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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毅夫的方法论问题,在于把经济学当成了工具而不是科学

 昵称73257982 2021-08-18

文丨张是之
昨天文章《突然发现,林毅夫还挺可爱哈哈哈》,并无嘲讽之意。
如果你看张五常的书,会发现张五常也这样,对自己学问、成绩和影响力充满自信的展示给读者。
林毅夫这点做的可能还比不过张五常,张五常更喜欢炫耀。
这种炫耀,有人喜欢有人烦,我感觉还好。
我们从小被灌输的观念是要谦虚谨慎、不能骄傲自满,导致的结果便是很多人其实做的挺好的,但永远不够自信。
该展示自己才华、展示自己实力的时候,往往还会觉得自己不够好,不敢展示,也不敢争取属于自己的某些奖励。
过分强调谦虚给我们带来的,往往是自卑而不是自信,想想自己是不是这样的?
所以先不论观点和逻辑问题,我看到林毅夫这样大胆自信的表达,对自己取得的成绩由内而外的认可,我真觉得挺好的。既无嘲讽,也没相轻。
真实的性格展示,同样是一种稀缺品,只不过林毅夫的方法论导致了他对经济学的认识没能更进一步。
这篇就简单说说他的方法论问题,同样还是会引用他在《经济学第一课》中的文章内容。

1.理论是什么?

关于理论是什么的问题,林毅夫的理解是这样的:
什么是理论?理论是解释现象背后因果机制的一个简单的逻辑体系,是学者对过去社会经济现象的观察,通过总结现象而构建的一个简单逻辑模型。
比如,亚当·斯密《国富论》中的理论是怎么来的?其并不是靠数学模型的推导,而是来自斯密对现象的观察所提出的解释。
他通过对自己所处的18世纪中期及之前一两百年的认真观察,总结出“地理大发现”以后,有些国家兴盛起来,有些国家发展停滞,他就从观察中不断分析和总结原因。
这里我们只能同意前半部分,也就是「理论是解释现象背后因果机制的一个简单的逻辑体系」。
但是请注意,并不是所有的理论都是「学者对过去社会经济现象的观察」,也不是所有理论都「通过总结现象而构建一个逻辑模型」。
这个问题我在我的《经济学入门 50 讲》中有详细介绍,简单说,林毅夫的方法是归纳法。
但科学研究还有一种方法叫作演绎法, 通过公理和推理建立起理论大厦。
当然诚实的说,我们不能由此就说林的归纳法就是错的,就是不好的,演绎法就一定是对的,一定是更好的。
归纳法以及芝加哥学派的方法论问题,我在书中有写,此处不赘,我们继续看由方法论带出的其他系列问题。

2.任何理论都是「刻舟求剑」?

不是我乱说的,林毅夫老师的原文明明白白地写着任何理论都是「刻舟求剑」:
当然,大家要清楚,任何理论实际上都是“刻舟求剑”,是对过去现象的观察总结,而社会是一直在变化的。
学习理论是为了认识世界、改造世界,而改造世界受条件变化的影响。
如果条件不变,那么按照理论去做就没有问题,这就好比船不走水不流,刻舟求剑其实是很好的办法。但如果船动水流,那么刻舟求剑就是愚蠢的方法了。
这跟我前面第一个问题「理论是什么?」是相关联的,林毅夫认为理论都是对过去现象的观察和总结,所以理论必定受限于当时当地的各种环境条件所约束。
但是世界是变化的,各种环境条件也必然是变化的。
于是他的结论是,如果条件不变,理论就没有问题,「刻舟求剑」就很好。
但如果船动水流,条件变了,「刻舟求剑」就不行,理论就不适用了。
听起来颇有几分道理,没有受过一定思维训练的人,很可能就此止步,认为林的说法很对。
但是,如果时移世易,理论就要跟着变动,那么这个时间和空间变化的范围到底多少合适?
按照林的方法论,理论是对现象的总结。那现象就受很多因素的影响,时间、地点、气候、温度、风俗、偏好等等都会影响现象的发生。
那这个时间地点的变化范围多少是合适的?也就是说,他所总结的理论在多长时间、多大范围内是有效的?
比如最近塔利班对阿富汗的重新掌控,也就短短几周的时间。
几周内阿富汗的政权出现了剧变,他的理论是不是要跟着改变?
还有,阿富汗是阿富汗,美国是美国,中国是中国,现象肯定大有不同,那是不是需要为不同国家各自建立一套相应的理论?
对于这个问题,林毅夫的答案是明显自相矛盾的。
正如上篇中提到的,林毅夫认为中国「集中力量办大事」非常成功,他也用来指导非洲国家的经济建设,他同样认为是成功的。
但是他在书中写到:
现在的经济发展理论都来自发达国家,发达国家的条件跟发展中国家不一样,社会发展程度不一样,法治条件、各种技术的发展水平等也都不一样。
由此可见,来自发达国家的理论,在发达国家都不能保证“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长期适用),与发展中国家的条件就更难匹配,想“放诸四海而皆准”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要忘了,以今天中国的经济水平,对于非洲小国家来说,中国那就是妥妥的发达国家。
如果这些非洲小国家中也有自己的智囊机构,也有自己对经济建设的主张和看法。
他们拿着林毅夫文章中的原文,说你们中国作为发达国家,跟我们非洲小国不一样,社会发展程度、法治条件、技术水平,各种不一样。
你们中国的理论未必适用于我们非洲小国,想「放诸非洲而皆准」是不可能的。
这个场景虽然是假设的,是一种思想实验,但我们看到林老师说的「任何理论都是刻舟求剑」,很容易在他输出理论的道路上给自己布下陷阱。
别人用你的理论来反驳你,你几乎无力反驳。
发达国家的理论,不适用于发展中国家。那发展中国家的理论,就一定适用于更加贫穷落后的国家了?
这个矛盾,林毅夫的文章里看上去丝毫没有察觉。

3.理论是干什么的?

林毅夫教授这篇文章的题目叫作《本体与常无——有关经济学方法论的对话》,其中「本体」和「常无」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来看下他的解释,关于「本体」:
任何经济学理论都是对过去现象的总结,世界是变动不居的,前提条件可能发生变化,所以我们不能以现有理论作为观察现象、认识世界的工具。
但任何一个学术体系都有不变之处,现代经济学的各个理论中不变的是对人性的假设——任何决策者在做选择时,都会选择可选方案中的自己认为最好的方案,这是作为经济学理论体系之根本的理性人假设,也就是现代经济学理论的“本体”,各种经济学的理论是此“本体”在各种具体状况下的应用。
学经济学的目的是学会在各种理论中运用这个不变的本体,去观察世界,解释世界上发生的种种社会经济现象。
而所谓「常无」:
大多数人从小到大都被要求学习理论以认识世界、改造世界。
其实,人们必须有一种“常无”的心态,不能借助任何理论去认识世界,必须以新生儿的眼光观察世界,才不会戴着有色眼镜,为过去的理论或经验所局限,对号入座,以致无法看到现象背后真正的原因。
简单说,「本体」就是新古典经济学的「理性人假设」,就是人会在具体局限条件下追求利益最大化。林毅夫认为这个不能变,所以是「本体」。
而「常无」,是一种心态,可以理解为放空,心里没有东西。
但是,不借助任何理论,怎么来认识世界?
新生儿没有大人的指引,看到的世界就更真实吗?
林毅夫认为「任何经济学理论都是对过去现象的总结,所以我们不能以现有理论作为观察现象、认识世界的工具」,那么我们该用什么样的理论呢?现有理论是否包括了他自己的理论?
在林毅夫的经济学里,理论的作用是这样的:
任何经济学的理论都是这个“本体”在具体问题上的运用。
所以,正如我标题中所写,林毅夫的方法论问题,在于把经济学当成了工具而不是科学。
科学是什么?
与林毅夫的理解恰恰相反,科学理论不是「刻舟求剑」,科学追求的是那些具有普遍必然性的正确理论。
暂且不论能不能达至这个目标,科学理论如果连普遍性和必然性这个追求都不追求的话,那还叫科学吗?
正是因为认为理论都是「刻舟求剑」,对科学理论的普遍性和必然性没有追求,所以林毅夫才会进一步认为「经济学中心随经济中心而转移」:
比如,20世纪60年代以前,凯恩斯主义盛行,大家都是凯恩斯主义者。
但20世纪70年代以后,经济条件变了,经济理论就发生了变革,过去的理论已经不能解释新现象,现象变化带来理论革命,而不是理论革命带来现象变化。
仍然沿着发达国家的主流理论来做研究,或是用发达国家的主流理论来解释中国的现象,就是发掘煤矿,这样的理论只是给现有的理论做注脚,没有学术贡献。
而以常无的心态来研究中国的社会经济现象,从现象中找出背后的因果机制,最终提出新理论,才是发掘金矿。
简单说,林毅夫给的建议就是,中国经济现在发达了,要从中国现象出发,提出新的理论。
想必,这种声音我们听到过不少吧。
但是,正如我们如果把经济学定义在科学上,我们会有人因为中国工业发达就要提出中国版的牛顿定律、能量守恒定律或者热力学定律吗?
在数理化领域,提出这样的想法,一定会被认为奇葩。
但在经济学领域,我们看到却不乏大量支持者。
归根结底,还是没把经济学当科学。

4.科学有时候就是「无用之学」

众所周知,科学和技术是两回事。
我们古代中国有很多技术,比如四大发明。
但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我们缺乏科学和科学传统。
而且有些时候,科学就是在追求「无用之用」,是一种「无用之学」。
欧几里得追求的几何学,他当时想到了怎么用它来建设高楼大厦了吗?
牛顿对数学和力学的研究,天天想着怎么落地应用吗?
但是我们都知道今天很多技术的进步和飞跃,都得益于底层原理的发现和突破。
这些底层科学原理的发现,有时候并不是对现象的总结。
很多理论受限于实验条件,要很多年之后才被实验所验证。
经济学虽然有别于自然科学,但追求普遍性和必然性的核心是一样的。
了解科学发展史的朋友应该都会认同,古希腊先哲们那种追求超脱的「无用之学」的哲学精神,正是现代科学萌芽的哲学根基。
「无用之学」才会保持科学的纯粹和求真,不至于沦为某些时候用来背书的工具。
至于科学怎么用,那是技术和工程问题。
正如物理学可以用来制造轮船汽车增进贸易,也可以用来制造飞机大炮摧枯拉朽。
经济学可以论证,私人产权保护的越好越是有好日子过,这是科学理论。
但经济学理论无法保证,当权者会认可这样的理论,比如阿富汗塔利班。
他们不认同科学理论,那没办法,但那不是理论的错,也不是因为理论没有结合阿富汗的实际。
作为科学的经济学,某些理论只是恰巧被西方巨匠发现、传播而已。
但对于科学理论而言,发现者是谁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发现。
正如毕达哥拉斯定理和勾股定理,谁先发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发现。
我们道家也有无为而治的思想,《盐铁论》中也有废除盐、铁和酒官府专营,并取消均输官的建议。
我们曾经也有很先进的理论,我们曾经也有很辉煌的历史。
可是,今天呢?
林毅夫如果将来有一天真的获得诺奖,一定会举国欢庆,但你静静地想一想,这对你来说到底会是好事还是坏事?

2021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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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Leonardo Alenz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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