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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发现】朱大人湾的沉思

 佷山访古 2021-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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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子口(山口)下的朱大人湾,一座桥梁即将完工,其旁有一座古石桥,被称为“大桥沟桥”。(向家舟摄于2021年4月17日)

湖北长阳资丘镇柳松坪村,有一个鲜为外人所知,但却为本地人津津乐道的小山湾,名叫“朱大人湾”。朱大人湾之名,据说与一个叫做“朱大人”的人有关。这个朱大人到底是什么人?有何能耐?其名号竟随地名而流传至今?这一切就要从一则传说讲起。

▲柳松坪村主公路边的路牌(向家舟摄于2021年4月17日)

柳松坪村故老相传:“朱大人”是清朝时镇压白莲教起义的一名军官。当年,朱大人在今火烧坪乡的猫子口与白莲教起义军作战失利,不幸死亡。其后,他的同袍将他灵柩运到岩下埋葬。由于当时没有树立墓碑,因此,他的全名、籍贯及生卒详情慢慢淹没在历史中。年深日久,当地老人也只记得他姓朱而已。大约100年前,当地突然流传一个说法。说是凡有生病生灾或某事不顺者,只要是在朱某墓前诚意祈祷、敬香许愿,就能逢凶化吉、万事顺利。自此以后,远近来此地敬拜朱某的群众络绎不绝,他们尊称墓主为朱大人,把他当成了“神灵”。这种习俗一直沿袭到今天。也是从那时起,他墓地所在的山湾被人们唤作朱大人湾。

这个传说,我十多年前在资丘镇政府工作时就已听说,但当时并不在意。这些年我在县档案馆从事地方史志编研工作,通过研读历史文献,认识到清代长阳白莲教起义是长阳历史上一个重大事件,有必要对其进行系统梳理、考察和客观评价。由此认为,包括“朱大人墓”在内的白莲教遗迹值得走一遭。2021年4月17日,我利用在柳松坪村访碑的机会考察了朱大人墓。

▲“朱大人”墓远景(向家舟摄于2021年4月17日)

朱大人湾位于柳松坪村北部,姜家墩与鲍家湾之间,岩上即为火烧坪乡青树包村猫子口,也就是传说中朱大人“牺牲”的地方。湾西侧为清江支流大虎溪沟上游(资丘集镇饮用水源),有古石桥一座,故又名“大桥沟”。朱大人墓,就位于湾中由猫子口方向延伸而下的山岭岭咀处。根据老乡告知,我们在姜家墩考察姜氏古墓群后,不一会就找到了朱大人湾的朱大人墓。

朱大人墓不大,但墓前平整,周围环以树林,让来到这里的人产生肃穆之情。墓右前方,有一方天然巨石,当地人叫做“墩子石”。石上开凿一方形水槽,据说是旧时产物。之前,我曾在龙舟坪白云观和高家堰白玉观的高僧坟前看到过类似“设计”。可知,这是当地人把朱大人当神供奉的一个证据。根据传说,朱大人墓应该是座古墓,可看上去却像是一座新坟,墓碑从写法上看也像是新碑。仔细查看碑文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在2017年时,当地人对此墓进行了修缮,并重立墓碑。其碑额及中榜,分别是“神通广大”及“古云朱大人墓”大字。余部依次写刻着:“始于光绪四年十月修建,复制于公元二0一七年十月。建立人田昌照,匠师唐宏振,书写曾德成。”“神通广大”字样,与村民关于朱大人的传说是吻合的。也说明村民们修缮朱大人坟始于光绪四年(1878)时,也就是墓主去世近百年后,由此推断——“朱大人信仰”的流行应该始于那时。也可知朱大人墓原本有块老碑,大约是碑石风化或残损,当地人在四年前重修该墓时立了这座新碑。这座墓前插有清明吊,墓上树枝上挂有红布,墩子石上摆放着上十个燃放过的礼花,说明前不久曾有多人前来祭拜。

▲“朱大人”墓(向家舟摄于2021年4月17日)

现场情形表明,朱大人墓是一种独特的地方信仰。但朱大人是否如碑文中说的“神通广大”,不得而知。笔者是无神论者,个人认为祭拜朱大人更多是一种民俗,一种信众的心理安慰。此前我更关心的是,墓碑上有无记载其为清军军官以及死亡原因这件事。只可惜,碑文中并无只言片语。但由于传说由来已久,且根据长阳旧志记载,朱大人湾邻近的火烧坪乡,曾是清军与白莲教起义军交战的主战场之一,因此,这位“朱大人”很可能就是一名清朝军人。就算不是这样,也至少绝对不是起义军,因为以失败的起义军人身份,在清代人们是不可能为其修坟建碑的。

长阳白莲教起义以清嘉庆元年(1796)二月林之华、覃士辉分别于九州河及花屋场起事始,以二年十一月覃佳耀(本名秦佳耀)被清军擒拿于归州终报寨止,前后历时近两年。道光元年(1821)成书的《长阳县志》对起义及清军围剿起义的全过程进行了详细记载,并记录了因作战而死亡的官兵及乡勇首领、乡勇姓名。这里面提到了两个朱姓人物,一名朱士凤,一名朱起义。朱士凤是威勇侯额勒登保麾下的“翼长”,是清军高级军官,志书中提到,他参与了嘉庆二年清军主力攻打黄柏山四方台白莲教大营的战斗。但书中并没有关于他因战死亡的记载,即便阵亡本县,以其身份地位也不可能埋葬在长阳。而朱起义,仅仅是一名长阳籍的乡勇,当然在老百姓的眼中,因其载入朝廷《恤典》,牌位列入县城昭忠祠祭祀,也有可能尊称为“大人”的。但根据志书记载,这位朱起义是在牛扎口(即油榨口,在今渔峡口镇)阵亡的,与百姓传说的在猫子口阵亡并不符合。除此以外,“朱大人”还有可能是一位外籍军人,或者是《恤典》及《县志》漏载的本地军人,但由于笔者目前还没能查到相关证据,故而也不能完全断定。

▲“朱大人”墓前的墩子石上,有一人工凿成的水槽(向家舟摄于2021年4月17日)

总之,“朱大人”就算是一名参与镇压白莲教起义的军人,他究竟叫什么名字,实在是一个难以考证清楚的问题。即便如此,当我站在“朱大人”墓前时,也不禁对那些军人们心生怜悯,也对他们当年镇压的对象产生怜悯。因为,“朱大人”们也好,“白莲教”起义军也好,他们都是时代的悲剧。

——白莲教起义是悲剧。白莲教起义前后历时九年(1796—1804),是清朝中期规模最大的一次农民战争,极大损耗了清朝国力,充分暴露了清朝的腐朽没落,加速了清朝的灭亡。嘉庆元年,原籍长阳的张正谟在宜都聂家河打响了起义“第一枪”。仅隔一月,长阳白莲教起义首领林之华、覃佳耀等便迅速响应,发展壮大,使长阳起义军在随后两年时间里,成为清廷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为镇压长阳白莲教起义,清廷不得不派出额勒登保、福龄、庆溥、杨遇春等重臣名将来长阳,这在长阳历史上绝无仅有。从这一点出发,不得不说,白莲教起义是有威力的。然而,起义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它的失败。

第一,他们没有明确的政治纲领。起义批着宗教外衣,起义军是为了吃饭问题揭竿而起的贫苦农民,为反而反。至于反了以后干什么,以什么口号支撑起义深入推进,他们没有考虑。第二,他们没有集中统一领导。全国各地白莲教徒约定“辰年辰月辰日”起事后,采取分散起义的方式,之后又缺乏大联合。这种“各自为政”的作法虽然可以在短期内打击清廷,但也为日后朝廷各个击破埋下了隐患。第三,他们缺乏充足的准备。以长阳白莲教起义为例,他们是在被官府警觉的情况下仓促起事,无论人员、粮草、资金都没有充分储备,也来不及制定周密的战略和计划。这就迫使他们后来不断地采取游击战术与清军反复周旋,捉襟见肘,眼睁睁地耗尽最后一点力量。第四,他们缺乏广泛的群众的基础。早期,由于起义军以乡里及血缘为纽带自愿组成部队,人员相对忠诚和团结。后来,随着战斗实力的损耗,他们情急之下“裹胁”普通百姓从军,便招致了百姓的抵触。他们不仅“打土豪”,还劫掠良民财产,他们与官军持久的拉锯战,造成县西农田荒芜、农事不兴,以致老百姓生存愈加无望,使得老百姓很快倒向官军,参加“乡勇”组织,与官军共同抵抗起义。纵观起义军的活动历程,除了打打杀杀、莽夫之勇外,实在是没有令人称道的宏伟事迹。可以说,他们是自己亲手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参与镇压起义的军人和乡勇们是悲剧。乾隆中后期开始,皇帝好大喜功、骄奢淫逸,官场腐败横行、上下交征;包括长阳在内的全国水旱灾害频发,而人民赋税徭役负担有增无减。统治腐朽、民不聊生,注定了爆发这场旷日持久的大起义。即使如此,作为食国家俸禄的职业官兵,只能奉朝廷之命镇压起义军。参战官兵中,有一部分是“绿营兵”,由于承平日久、缺乏训练,缺乏战斗力,在早期参战中很多基本是“送死”。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从那些参与乡勇的民兵来看,由于朝廷毕竟是正统,从起义军身上看不到希望,无论是从保卫家园出发,还是从为国尽忠来说,他们的选择都无可非议。然而,他们的战斗力更弱,最终大量捐躯。“一将成名万骨枯”。总之,无论是职业军人还是乡勇,都只是充当了封建统治者的工具,成为“炮灰”。这是他们的悲哀。

——而被迫卷入到两方斗争的大量普通民众,因为战争造成人心惶惶、逃离家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有的甚至后来因为与起义者有牵连而被诛灭九族,他们的苦难又怎能尽述?他们更是悲剧人物。

▲“朱大人”墓碑(向家舟摄于2021年4月17日)

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时光过了两百多年,今日的中国富强、民主、文明,远非昔日腐朽的清朝可比;今日的人民富裕、自由、幸福,远非白莲教起义时的那些悲情之人。笔者认为: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进程中,我们理性看待这段历史、认识这场悲剧,甩掉历史包袱,有着重要的意义。

白莲教起义失败后,清朝统治者以胜利者的姿态,对白莲教起义及征服起义的过程进行了系统梳理总结。朝廷颁发了《剿平三省邪匪方略》,地方志书(如长阳)也大书特书。在这些文字中,起义失败者被官方冠以了“教匪”“邪匪”等恶名。起义军被他们妖魔化。如道光《长阳县志》中,把早期来长阳传教的河南白莲教首刘之协,说成是蟒蛇所化。把覃佳耀受擒之地——归州中保寨,硬生生地改为“终报寨”,大概是附会“不是不报”之意。他们对白莲教滋扰民众之事一件不放过,却对官军扰民侵民之事绝口不提。对于战争发生的原因,他们“装睡”,还在认为教徒“聚众弄兵”主要原因是儒学不兴,需要“宣扬正学”“移俗易风”。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直到鸦片战争乃至清朝灭亡前,他们都是这种状态。可谓病的不轻,注定了最终的覆亡。由此,我们当然不能像他们一样,对白莲教起义持完全否定的态度。我们应该看到,白莲教起义给清朝统治者以沉痛的打击,让他们看到了底层人民的力量。起义结束后一段时间内,统治者为了安民,在一定程度实施了惜民惠民利民措施,这是白莲教起义带来的直接好处。

但是,另外一种观点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曾经有段时间,在极左的历史观指导下,在“以阶级斗争为纲”路线的指引下,中国白莲教起义曾被奉为中国近代革命的先驱,白莲教起义者被神化为中国革命的英雄。以长阳而言,在这种思想、学说影响下,1992年的《长阳县志》,不惜突破1840年的记述上限,为长阳白莲教起义首领林之华、覃佳耀、林幺姑立传,俨然是要将白莲教起义打造成长阳之名片,把白莲教起义领袖打造成长阳的英雄。这些理论、作法难道真的可取吗?纵观白莲教起义所作所为,答案是否定的。白莲教起义从根本上是否真正代表人民?是否顺应历史潮流?是否推动中国历史进步?是否与后来的太平天国起义、辛亥革命一脉相承?是否有资格与伟大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相提并论?这些问题的答案,明眼人一想就明,毋庸赘述。再看看天安门广场上人民英雄纪念碑“三个不朽”碑文,有哪一个字提到了白莲教起义?“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才能称之为“人民英雄”。白莲教起义军不是人民英雄,明矣!如果只是为了提倡一种“为反而反”的思想,一味歌颂“盲目造反”,而不讲主义、不讲真理,那么,对我们当代人树立正确的历史观、对后人树立正确的是非观,将是有害无益的。那些把白莲教奉为英雄的观点,可以休矣!

▲“朱大人”墓(向家舟摄于2021年4月17日)

就像我以前在《悲情人物覃佳耀》一文中所说,我们如何看待历史,后人就会如何看待我们。树立一个正确、积极、健康的历史观,不仅仅是对那段历史负责,更是体现一种良知。在崇尚英雄的年代,我们应该明确真正的英雄是谁?真正的英雄,不可能是林之华、覃佳耀,也不可能是“朱大人”们。真正的英雄,只能是那些为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了人民自由幸福而前赴后继的人们!

站在“朱大人”墓前,我的心情是凝重的。作为那场惨烈战争的当事人,“朱大人”尽管真名已失,但他在身后,还能有个坟堆保留至今,更能被人当做“神灵”供奉,无疑还算是幸运的。要知道更多的人,已经像蝼蚁一样淹没在历史长河里了,他们的苦、他们的恨,伴随本人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们都曾是父母的孩子,都曾是求生欲极强的血肉之躯,都曾是中华儿女中的一员。他们的悲剧,是悲惨的年代一手造成的。我们妥善对待那段历史,公正理性看待他们,将是对他们“灵魂”最好的告慰,也是对后人正确的启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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