轮番上阵,不能停歇,一气把井中的水拔净。再用绳子捆绑案板站人下去,清除井底的淤泥草棍砖瓦块。井底清爽了,新水开始往外窜,井也就淘好了。参与淘井的人可以大吃大喝一顿。七队的井水恢复了原来的清凉和干净,人们开始饮用了。

每年夏天,我和“庞斜眼”的儿子负责给大田干活的人送水,每天也能挣三个工分。我们让“庞斜眼”帮我们从深井里打出一桶新凉水,两人用棍子抬着奔

向三里路以外的大田。我们高寨村大,有三四千人,庄稼地也离家较远,最远的地有五里多。我们走走歇歇,到大田里已经累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看着劳动的大人“咕咚咕咚”喝着我们抬的深井新水,我们特别有成就感。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北风一刮,分不清是大路还是庄稼地,大地白茫茫一片。我们邻村丰县张屯村放电影,我们高寨人像赶集似的涌向张屯。电影散场后,人群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前面说有人掉到路边的水井里,原来风吹大雪把水井堆满了,水井口和平地一样都是白茫茫的雪。所好村外的水井不深,有四五米,再加上下面有雪,人没摔坏,人们用腰带相连,把掉下去的人拉了上来。

后来,在城里化肥厂工作的吴老硬拉回来八九根近三米长的铁棍子和一根长长的塑料管子,说是在自己院子里打水井。我们感到很新奇,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围满他家的院子。他先选定水井的位置。用铁掀挖个四方小坑,再向坑里倒满水,又找来两根粗木棍,用绳绑在一起,夹起带钻头的铁棍子,把钻头对准坑中间,几个人抱着棍子把钻头向下砸。只十几下三米长的铁棍还剩一尺来长,他用老虎钳夹住再在上面套丝接上同样的一根铁棍,继续用两根木棍夹着往下砸。同时,又不断往坑里加水。只一袋烟功夫,六七根铁棍砸进土里,也用去了几桶水。这时,他用尺子量了量剩下的铁棍的长度,他让大家慢慢地一点一点往下试,他趴在坑里听声音,不一会他抬起身说:好了。大家赶紧把铁棍子拔出来,同时很快把用砖头核堵住一头的塑料管子放进刚钻的洞里,等把管子推到底,他用长铁钎子把下面堵的砖头核捅掉。再接上压水井头,人们轮流开始压水淘洗井。先是出浑水,出了几个小时。等到井底的沙泥抽空,变成一个成水的大空间时,开始出清水了,压水井就好了。压水井很神奇,大人小孩都能压水,再不用担心人掉到井里去。这是一次吃水的革命,过了不到两年,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家的压水井,应了那句“各吃各的水”的理想。

有了压水井,原来的深井就闲置起来,大多数没有了用处,填平了。只是我们高寨十队的深井成了剥大牲口的“羊豁子”家的私人冷窖。每到夏季,“羊豁子”把剥好的牛马肉用绳拴着放入井下水面上,吊在那里,第二天一早到集市去卖,卖不完回来再放入井里,几天不坏。在那个农村还没有冰柜的年代,冬温夏凉的深井无疑是保鲜最好的天然冷库。

再后来,高寨大队变为高寨行政村,请来大型打井的机器,打了近两百米的深井,家家通上了自来水,压水井也失去了作用。个别人家为了省水费,留着压水井用来浇浇种在院子里的花和菜。

现在,化工企业、电动车工业的污染,已经使我们所在的县城水井的水像雾霾空气一样,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和健康,自来水已不能直接饮用,家家开始安装净水器。县里也开始筹划引进十五公里以外的大沙河的水作为饮用水源,我们再也喝不到小时可以直接饮用的清凉甘甜的井水,那个漂浮着树叶,甚至有青蛙在游弋的井水已成为我们隐隐作痛的梦。真的,有时我想:什么时候再能用儿时的井水洗一把落满灰尘的疲惫的脸,饮一口清凉甘甜的儿时的井水滋润我们早已龟裂的心肺。(图片来自百度)

                                         写于2017.1.18 改于20017.2.8

【作者简介】吴超君,丰县检察院工作。

 

《药都诗刊》编辑部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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