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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母亲的玻璃心

 写下即永恒 2021-08-25

十月的最后一天小豹子的老母亲刚从巴黎回来倒时差晕晕乎乎收到了豹子学校派回给家长看的评语一颗心没端稳咔嚓嚓碎了一地

豹子的小学一年级班主任黄老师这样评价她——

“活泼开朗,直率可爱,自开学到现在已适应了许多。在学习方面她有点心散,容易分心,有时在课堂内跟同学说话影响学习。另外,她写字及理解方面比较慢,对某些概念掌握困难。记性也不太好,容易忘记之前所学的。对于学习不太上心,希望她继续努力。在交友方面,她性格开朗和善,很容易和别人交谈,结识了同组的同学成为朋友。”

第一反应是沮丧和沉重。

我可不可以认为这份评语是基本上从学习态度和学习能力两个维度全面否定了豹子小学生活的最初两个月?

当豹子心急地偎在我身上让我念评语问我“老师怎么说”的时候,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朗诵者。

但是暂时无暇去想该怎么填写家长感言。

因为豹子这一晚没有精神,只说“肚子疼”,枕着她爸爸的腿蜷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了,没有吃饭没有洗澡也没有做功课。抱她到床上去,我们俩一左一右陪着女儿,轻轻告诉她:“无论在学校里发生什么事,回到家都可以放松下来了,爸爸妈妈总是那么那么爱你……”她似听非听的,微微点一下头,又睡。极度疲倦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叫她起床。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我没有做功课!”我向她保证已经在手册上跟老师申明是身体原因,没事的,今天放学后再补做,她才放心。和平常一样,7:02坐上校车,小小的身体,大大的书包,上车的时候需要跟车的阿姨托一下才上得去。

经过了忧心忡忡的一夜,我发现自己的情绪由沉重变成了愤怒。

香港的政策是201211日至1231日出生的孩子都可以入读小学一年级。豹子出生在12月,对于这么小的孩子来说,同一年年头出生和年尾出生的孩子存在一定的差异是正常的,或者说几乎是必然的。更不用说她的母语是普通话,四岁半才转入香港幼稚园。

老师是不是应该了解并承认差异,以鼓励和发展的眼光看待孩子,而不要给以全方位的否定?

一整天这份评语里的字句在脑子里转。我没法分析清楚此时的心情成分,只能任由各种心情杂乱地堆在一起,并且明白:由沉重到愤怒,绝对不应该是这件事的终点。

到了晚上,夫妻俩哄睡了孩子,再来聊这件事。

这对过分放任过分随和的父母推出了一套新的家庭方案:

首先是三点钟放学后的课后班要减少。之前因为豹子对什么都有兴趣,想要学(其实是想要玩),每个下午都是满的。现在我们意识到:课后的放松、休息或者运动其实更重要。

否则在这样的日程表里生活一天的孩子,怎么还有能量继续战斗?就算是成年人,每天上四堂80分钟中途无休的课之后,会是什么状态?

第二是给孩子更多时间、更高质量的关注和陪伴,利用零散时间给孩子“少食多餐”式的、趣味性“游戏式”的巩固练习。

再有就是提供更规律更稳定的家庭生活和学习环境。

我们向来是野马一般的父母,一时兴起虽不能立刻上天入地,但是十分钟内收拾箱子出发的事却常有。至于学习,总觉得明日复明日,明日还很多;而这一刻的体验,过了这一刻便不同,还是及时行乐比较重要。

(写到这里我突然深度怀疑两件事:我真的是一个老教师吗?我真是我爸我妈亲生的孩子吗?)

夫妻俩击掌相庆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心中的愤怒已云散。

我再拿出评语来读,发现其实这评语折射出的是相当典型的港人气质——

在港生活一年半,我已经一再感受到港人面冷话凉的特点。

这是一座跟所有人要效率的城市,香港人没有余暇也没有余力去粉饰,他们有话直说,逼你去正视问题,做出改进。他们不提供呵护成年人玻璃心的服务,也不会让你停留在自信的幻境里面。

老母亲的玻璃心,碎了一地,请你自己扫回去粘一粘,其实还能继续用。

前天豹子放学回来很开心,手里捏着一根我食指那么长、半个我食指那么细的巧克力棒,笑得花儿一样:“我数学得了五个100分,就有五个贴纸,能换一根巧克力棒啦!”她拿豁了一颗小牙的嘴巴爱惜地咬一点儿,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妈妈,好多人有十个贴纸。还有好多人有七八个。Matthew没有贴纸。”

她专心地一边啃那小小一根巧克力棒一边跟她的妈妈聊天,语气中一点儿也没有羡慕那些得十个100的人,也没有贬低Matthew,更没有自怨自艾。她只是单纯地陈述事情,并欢喜于自己手中的巧克力棒而已。

老母亲的玻璃心又一次炸裂,她在心底大叫着:“豹子,你的数学是班上的倒数第二名吗?是吗是吗?”

但是再愚蠢的老母亲也不忍心问出这个问题。她只是深深凝视她的小女儿,轻轻摸一摸她的小辫子,云淡风轻的样子。

孩子爸爸才是那个洞悉一切的人。

昨天中午趁豹子不在家,他说:“如果你真的那么忧虑,就打电话给老师嘛。”我大惊:“打给老师?说什么?怎么可以骚扰老师?”他抄起电话就打给校务处,说希望跟1B班的数学沈老师谈一谈,然后把我的号码留了下来。

电话回过来的时候我非常紧张,简直有点语无伦次。

我知道香港老师的工作节奏有多紧张,我知道她是利用很短的午餐时间复我电话——可是她说:“唔紧要啊!”她说豹子“当然不是”跟不上!她耐心地问我两次,豹子学得“开不开心”——就像豹子爸爸经常问豹子那样——我知道豹子是开心的,她喜欢上学,喜欢老师,也喜欢和同伴在一起——

电话那端温柔的声音传过来,说“放心,她没什么不好,她开心最重要,她会进步的……”以及,“不要担心,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是的,这就是香港人,这是面冷话凉的香港人的另一面:他们其实是非常热心、非常乐于提供帮助的人,而且极为敬业。

孩子爸爸偷拍了我接听老师电话的照片。

我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那么乖巧那么忐忑的自己:照片上的老母亲分明有着小学生的虔诚与慌乱。

我终于知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圣人的心,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我真正需要的是大卷强韧有力的宽胶带,让我把那颗玻璃心一次一次、面带微笑地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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