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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亚军】人 生 百 态

 西岳文化 2021-08-18

文/风清云淡

其实,人心是很难预料的,到了我这个年纪,应该懂得了,但天真如我,委实不多。

可是,在经过了一场刻骨铭心的变故后,忽然就对人对事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就连已看过的人物传记、历史剧题材的电视,今日再看,已不是那种简单的感受了,竟有一种大我的境界在心中作祟,从此,不愿看那卿卿我我、无事辨三分、冗长缠绵的东西了,转而欣赏起大气磅礴、咤叱风云的帝王将相之类的电视剧。

这只是看罢书或历史剧之后,沉浸在历史的回味之中罢了,而生活在我身边的人和事和帝王将相天壤之别,他们不过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的一尘埃罢了。


我的老家,也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属于城中村,城市的发展向北向东急速扩展,向南只是在几年前修了一条宽阔的南环路,建造了一处占地二千多亩的人工湖。我的家便毗邻南环路,人们在期待着城市的进一步扩建改造,把这个城中村划归了去,他们的房屋土地就值钱了,一夜暴富也就触手可及。

我家老屋早已陈旧,母亲也早已搬到了城里,旧房子是不再出资改造了,就让它保持原生态吧。也许你拍电视或写书需要历史题材的,你可以到那里一睹:土砌的、低矮的、风吹雨侵落下斑驳印记的农舍,是你写作的好素材,随便一拍照,远古的荒凉与破败跃然于你的镜头,这样的房屋在农村也极少了哦!你见了,也会思绪半天的。

哥嫂已退休,厌倦了城市的喧嚣,闲而无聊的情绪下,他们向往起了田园。想当年在农村吃尽了苦头,挥汗如雨劳作在田野已遗忘的事情,如今,到了他们这个年龄,挥汗如雨是一种锻炼和享受了。于是,院子被开发出来,深挖广种,浇水施肥,各种蔬菜便蓬蓬勃勃四季盎然起来。家人们也都跟着沾了光,四季鲜蔬环保绿色,源源不断。尽管用的自来水水费远远高于购买蔬菜的价格,但他们仍乐此不疲,钱不算什么,要的是这种情趣。

我家小院座落在村北的尽头,紧挨南环路,小院右侧的院墙正好面对深而窄的胡同,胡同的右边住着刚出了五服的大叔、二叔家,他们是亲兄弟,一前一后两个大院,甚是宽敞。我和二叔家大闺女同龄,是小时候的玩伴,她家大院子的树荫下,是夏天伙伴们经常聚集的地方,冬天的时候,二婶也很慷慨,总让我们上她家的热炕头,一溜好几个小妮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在我的印象中,二婶粗粗壮壮,说话高声大嗓,是个泼辣豪爽之人,让人好怀念呢!

大叔二叔都是工人,这在农村让人好生羡慕。大叔是贫困时期逃荒到了山西,准备去东北的,走到山西再也走不动了,就在那里停顿下来,慢慢扎下了根,靠挖煤谋生,解放后,便成了一个煤矿工人。在一次塌方事故中,他的工友大都伤亡,他却侥幸活了下来,自那以后,因为惊吓落了个癫痫病的后遗症。改革开放后,大叔退了休,便带着儿子回了老家,当时,他的老母亲还活着,他许诺回来就是为了赡养母亲,母亲只有一个,有生之年一定好好侍侯以弥补以前的亏欠,当时好感动了人呢。老母亲住的院子,大而荒,老人也没力量开垦,大叔回来后,翻盖了五间新瓦房并建造了东西配房,建了高大的门楼,好一个威风凛凛的深宅大院,老母晚年可该享几年清福了。谁曾想,一切建设完毕后,大叔没来由的和母亲吵架生气,甚至想把母亲撵出家门。邻里都非常气愤,大婶心思缜密,只打掩护说:他有病,心里不当家,其实很疼娘的。人们暂且相信吧,只要老娘能有栖身之地。

其实,这个院子原本许给二叔的,他家孩子多,大叔也说过今生不再回来了,谁知他晚年后又打道回府,理所当然地占据了老院,二婶心里当然不快,但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二叔当兵转业到四川,每年也就回来个一两次,原本也是个不顶事、没主见的人,禁不住二婶的唠叨,越发没有了兄弟情谊。

亲兄弟之间的恩怨就此结起,这么大的院子被你不声不响的占据,给老娘养老送终就是你的事了。再说一向强势的二婶岂是吃亏之人,明里暗里便挤兑前院两口子,直到老娘病死,他家是一分钱不出,经过多次协商,终于让老娘入了土。从此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这样明争暗斗了几年,即已成事实,气也该慢慢消了,前院大婶倒是个明事理的人,常说:亲兄弟闹成这个样子,让人笑话,二家两口子不理我,我主动招呼他们。言罢,两家关系貌似趋于正常。

大叔本来也不是个通透之人,还经常犯癫痫,见人家的粮食大囤尖小囤流,他也不闲着,麦收去地里拣人家收割后的麦穗,秋天拣拾点玉米,人家知道他磨磨叨叨,也不怎么理会他,任他东抓西挠。然而就在一个秋末冬初,他去河边拣拾一枯枝,不慎滑倒,估计是他伸手探头往里去够枯枝,一头栽到水里了,反正是再也没起来。大婶久等不归,心里发慌,四处去寻无果,便发动邻居们帮助找寻,最后在河边被发现,已不省人事,一命归西了。

人生死就这样弹指一挥间。毕竟血浓于水,二叔二婶也忙里忙外地操持着诸多事宜,并且也流泪不止。按照农村的习俗,第二天要挖墓穴的,一般祖坟在谁家地里要给相应赔偿的,大度的不在乎,不要赔偿,小量的却要讨价还价。还好,他们家祖坟正巧在二叔家地里,赔偿就不用提了。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二婶发话了:坚决不让在她地里挖穴,否则,她躺进去。全村人都为此着急、惊讶,大婶带着孩子去磕头求情不允,长辈做工作无效,村长软硬兼施无果。二婶本身也有心脏病,二叔又是个软柿子,屁都不敢放,大家只好做二婶家儿子的思想工作,儿子毕竟年轻,瞒着老娘答应下来,不想这墓穴刚刚挖好,二婶那边一气一急,竟一伸腿,一瞪眼,一句话没说,一命呜呼,命丧黄泉驾鹤西去了。真真的让她一语成籤:抢先进墓穴了。

如果大叔的死可怜可惜,可二婶的死让人可恨可憎了。后来听说,村里人都骂二婶:活该,孬死的。三世因果歌上说:万般自作还自受,地狱受苦怨何人。莫道因果无人见,远在子孙近在身。唉唉!这叫因果么?

如今,活着的二老都随了儿女而去,两个大院久无人住,便杂草丛生、荒芜苍凉起来。我想起了《红楼梦》里的《好了歌》: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虽然他们是一介草民,但毕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何况二婶死时刚六十八岁。

我家院落的左边便是我几个堂兄,老人们大都作古,他们承继的也是老宅。我的父亲兄弟七人,我有十二个堂兄弟,十三个堂姐妹,堂哥们大都在外做事,从政从医为商为官的,很有些了不起,只有两个二哥一个三哥留在了农村,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子里,我家也属于名门望族了。先说三哥,他在兄弟间排名第二小,可他最早仙逝,去世时刚五十岁,说起他来,让人即疼又恨,三哥是个好人,善良老实孝顺,从不在外招惹事非,为人旷达大度,乐善好施,但是他嗜酒如命,好吃懒做,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本来,改革开放初期,他和父亲做点小生意,家中十多亩地三嫂又死活地干,生活还可以,无奈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他又不善此道,况且有钱就喝,经常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生意做不下去了,那就回家好好种地,可他干活又不下力气,比如割麦子,砍玉米,往往是三嫂子干了一个来回,他还磨磨蹭蹭在地头,拿着茶壶茶碗,先沏上喝两杯,养足了精神再说,真是叫人哭笑不得。你不干也就罢了,三嫂是个肯出力的老实人,也不指望他,自己实在累了,娘家兄弟多,便叫来帮衬一把,好歹也能把麦秋过完。多好的媳妇啊,可三哥不知足,经常找碴把三嫂打得遍体鳞伤,好几次,把三嫂打回娘家再也不来了,但又禁不住他花言巧语、痛哭流涕的忏悔,为了三个孩子,咬紧牙关,认命,过吧!稀哩糊涂总算熬过来了,孩子们也都长大能自食其力,三哥也渐渐醒悟知道疼媳妇了,三嫂也算苦尽甘来,好日子有奔头了。可谁曾想,人的生命冥冥之中好像早有定数,三哥在一次楼房装修中不慎从阳台上摔下来,死了。

本来到了快下班的时间,阳台上面还需要刮刮腻子,三哥人实在,搬了扶梯就上去了,不知他是没站好,还是扶梯没放平稳,刚刚上去准备干活,梯子倒了,你往里倒呀,那样至多摔个鼻青脸肿、腿折腰疼,可梯子偏偏向外倒去,这是露天阳台,开发商还没交付使用。八楼,从天而降,三哥死得何等惨烈。

惊闻噩耗,堂兄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一是为了送弟弟一程,二是为了和开发商协商赔偿事宜。最后,经过多方努力,三嫂得到六十万赔偿。此一生,也算对得起三嫂了,不然,三哥两辈子也赚不到这些钱。这是三哥姐姐的话。

三哥这一生结束了,年轻时幼稚荒唐,中年后幡然醒悟,但终久没逃过橫死的结局。我无法平静自已的思绪,三哥非大奸大恶之人,遭此厄运,说是因果报应,是不是过了?你和因果吵,因果从来不会误人,你和命运吵,命运是最公平的审判官。信佛,信因果,在真正的因果面前,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我想起了少林寺禅堂里的一副楹联:做好人,身心正,魂梦安稳,行善事,天地知,鬼神敬钦。

三哥的前院便是四叔家的二哥,二哥是个聪慧之人,小时候因患病,小学读完就没再读,他继承了祖辈的衣钵——木匠。爷爷是个民间艺人,他做柜子,八仙桌,太师椅,上面雕刻的花鸟虫草,栩栩如生,梅兰竹菊,姿态万千,至今我家还保留着爷爷做的老物件。二哥毕竟属于现代人,他在爷爷的基础上进一步发扬光大,二哥做的盒起子,也就是农村用于给女儿做月子装礼品的东西,圆形,一般三至四层甚至更多层,面积大小随订购者而定。前些年,方圆几百里慕名订做的络绎不绝,尤其二哥画在盒子上的梅花,并题有诗跋,更是媚而不俗。一侄女在市宣传部供职,特地来家拍了一些照片,并配一文章,发在省报上,呼声有望申遗呢。真是了不起呢,我的哥。

近几年,人们的生活逐步进入新时代,做这种老物件的不多了,只是这种艺术绝迹了,真是太可惜,中华文化源远流长,但也丢失了太多的无价之宝。

二哥年纪也大了,便在村头开了个小超市,不忙但也足够生活,闲暇时练字,画画,我把家里的旧报纸拿去,让他练字,他画的梅花在我看来已登峰造极,毛笔字也炉火纯青。村里人乔迁新居或儿女结婚,大都在二哥那里求幅梅花,装裱后挂在客厅里。我钦佩二哥的才华,便经常买一些宣纸送他,我家里保存了好几幅二哥送我的画呢,我给二哥开玩笑说:二哥,百年之后,你就是梵高,毕加索。

当然,二哥是个凡人,生活中也有不快,二嫂是个精明要强的人,自是看不惯二哥的写写画画,不当吃不当喝,还得搭上笔墨纸张,生气是难免的,但二哥不争不吵不恼,依然故我,过自己的悠闲小日子。如今,孩子们都学有所成,一个个留在了大城市,孩子们如需要帮忙,二嫂义不容辞地前往,二哥也学会了做饭养生,前年又办了自由职业者的养老保险,工资一千左右,老两口的日子越来越美了。

二哥的前边住着六叔家的小二哥,暂且叫他小二哥吧,他和死去的三哥相差一岁,他们两个早期做的同样的生意,都是子承父业——扎笼,就是生意人用来蒸馒头包子之类的竹笼。但小二哥要比三哥精明能干的多,小二哥又会精打细算,所谓的无商不奸也在小二哥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小二哥能说会道,干活也精致要好,又有本钱,他家一间房子里堆砌着满满一屋竹篾子,都是用来扎笼的原材料,而三哥就不曾有,总是现卖现进,收入当然差别很大。这样他们一个城南一个城北的干了二十多年,随着人类的进步,做面食生意的人渐渐不用这种笨而重的原始物件了,大都改用了轻便价廉的铝制品。偶尔有崇尚自然的人家要个一屉两屉的家用小笼,已远远不够基本的费用了。无奈之下,他们相继放弃了这个传统手艺,转而回归本土,在不忙的季节里加入了打零工的行列。也就是三哥出事故那天,小二哥也在同一栋楼里忙活着,听到有人告诉他:你三哥摔到楼下了。他惊吓得竟迈不动脚步,硬是让人架着跑到了楼下。他们俩是出生入死的光腚兄弟。

小二嫂和小二哥一样的精明能干,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每天象个机器人一样,家里地里两条线,十多亩的地,只要小二哥城里有活,她绝对不让他留在家里,哪怕把自己累死也得赚钱第一,三个孩子要吃要穿要读书呢,不干能行吗?所以,年纪大了的小二嫂也因出力过多,落了一身的病。可她受的委屈,就在前几天我回家看唯一还健在的六叔时,小二嫂才敞开心扉对我叙说:前几年,你二哥象着了魔似的殴打我,一句话不合,扬手就打,拽着你的头发,手打脚踢,我为此自杀过好几次,拿起了药瓶子,想想孩子还需要娘,又放下了。这么多年了,我没给任何人说过,三嫂子是明着被打,我是暗着,今天给你说说,我心里还痛快些。小二嫂说的声泪俱下,我听得泪眼滂沱。人,要经历怎样的熬煎才能浴火重生,无论是高贵的、卑微的,人来到这个世上真的就是一条苦虫吗?我的两个哥并非阴险狡诈之人,如此对待自己的亲人,是他们骨子里的恶毒,还是精神上的荒芜。家人有过,不宜暴扬,不易轻弃。小二嫂做到了,她的孩子一男两女,皆有高就,闺女嫁了富家,事业家庭至善至美,儿子在北京一家大国企,小二嫂去看孙子,在北京待了几年,回农村就看不惯了,这里脏那里乱,高调炫耀着儿女的富有,惹得一众乡邻嫉妒撇嘴。这便是不会做人了。

我的思绪有了一次短短的旅行,这旅行不知被我身边的人多少次的絮叨过,争议过,感慨过......尘世苦海,淹没了多少光阴的过客,聚散离合,生老病死,不过是镜花水月。修得平常心,淡看人间事,你方能安然自如。《菜根谭》上说:径路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时,减三分让人尝。此是涉世一极安乐法。


【作者简介】刘亚军,山东省阳谷县科局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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