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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缘‖文/刘之秋

 522小窝 2021-08-18

酒缘

“人一旦跟酒结下缘,这辈子就断不了。”
这话好像是我父亲说的。
我父亲的家族中,人人都喜欢喝酒,个个都称得上饮者。
父亲的外公,被称作“四固酒翁”。他每天都要喝点酒。时间固定,下午三点午睡醒来之后;分量固定,一小盅;下酒菜固定,一小碟盐炒花生米;喝酒的位置固定,家门口的石凳上。我父亲说,老人喝酒时不说话,脸上笑眯眯的,仿佛在进行一场神秘的个人仪式。
有时候我父亲放学早,正好撞上老外公的酒会。老人便请他吃花生米。我父亲抓一撮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老外公摇头笑他:“哪里是那样吃呢!那样有什么滋味呢?要慢慢吃,慢慢品啊。”
我父亲应该是记住了他的话。
我父亲还跟我讲过他的弟媳妇,我的婶婶,人称“酒中女侠”。
婶婶生养了六个孩子。叔叔经常在外地做生意。平时家中大小事务全凭婶婶一人操持。夜定人闲之时,婶婶一人独坐厨房灶台下,就着烤红薯喝酒。天气暖和的晚上,婶婶喝着喝着就睡着了。等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柴薪之中,哈哈大笑。我听完,总是想像着这样的场景:她拍拍粘在身上、头发上的松针,扛起锄头走向田间地头,身后是微明的天色,一弯淡月安详地目送她远去的背影。

我父亲与酒的缘分始于部队。
1953年的冬天,18岁的父亲是某部队司令部的宣传干事,送兵到朝鲜战场的后方。在大雪纷飞的天气里,酒,成了抵御严寒的好饮料。父亲的军用水壶里灌的不是水,而是烧酒。觉得冷了,就喝一口,直到目的地。从此以后,酒,成了父亲的好友。
我的父亲酒名远扬,号称“酒不醉”。每逢年节,亲朋聚餐,总有好事者强邀他斗酒,先干三杯再猜拳。父亲长臂一举,朗声说道:“三杯岂能过瘾?要喝就用大碗!”接着豪气干云地对着厨房喊道:“拿吃饭的碗来,两个!”话音未落,挑战者早已逃之夭夭。事后母亲责备他逞强,他不以为意,辩解道:“这还多亏了你啊,你到处宣扬,说我酒量大,买酒的钱都够买一栋楼房了,我才敢夸海口啊。”
我父亲喝酒是需要好菜的。荤菜必须要有,肉类中尤喜牛肉,野味中最爱田鸡肉。他每次休假回来,母亲都要忙几天。
母亲一大早去市场上买田鸡,回来收拾,点着碳炉,用豆腐慢慢地炖煮。田鸡汤味道鲜美,吃过之后,嘴唇上起粘性,嘴巴闭上之后要费点劲才能张开。
父亲一边喝酒,一边天南海北地闲扯,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想想,在凭票购肉的年代,能够喝着浓郁的田鸡汤,闻着白酒的醇香,听绘声绘色的故事,该是多么愉快啊!父亲的故事千奇百怪,有书上看来的,有他亲身经历的,还有他临时编造的。他讲得形象生动,我听得不愿离开饭桌。不知不觉间,酒入父亲肠中、汤入我的腹中,而父亲的筷子不时地把田鸡肉运到我的碗中。母亲提醒他:“自己吃啦,难得回来吃一次,不要都夹给孩子啦。”母亲的话让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太贪吃,不再接受父亲筷子上的肉。
父亲虽好酒,但极有节制,从不喝过量,从未因酒失态。
我的一位舅爷出差经过父亲工作的地方,找上门去,见到父亲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会喝酒,我是你大舅,今天我们甥舅两个喝个痛快!”我父亲喜欢他的豪爽,痛快地答应
了。
那天喝醉的是我舅爷。父亲后来解释他没醉的原因,说:“在长辈面前,又是刚认识你母亲不久,说什么也不能失态。”

父亲六十岁后查出高血压,要禁酒。我们劝他戒酒,他断然道:“戒什么?少喝一点就是啦!”我们再劝,他大眼一瞪:“你们不喝酒,哪里知道酒的好?不要劝我。”我们拗不过,只好随他。
母亲想出一个主意,每次帮她倒好酒,悄悄在杯中掺入白开水。父亲并未察觉,母亲很是得意。
有一回,妹夫带来一瓶三两装的临川贡酒,开瓶后径直倒入父亲的酒杯中。母亲没有机会做手脚,在一旁干瞪眼。父亲呡一口,立即赞道:“真好酒!”父亲又呡一口,叹道:“现在的酒越做越假,这酒才叫酒啊……”母亲拍拍他的背,说:“好喝就多喝点,我给你煎蛋饺下酒。”父亲很高兴,笑道:“好,美酒佳肴,顺心顺意。”
父亲七十岁的时候查出有冠心病,医生强调绝对禁酒,话说得很难听:“想死你就喝,不想死你就别喝!”父亲笑着对医生道:“我想喝又不想死,怎么办?”医生一愣,随即笑了,无可奈何地摇头道:“人生在世,开心就好。”
父亲生大病前没有味口,见到酒没有想喝的欲望。“差不多了!”他说。我们都没当回事,认为他胡说八道。但半年后,症状出现了,父亲渐渐消瘦下去,最后什么也吃不下。
酒,陪伴了父亲一生。临走前,他却与酒绝了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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