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小齐的眼睛,不由得又投向了眼前的手机,那些文字还在屏幕上,侧面看,微微闪动着蓝光,仿佛在催促他再读一遍。 他也果然不自觉地重读了一遍。 “是很不同,”他终于又说道,露出了几分好笑:“怪不得人家说翻译是二次创作呢,还真是,哈。嗯——我觉得我读的这个版本,比较文学化;而郭支队你背的那个,则比较大白话。” …… “当然,白话古雅,各有所好,所以也算是各有千秋吧?也所以,郭支队,你喜欢哪一个?” 他? 他恐怕正好相反。 郭小峰暗想,目光则又投向了桌上对面同行的大茶杯。 不过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郭支队,理解我的痛苦了吧?你想,如果一首不长的诗都能如此离谱,那专业资料也一定照样,对不对?而且事实上,我打赌情况还只会更严峻,因为还存在翻译不能准确理解原文的问题,是吧?” “倒是。” “所以,你说我为什么会在文化这件事上显得这么极端?说穿了也是切己恨,毕竟谁是受害者,谁就更理解那种惨痛。” “嚯,杨博你这是不是也有点夸张了啊?” “夸张?哎呀,郭支队,我知道你这方面走运,但也请你不要” “——打住打住,杨博,不是我要打断你,但你这话也太离谱了吧?我这方面走运?你不是指上学读书吧?” “就是这个。” 郭小峰的目光,又上移了回去。 对面的陌生同行,依旧之前的神情,观察、衡量、掂算,还夹杂着某种紧张,怕他察觉某种不可告人秘密的紧张。 但于他,久久不能消除的只有一样,——熟悉! 他真觉得自己太熟悉这张陌生的脸了,因为看着它,就仿佛看到另一张真熟悉的面孔,看到那张脸处在观察、衡量、掂算和夹杂着同样紧张时的模样。 多么有趣呀? 要知道这二人既非父子,也无亲缘,长得也不像,所以—— “齐警官,你崇拜你师傅吗?” “什么?”警官小齐的眉头又立刻警惕地皱了起来:“郭支队你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们刚才不是谈师徒制吗?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很崇拜你师傅?或者你想成为他吗?” ——什么? 成为他师傅?! 开什么玩笑,成为那个虽然有不少经验,但一辈子也没什么大出息,多半时间都只能事后诸葛亮一下的老家伙儿? 他娘的,这是在咒他吗? “我很尊重我师傅,”警官小齐又忍着难以形容的不吉与不快开口了:“非常非常尊重,因为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要尊师重道,所以,作为晚辈,我特别尊重他,也很感谢他的教导,但,怎么说呢?我们这代人不讲崇拜,而是讲广泛学习,所以,呃——刚郭支队你好像也是赞赏广泛学习对不对?” “当然,但显然我那个理由曾经没有服众,而现在,” “现在怎么了?” “现在我好像理解为什么了?” ——理解为什么了? “呵,郭支队,你不是说那个杨博又对你叽歪了点什么奇怪高见吧?” “哎呀,齐警官,这回你的推测很正确。” “呵,那他这次又给看了什么诗,还是什么书啊?” “是给我介绍了一下中美微积分教学的差别。” “什么?噢,呵,这么高深呐?” “一点也不,”郭小峰又立刻摇了摇头,嘴角再次浮上了丝难以形容的失望与感慨:“事实是,他非常直观地让我看到了另一个领域的完美谋杀。” 是的,完美谋杀! “郭支队,你知道,高等数学,是无数学生的噩梦,尽管现在好像很多人总喜欢骄傲地自称中国人的数学好。” “呵,这好像是特指超市找零吧?” “哈,郭支队,你真是一阵见血!不错,就是限于两位数的加减,个位数的乘除的算术。” “所以,你又想说中国人怎么了吗?” “相反,郭支队,我这次倒是想替很多中国人说句话。” “是吗?” “真的,因为不说别的,就说我刚讲的高等数学,就让我感到了很多冤枉,不,甚至可以堪称学业毒丸。” “是吗?” “不信郭支队自己感觉一下,当然了,我得先声明,我也不是学数学的,这也都是听来的,所以不敢包全对” “——你说吧。” “据我了解, 在美国,微积分的教学分成初级阶段和高级阶段。美国的大学生,不管是什么专业,即使是数学系,也只能先修初等微积分,而不是修等价于中国数学系一年级新生必修的《数学分析》的《高等微积分》,并且这二者是真的不同,英文书名都不一样,一个就叫Calculus;另一个叫Advanced Calculus。” “噢。” “当然了,假如你是哈佛之类的名校生,哪怕是商学院的,也可以去数学系修研究生课,也就是说,同时也能保证天才吃饱。” “是吧?不过我早都听说什么国外的教育特别适合天才?” “我也这么听说过,但根据这个微积分的教学方法,我感觉人家好像也并不难为我等凡人,比如,即使是初等微积分,也不是全美统一的教法,普通大学的商学院,就是学一个叫Business Calculus,《商业微积分》的课本,这个内容据说比一般的初等微积分还要浅,只讲什么求函数导数,求定积分的基本方法,特点之一是侧重应用,提供了大量的实例。” “噢,听着挺好。” “当然了,微积分本来就很有难度,用心学都不一定能掌握,但它的应用在现代又很广泛,所以可能就是为这个缘故吧?反正感觉人家就特别操心让学生学会,比如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些,人还有专门用于生命科学的微积分和适合应用技术类学生的微积分,这些也都是不同的教材,分别叫Calculus for the Life Sciences和Applied Technology Calculus。” “嗯,这听着确实好啊。” “好吧,而且在美国,《初等微积分》是面向全校的公共数学课,任何专业,任何年级,只要想,就可以注册学习,因此,这也就意味着之前没选数学专业的,也可能发现自己的数学潜质。事实上已经有完美例子,爱德华·威腾(Edward Witten),最初专业是历史,辅修语言学,搁中国,就是文科生,这辈子也就是之乎者也了,对不对?” “所以这个威腾呢?” “这个威腾,就因为某年某月的某一日,一时心血来潮注册了初等微积分这门课,然后没想到从此爱上了数学,开始改念物理,后来还得了数学界的最高奖——菲尔兹奖。” “嚯!这真是了不起。”他忍不住赞了一句,但眉头随即又皱了起来:“不过现在我关心的是,听你的意思国内的教法跟人家差别很大?” “我认为简直可以堪称完全相反。” “完全相反?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尽管在我们这里微积分的课本也好多种,但分法儿却大不同,比如我们对数学系,一般这都是最有数学天赋或至少喜爱数学的学生,教一本叫《数学分析》的课本,据说这是最难的微积分,或者说最理论的,直接越过了牛顿和莱布尼茨。” …… “我说的是真的。” “我没怀疑这个,”他说:“那其他专业呢?也这么难吗?” “这个倒应该不是,比如物理、天文、气象之类的专业,用的就是所谓的甲等《高等数学》,难度应该比《数学分析》低一些。” “那其他专业呢?” “生物、化学、地质、地理之类的系,选乙等《高等数学》。” “乙等?往下还有吗?” “有啊,文科类唯一要修微积分的专业,哲学系,据说修丙等。” “噢,那再往下呢?” “再往下应该就没了,因为一般文科生不用修,有些新兴专业,像经济学之类的,会根据需要从那几类选着找,这应该就是看学校和系里了。” …… “郭支队你是想说什么吗?” “我想说,尽管分了等,是不是每一个却都是正好能难住各个专业学生的程度?” “郭支队,我从内心里想点头,但为了保证不偏颇,我只能说:我们可以看现实,看历史结果。” ——现实?历史结果? 这还用说,不正是想到这些他会这么问? “怎么会这样?” 许久,他又这么闷闷地问道。 “应该是文化的缘故吧。” 文化? 又来了! 他当然不排除文化对人对社会的深刻影响,但是,有些事…… “郭支队?” 嗯? “茶,”警官小齐又提高了点声音,望着对面依旧有些怔怔的眼睛,又指了指还未开封的,新买回来的茶叶盒:“现在买回来了,你还要喝吗?” 噢,终于来了! 郭小峰暗叫一声,接着,又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仿佛依然没有从思绪里回过神。 “好吧,郭支队,那我们这就给你冲了,呵,刚没有打断你的思路吧?” “啊,没有,我也没想什么,瞎想而已。” “瞎想也厉害,什么微积分,听着都可怕,说起来我好像也上过,但好像早还老师了。” “哈,”郭小峰又失笑了:“那也算学过了,不像我,学都没学过。” “那不更好?少受一茬儿罪,实际又没用。” “哈哈,也是,也是。”郭小峰又随和地点了点头:“所以呢,其实我们还是应该聊些都知道,更轻松的内容。” “是吧?那郭支队你想聊什么呢?” “聊爱、美、艺术、和生活,怎么样?” ~~~~~~~~~~~~~~~~~~~~~ 华盛顿美术馆 大英博物馆 帕特农神庙部分石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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