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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祁被亲哥抢走资格的状元,新唐书的编者,通透的“红杏尚书”

 嘤其鸣兮 2021-08-29
宋仁宗天圣二年(1024年),大宋帝国的新进公务员录取名单公布在即,此时的帝国最高权力还不在年仅十五岁的宋仁宗手里,临朝称制的太后刘娥看着礼部呈上来的名单皱了皱眉,因为名单中有两个人很特殊,那是一对亲兄弟——宋庠和宋祁。
按照礼部诸公拟定的原始方案,弟弟宋祁文章出众可拟定为新科状元,哥哥宋庠同样文采俱佳,当为新科探花郎。但素来注重长幼尊卑有序的太后刘娥终于在思忖良久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弟弟不能排在哥哥前面。最高统治者的一句话便让宋祁由最开始的状元,变成了第十名,而哥哥宋庠也从最初的探花郎变成了新科状元。
祁字子京,与兄庠同时举进士,礼部奏祁第一,庠第三。章献太后不欲以弟先兄,乃擢庠第一,而置祁第十。——《宋史·宋祁传》
不知道莫名其妙丢了状元身份的小宋当时心境如何?但从往后的人生境遇来看,我们也不得不承认的是,沉稳的哥哥宋庠确实更适合混迹官场,无论是日后的官职还是官场上的建树,宋庠都远比弟弟要高得多。
而和完美符合士大夫言行举止的哥哥相比,宋祁则显得放浪不羁许多,他虽然丢了状元身份,却一生保留着远高于哥哥宋庠的诗词造诣,没有被刻板的官场束缚头脑,在不自由的北宋庙堂之上,过上了自己想要的风花雪月生活。
“一门两进士,兄弟双状元”——这是多少年才会有的佳话。所以很快“二宋”之名便传遍天下,也是在万众瞩目之下,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小宋开始了自己官场菜鸟,打怪升级之路。
和大部分进士考上后都被分到边边角角不一样的是,像宋祁这样的状元之才很快就得到了贵人孙奭的提携,从最开始的复州军事推官,一路升迁到了太常博士,同知礼仪院。
宋祁从踏入政坛之日起,便一直处于官运亨通的状态,每一次调任都是向上的态势。但我们不能简单理解为这是所有人看中了宋祁是“无冕状元”的身份,恰恰相反,宋祁不仅是个考试型选手,也是个极具真才实学的全能大佬。
按照《宋史·宋祁传》中的记载:“祁兄弟皆以文学显,而祁尤能文,善议论。”说明当时人对于宋祁才华高于宋庠的说法没有异议,在同知礼仪院期间,宋祁还当了一回“顾曲周郎”,对宫廷旧乐中乐理不通的歌曲重新修正整理,而这都是冷面孔的哥哥宋庠所无法匹敌的地方。
可如果我们就此把宋祁定义为是一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躺平”官员,那就真的大错特错了。小宋同学一直都是一位胸有烈火,心有热血的年轻官员,随着他迁任尚书工部员外郎,权三司度支判官,到任后的小宋遭受了巨大的心灵震撼。
我们先来科普一下三司度支判官到底是什么职位,按照宋朝的公务员行政级别来划分的话,三司度支判官只是从六品,但“度支”判官属于官小权大,《旧唐书·职官制二》有这样的记载:掌判天下租赋多少之数,物产丰约之宜,水陆通途之利。每岁计其所出而度其所用,转运征敛送纳,皆准程而节其迟速。
宋朝的度支判官,与唐朝的工作职能大致相同,简单来说,就是可以全面把握帝国的所有经济活动,掌控国家一切用度明细。换言之,度支判官比任何人都了解国家的虚实。
值得一提的是,度支判官是个相当重要的职位,许多宋帝国的强权人物都曾担任过此职,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便是后来主持熙宁变法的王安石。
宋祁所处的时代,堪称是北宋国泰民安,海晏河清的最好时候,前有章献明肃皇后刘娥执掌天下,后有宋仁宗统御九州,北宋迎来了王朝巅峰。
但时任三司度支判官的宋祁却并没有被承平日久的繁华熏醉了眼,恰恰相反,当他真正来到这一位置上的时候,立刻就敏锐发现了北宋帝国繁华深处的巨大隐患。
宋仁宗宝元二年(1039年),距离王安石进士及第还有三年,在所有人都陶醉在盛世太平里做着春秋大梦的时候,宋祁上了一道足可以让他彪炳史册的奏疏。
如果宋祁能活到熙宁二年(1069年)的话,王安石估计都得在变法前去找这位老前辈聊聊天,毕竟作为北宋的“吹哨人”,宋祁早早就发现了北宋所存在的灭顶之灾。
在宋祁的奏疏中,他提出了著名的“三冗三费”,即“冗官、冗兵、冗僧道”,和“道场斋醮太费、京师寺观太费、使相节度太费”。可以说,当时四十三岁的宋祁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北宋的症结所在,同时也对症下药地给出了解决办法,这比那些附庸风雅的士子及空谈误国的官员不知要强出多少。
我们甚至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宋仁宗真的能听进宋祁的话,开始着手强力推行相关的政策,也许面临的压力和挑战会比“熙宁变法”时宋神宗和王安石所面临的要小很多。
宋祁提出“三冗三费”时,是宝元二年(1039年)。而四年之后的庆历三年(1043年),在宋仁宗的支持下,范仲淹、富弼、韩琦等人便开始了著名的“庆历新政”,将矛头直指“冗官、冗兵、土地兼并”等顽疾。
但很可惜,宋仁宗是个一流的守成之主,却不是个坚定的变革之君。本该是让北宋逆势重生的一次变法运动,却只坚持了一年的时间就宣告流产,所有支持变法的官员都受到牵连,或降职或贬谪,北宋错过了一次浴火重生的机会,也为后来的积重难返埋下了伏笔。
彼时的宋祁虽然也在仕途上渐入佳境,但对于连君王都不支持的变法,即便是自己深知其裨益之处,也无能为力。而让宋祁更尴尬的是,哥哥宋庠是出了名的保守派,对于范仲淹等人推动的“庆历新政”可以说是深恶痛绝,而这也导致了宋祁迎来了人生第一次贬谪。
在这里不得不为宋祁叫屈,自己的状元身份被哥哥拿去也就算了,哥哥与同僚不睦,抵触变法被贬谪,也害得同为弟弟的宋祁也一起被贬离京。设身处地地想一下,我想宋祁的内心一定是崩溃的。
但所幸“庆历新政”只维持了一年就失败了,当初那个带头唱反调的宋庠以胜利者的姿态重返中央,连带着倒霉蛋的弟弟宋祁也得以一起返京。
和哥哥直接升任为枢密使(宋朝最高军事长官)不同的是,宋祁被赋予了另一个伟大的使命——修编《唐书》。和尔虞我诈的朝堂相比,在浩瀚史册里抽丝剥茧,还原历史最本真的模样,这才是宋祁的强项。在往后的十七年时间里,无论他的官职如何变动,编修《唐书》都是他最为重视的一份工作。
但与此同时,关于宋祁的非议,也在其编修《唐书》的这段时间里传出来了。
二宋算是仁宗朝的一段佳话,这对出身寒门的兄弟在最饥饿时甚至以典当东西来度日,而随着他们官职越来越高,物质生活条件也渐渐变得越来越优渥。
不过,哥哥宋庠依旧保持着清贫时的作风,他诠释了一个完美士大夫该有的形象:不慕名利,清心寡欲,继续过着清寒体面的生活;而弟弟宋祁在物质条件优渥以后,便开始日日饮酒作乐,呼朋引伴,即便是编纂唐史期间也必须要有红袖添香在侧,美人研磨事半功倍。
但弟弟的行为在宋庠看来无异于自甘堕落,有一次亲眼撞见弟弟在府邸歌舞升平,左拥右抱后,向来好脾气的宋庠勃然大怒,让仆人来传话:“难道你已经忘了我们当初住草屋喝稀饭,刻苦读书备考的日子了吗?”
而正对着珍馐美食大快朵颐的宋祁,在听到哥哥的这句传话后,哈哈大笑,也让来人反问了哥哥一句:“那我们当初住草屋喝稀饭,刻苦读书是为了什么呢?”
从这段故事我们就可以看出宋氏兄弟俩的性格区别,宋祁也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士大夫,在他的心里工作和生活是可以兼得的。一方面是本职工作不折不扣地完成,另一方面是业余生活尽兴快意潇洒。
才学给宋祁带来的不只有名气,还有那像是偶像剧般的爱情邂逅。那时的宋祁才初涉官场,曾在路过繁台街时偶遇皇家车驾。正当宋祁低头闪到一边的时候,只听到宝马香车之中有一清脆悦耳的声音:“小宋!”
隔着重叠的仪仗,宋祁抬头望去,只看到帘幕轻启,一位妙龄宫女对着他莞尔一笑,一眼万年。正是这次梦幻般的初相见,让宋祁神魂颠倒,他不敢去追问姑娘姓甚名谁,只能将满腹柔情都写进了《鹧鸪天·画毂雕鞍狭路逢》: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如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在这首《鹧鸪天·画毂雕鞍狭路逢》中,宋祁直接挪用了李商隐的名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把自己的相思之苦写得让人不忍卒读。而作为当时的青年翘楚,宋祁的一举一动都饱受关注,这首寄托着小宋相思之苦的《鹧鸪天·画毂雕鞍狭路逢》也很快在汴京城里流传开来,直到传入大内官家的耳中。
心软的宋仁宗得知宋祁为情所困,便一方面在当初的仪仗随行人员中找到了那位痴心纵火犯,另一方面通知情痴小宋迅速进宫。
“看上内宫女子”一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觊觎皇帝的女人,往小了说只是痴男怨女的一时情动,所以当宋祁被召入宫,被宋仁宗当众说及此事时,吓得直接跪倒在地,但宋仁宗却笑着说了一句:“蓬山不远。”谈笑之间,成全了这对才子佳人。
因词而获得爱情,这种事情也只有发生在宋祁身上。如果同样的场景,换做是宋庠的话,他只会直接低眉顺眼,头也不抬。
宋仁宗嘉佑五年(1060年),历时十七年编纂的《唐书》终于完成,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也在转眼之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六旬老人。少年轻狂逐渐被岁月洗涤,当初的意气风发也尽数掩在了时间里。
和同时代的其他文人相比,宋祁的一生已经是上上大吉。于作官,他青年及第后就一路高升,虽然偶有贬谪,但终归位列二品大员;于作文,他历时十七年完成了《唐书》这一鸿篇巨著,更有千古名句流传后世。人生到此,夫复何求?
寻常人的晚年,大概多在感慨“日暮苍山远”的落寞与凄凉,但宋祁纵然年华老去,不再有曾经的青春激昂,他的身体里却依然滚动着对生活和世界的热爱。
他曾在晚年写下了那首千古名词——《玉楼春·春景》,绝大多数人只记得那句“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这一名句成功让宋祁获得了“红杏尚书”的雅号,而也正是这一巧到极致的拟人手法,把这千年前的烂漫春光完美复刻,隔着如水光阴重现在了我们眼前。
但比起“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我更爱《玉楼春·春景》中的最后一句话:“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已到晚年的宋祁没有闲暇去感慨年华老去,他依然兴致勃勃地端起酒杯,对着渐行渐远的夕阳,高声呐喊:“请留下来吧,把光芒照耀在这些晚开的花儿们身上吧。”
宋仁宗嘉佑六年(1061年)三月,宋祁病逝于汴京城,在临离开这个世界前,他做了两件事:
于国,他上了自己的最后一封奏疏,劝已不再盛年的宋仁宗立宗室子弟为太子,并留下了完美的继承人法则;
于家,他不准厚葬,不准子孙编纂整理自己的文章,不准后代请封谥号。因为在他看来自己文章水平一般,为官也并不出众。
在交代外所有的事情后,这位被诟病私生活不检的“红杏尚书”便溘然长逝,享年六十四岁。在读完宋祁的人生故事后,我突然爱上了这位矛盾的“状元郎”,他并不是典型的治国能臣,也不是克己复礼的传统士子,但在他的身上我却看到了独属于普通人的烟火气。
于工作认真负责,于生活永葆热爱,迎接生命里的下一场山海。这是宋祁的故事,也是我们平凡人的理想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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