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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忧伤,如此温暖,如此感动 ——《巨流河》读后

 天下掌故 2021-08-25

因“疫情”宅家,读书遣时,其中齐邦媛教授的《巨流河》感触极深。那日读完已是夜里两点,由于感慨又感动,不能入睡,躺在床上,身懒脑不休,思潮澎湃,脑海里写出了几大段文字,当时自感不错,心想天亮写下来吧。不知几时入睡,天明全丢。可要写几句话的想法仍在,又找不回那晚的感觉和语句。自知浅薄,就当是学生作文的读后感吧。发给知己朋友一阅,顺随无绪的思路写来,好赖就这样了。— —张勤

如此忧伤,如此温暖,如此感动

——《巨流河》读后

张勤

齐邦媛,女,1924年元宵节生,台湾大学教授,是台湾文学界教育界最受尊重的一位前辈,大家都尊称她先生。

《巨流河》是齐邦媛先生写的一本自传体回忆录。捧起这部书从读完第一段始就爱不释手,近30万字,不愿掩卷,不想卒读。最后一字看完,掩卷之后,只觉心潮波涌,思绪万千,感慨无尽,书之精神萦绕脑际,久久!久久!久久!如此忧伤,如此温暖,如此感动!哈佛大学讲座教授王德威先生评论说:“如此悲伤,如此愉悦,如此独特。”

辽宁的巨流河是齐邦媛先生的老家,台湾是她的归宿地。从少女到退休,经历北伐,抗日,内战,众多的人,众多的事。让我惊异的是,这纷繁复杂的历史风云,她娓娓道来,摄人心魄,而这不全在于她的文字功力,是一种宗教一般的灵魂在牵引,平和,沉稳,圣洁。

这样说不免空洞,引述几段文字吧,却又难以取舍,因为齐先生的文字一个不多,又一个不能少。写母亲丧子后的情况:“我母亲完全不能接受幼子突然死亡的事实,哭泣自责,渐渐陷入精神恍惚的状态。在传统社会,一个年轻媳妇“没事”就哭,是很不吉祥的事,她只有趁黄昏伺候了晚饭后,在夕阳余光中躲到牧草丛中哭泣。后院空地上长满了一人高的牧草,从春天雪融时的嫩绿到降雪时的苍茫,庇护着她压抑的哭声。”

写父亲,“在我记忆中,我的父亲齐世英一生都是位温和的君子。他说那实在是他理想的开始,做人要有个人的样子。”“一九二三年,齐世英由德国回到家乡时,对建设中国成为现代化的国家,有满腔的热血与识见。”“那三年,一个二十七岁的北国青年,兵败亡命,浪迹天涯,从郭将军家围炉夜话至长江,遇见了许多当时正在创造中国近代史的人物,因缘际会,作了许多长谈;谈抱负,谈理想,投契相知,这些长谈铸造了他一生的政治性格和风骨。”“蒋委员长接见他时竟说:“你不像东北人!”这句话中有相当复杂的意义。在北伐期间,人们对奉军的印象是骁勇善战、强悍、甚至粗鲁。而这位二十七岁的东北革命者却温文儒雅,如玉树临风(卢春芳评语)。他通晓英、日、德三种语言,两年前尚在海德堡大学研究历史哲学,是个很难归类的人物。”

在这样一个温和的“革命”家庭,她个人的成长和家国的丧乱如影随形。悠悠的家国情怀无处不在,于细微之处展现了宏大的历史。不谈政治,政治又无处不在,字里行间蕴藉着巨大的历史忧伤。我读着那些平和的文字,内心却在感慨:政治,应该是魔鬼和混蛋。政治是英雄创造历史,人民不过是供英雄摆弄的棋子和使用的炮灰。只有人民当家做主的时代,人民才能创造历史。

日本鬼子侵略的那些年,中国人民蒙受了深重的苦难。齐邦媛正在读书的年代,她随着同学和老师躲避屠杀,躲避轰炸。日本人当年杀人后常把人头挂在城门楼上。“……这期间,母亲开始扮演这一生的新角色:接待来自家乡的革命志士的家人和学生。记得有一天,有位盖伯母和我妈妈在屋子里哭,妈妈叫我带她两个小男孩儿到院子里玩,盖家小兄弟说:“不知为什么我爸爸的头挂在城门楼上。”二〇〇一年,在沈阳已复校的中山中学“齐世英纪念图书馆”开幕时,有人赠我《勿忘九一八》纪念画册,有一张全页照片:古城楼上,清晰的一排血淋淋的壮汉头颅,怒目龇牙,血淋淋的国恨家仇全未放下。与我童年记忆印证,永难磨灭。

写逃难,“从南京火车站到芜湖军用码头,母亲虽有人背扶,却已受到大折腾,在船上即开始大量出血。船行第三天,所有带来的止血药都止不了血崩,全家人的内衣都继床褥用光之后垫在她身下。”逃难的车上还有18个月大的妹妹,因妈妈重病,营养不良,得了急性肠炎。“第五天早上,我伏在妹妹床边睡了一下,突然被姑妈的哭声惊醒;那已经病成皮包骨的小身躯上,小小甜美的脸已全然雪白,妹妹死了。在我倦极入睡之前,她还曾睁开大眼睛说:“姐姐抱抱。”如今却已冰冷。”读到“姐姐抱抱”,任何人都得泪流满面。

写日军轰炸,“十三岁到二十岁,在我全部成长的岁月里,日本人的穷追猛炸。每一天太阳照样升起,但阳光下,存活是多么奢侈的事儿。”“一九四〇年八月,前线战报记载着:

九日:日机六十三架空袭重庆。

十一日:日机九十架空袭重庆,被我击落五架。

十九日:日机一百九十余架狂炸重庆市区。

二十日:日机一百七十架又狂炸重庆,市区大火,民众损失惨重。”

日军毫无选择的狂轰滥炸,目的是摧毁中国人的精神,让中国人在心理上瘫痪,从而俯首为奴。一九四五年美国向日本宣战后,有一天齐邦媛和同学们一起看布告:二月二十五日早晨,美国巨型飞机一千八百架轰炸东京,市区成为火海,日本首相惶恐,入宫谢罪。

“站在这布告前的数百个中国大学生,经历战争八年之后,大多数的人全靠政府公费生存;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大石板铺的文庙正庭,无声无言地站着,读到这样的复仇消息,内心涌出复杂的欣喜。”“我也无言无语,沉痛而欢欣地站在那石柱之前,想象一千八百架轰炸机临空时遮天蔽日的景象,似乎听到千百颗炸弹落地前尖锐的呼啸,爆炸前灼热的强风,房屋的倒塌和焚烧,地面土石崩溅的伤害……啊,难以忘怀的青春岁月!死亡在日光月明的晴空盘旋,降下,无处可以躲藏……”

我引述这些文字,是想说齐邦媛先生心境的平和与宁静,她没有一句鼓动复仇,却又分明地告诉人们不要忘记历史。我又感佩,八年抗战中,她读书的中学和大学几经迁徙,艰难困苦,颠沛流离,常常是生死难料,看到日出,不知能否迎来日落。但师生们却执着坚守,追求知识学问,日后成长了一批大师,一批高人。今天呢?我们呢?大师呢?

齐先生回忆录中她与张大飞的因缘故事也深深地打动了我。她用许多文字记述了他们的友谊和交往,读来无比感伤!张大飞的父亲被日本鬼子活活烧死,逃难时得到齐家的帮助,得以读书,参军,他比齐邦媛大六岁。先前是一个少女和一个大男孩儿,后来是一个女大学生和驾驶驱逐机与日军作战的飞行员。那个背景下建立起的感情纯洁,美好,真挚,无私。她写张大飞伟岸英俊,亲爱至诚,善良自重。“他们既不是兄妹,也不是情人,”张大飞为了驱逐侵略者而血洒长空。她说:“张大飞的一生短暂如昙花,在最黑暗的夜里绽放,迅速阖上,落地,如此而已,却是那般无以言说的高贵,那般灿烂洁净。”我以为,谁要对这种感情的纯洁神圣有一点亵渎,那这人必定是源自内心深处的无比龌龊。

温和与洁净是全书的底色,“她的叙述平白和缓,即使处理至痛时刻,也显示极大的谦抑和低回”(王德威语)。我以为这是她深厚的修炼使然,在自觉的内敛中是高贵和尊严。

二战结束,无论在台湾还是在大陆乃至世界,阵营出现,许许多多人文知识分子充满着政治激情,以不同的信仰和追求走向不同的方向和道路。齐先生能够不被政治影响下的道德评判所绑架,专心她的学问,全在于她的安宁和洁净。在纷繁的世界里,在“革命”的汹涌大潮中守住宁静的幸福和喜悦。她在文学界教育界取得的巨大成就,让她走向未来和远方。

温和洁净不仅是齐先生两代人的家风,也是他们的生活态度和人生态度。我忽然想到,她放弃了最需要又马上可以获得的美国印第安那大学硕士学位。她这么说的:“一九六八年是我今生最劳累也最充实的一年。自从一月八日我坐在那窗口之后,人们从草坡上来总看见我俯首读书或打字,我自己最清楚地知道,每一日都是从妻职母职中偷身得来!这一学期和一暑期班时日中,我不顾性命地修了六门主课。”还有其它等等,等等。她考试四门课都是A,同学们都说是中国人的光荣!但是由于家里困难太大,父亲要她回去。于是,放弃。孝女,贤妻,良母。齐先生才德之完美,岂止是做人的榜样,分明是指引人之为人的灯塔。

温和洁净是他们的家风,让我产生一种宗教情怀。我们看看齐先生母亲离世时的状态,她写道:“她(母亲)出院第三天早上六点多钟,内湖家中来电话,说老太太过去了。这样突然,真是令我惊骇莫名,与妹妹宁媛奔回家,看到八十四岁的妈妈安详地躺在床上。她早上起来自己梳洗,去阳台浇了花,回房坐在床沿儿吩咐女佣给老先生做午餐,然后清晰地说:“主啊!你叫我去,我就去了。”坐着就逝世了。——那时父亲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听得清清楚楚。她离世时有如此确切的皈依感,是我们最大的安慰。”再看父亲走时,“一九八七年八月父亲节的下午,他勉强从床上起身,坐在床旁藤椅上,溘然逝世,宁静地放下了这一生所有的理想、奋斗和失落的痛苦。”温和洁净如此,恐怕只得用宗教解释。

读完《巨流河》,我产生了那么多要游走的冲动,想去齐先生的老家辽宁铁岭小西山看一看;想去沈阳中山中学齐世英纪念图书馆坐一坐;更想去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纪念碑园,在张大飞碑刻前静静地呆上半天,让思绪穿越到抗日战争的烽火岁月,让眼光从这静穆的大地穿越辽远的天空,遥想张大飞驾机腾空迎向日寇;缅怀齐邦媛先生与张大飞烈士在风雨如晦的岁月中结下的真挚友情,这友情和爱情有关又不是爱情,纯净如水,美丽如花,圣洁如莲。忍不住再引述齐先生的一段话:“那时年轻的我们多么崇拜飞驱逐战斗机的英雄啊!那种崇拜,只有那种年纪,在真正的战争中才有,纯洁诚恳,不需宣传,也无人嘲弄。常年在凄厉警报声中奔跑躲避的人们,对于能在天空击退死亡的英雄,除了崇拜,还有感谢和惭愧——更有强烈的亏欠感。当我们在地上奔跑躲避敌人的炸弹时,他们挺身而出,到天空去歼灭敌机。当我们在弦歌不辍的政策下受正规教育时,他们在骨岳血海中,有今天不知明天。”我还想追寻战时的南开中学、武汉大学的足迹;也想去台湾,走一走齐先生教书育人过往的林荫小路,仰视一下她研修学问的老楼。

拉杂至此,可该结束了!

还想对齐邦媛先生说句话,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觉得抬头看她,是高山仰止的形象,形象中贮存着一个优秀的灵魂。

         二〇二〇年元宵节

        (今天是齐邦媛的生日)



作者简介:张勤,阿旗人,阿旗民族职教中心退休教师,现居赤峰新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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