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和李瓶儿——《金瓶梅》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对塑料姐妹花，两个在文中争得你死我活的女人。
虽然我们都知道，李瓶儿最后确确实实是被潘金莲陷害而死，死前她也知道自己是吃了潘金莲的暗算，设下了绝后计，让潘金莲没有获得好的下场。但从一开始和西门庆鬼混到嫁入西门府上，李瓶儿都不曾将潘金莲认作自己的情敌。
相反，潘金莲是她极力拉拢的对象，甚至一力撺掇西门庆娶了自己后，要将房子和潘金莲的盖在一处，因为她“舍不得他好个人儿，与后边孟家三娘，见了奴且亲热。两个天生的打扮，也不象两个姊妹，只象一个娘儿生的一般。惟有他大娘性儿不是好的，快眉眼里扫人。”那时，她认错了同盟，认为身为小妾的潘金莲一定会和她站统一战线。不想，这样做的结果却是将匕首送给了潘金莲，让她一把在自己的心窝上捅了个窟窿。确切地说，李瓶儿死前，应该是“含恨而亡”而不是“含笑九泉”的。
某种程度上，事态之所以会发展成这样，固然与潘金莲的心狠手辣有关，但也与西门庆和李瓶儿自己脱不了干系。按理说，潘金莲和李瓶儿都是貌美如花，都是西门庆先奸后娶的老婆，也即潘金莲常说的“都是再醮的货儿”，可西门庆却把李瓶儿当作手心里的宝，把潘金莲当作一个性奴，这就让生性不伏低的潘金莲恨得咬牙切齿。所谓“船多不碍路”，应该说，一开始潘金莲自己可能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刚开始潘金莲顶多是在言语上占点儿上风头，欺负李瓶儿老实忠厚，或者在钱财上占点儿便宜，谁让李瓶儿那么有钱呢？而李瓶儿自己对这些却也不甚在意，索性漫天撒钱，邀买人心，钱用到了该用的地方，她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但是，《尚书》说得好：“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李瓶儿的慷慨举动，在一众妻妾中实在太过凸显，也惹得潘金莲等人十分眼红，多半她拿着吃着李瓶儿的，还要恨李瓶儿。这种迹象从第二十七回开始出现，潘金莲偷听到了李瓶儿和西门庆的谈话，知道西门庆喜欢肤白貌美的李瓶儿，并且十分疼惜她，一阵醋意涌上心头，转眼就用语言敲打两人，还故意大闹葡萄架来争宠。这些都还不算什么，促使潘金莲下定决心铲除李瓶儿的，是官哥儿的降生。官哥儿的降生，为西门庆带来了无尽的欢欣，不仅西门家后嗣有人，而且还赶上了西门庆的加官进爵。因此，西门庆把李瓶儿母子宠上了天。不仅潘金莲对李瓶儿母子侧目，包括吴月娘在内的一干妻妾都对李瓶儿母子虎视眈眈。吴月娘偷偷找薛姑子买头胎胞衣，想让自己也像李瓶儿一样生个儿子。其他人虽不明说，心中却也各怀心思。要不然后面孟玉楼就不会同潘金莲“愤深同气苦”了。三十八回中，那潘金莲“见西门庆多时不到她那里来，每日翡翠衾寒，芙蓉帐冷。那一日把角门儿开着，在房内银灯高点，靠定帏屏，弹弄琵琶。等到二三更，使春梅连瞧数次，不见动静”。还错把落雪打在房檐上的声音当作西门庆回来敲门的声音。等到一更时分，好不容易盼得西门庆归来，却听说他去瓶儿那里吃酒去了。尽管李瓶儿看见潘金莲脸酸后表现得极为谦逊，甚至主动让西门庆到潘金莲房里去，可这样做的结果，并没有让潘金莲感恩戴德，反倒因此更加恨李瓶儿。李瓶儿之所以不和潘金莲争，是因为她已经拥有，这个时候推出西门庆，就是一种对潘金莲的施舍。潘金莲自然更为恼火，必欲除之而后快。张竹坡评价这回说，“潘金莲琵琶，写得怨恨之至。真是舞殿冷袖，风雨凄凄。而瓶儿处互相掩映，便有春光融融之象。迨后打狗畜猫，皆此时愤恨所钟。可知一家之怨恨，固非一日所成。稍有介意时，为之主者，当预为调停，庶不至于深耳。彼西门乌得知？”。在这里，张竹坡对西门庆提出了批评。他太自我了，没有顾及潘金莲的心情，更没有顾及李瓶儿母子的处境。李瓶儿母子的死，他要负一部分的责任。后来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潘金莲一次次打狗打丫鬟来伤害李瓶儿母子，甚至还百般辱骂，而李瓶儿在那边，“只是双手握着孩子耳朵，腮边堕泪，敢怒而下敢言”。官哥儿被她养的猫害死了，潘金莲“见孩子没了，每日抖擞精神，百般称快”。李瓶儿这边屋里“分明听见，不敢声言，背地里只是掉泪”。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西门庆那么宠爱李瓶儿母子，几次问她为什么那么不开心，可她为什么却不说实情，而是选择了吞声饮泣呢？想当初，面对前夫花子虚和蒋竹山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的。她有勇有谋，手段狠辣，这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李瓶儿的对手，更不用说潘金莲了。李瓶儿本性懦弱，加之又获得了性的满足、爱的满足，获得了一个女人除了名分之外男人能给的所有的东西，所以她不想再多事。这点在她和吴银儿的交谈中可以看出。孩子成了她的软肋，她无法时时刻刻保护他，只能寄希望于潘金莲的良心发现。可她压根儿没想到，潘金莲根本没有良心，她的欲望根本是个无底洞，不把她们母子吞噬是不会罢休的。她也知道潘金莲的性子，知道宋惠莲和潘金莲斗争的结果，也知道自己在口头上说不过潘金莲。所以她即使告状给西门庆，潘金莲也能找出理由来为自己开脱。西门庆对李瓶儿的宠爱是独一份儿的，任何人都无可比拟。即使正妻吴月娘心里头也早有不满，倘若李瓶儿将这件事儿告诉了西门庆，必然会引起强烈的反弹。到时，不但告潘金莲不成，连在其他妻妾间，她也无法生存。为今之计，官哥儿已经是抢救不回来了。自己又惹了一身病，眼见得无法恢复了。只能靠潘金莲最强有力的对手——吴月娘之手，为自己报仇。不过，那已经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了。因为羊已经丢完了。饶是如此，在她死后西门庆对她的追念还是引起了其他妻妾的不满。西门庆在李瓶儿死后的追悼越是热烈，众妻妾对李瓶儿的不满就越是强烈。真性情也罢，真情流露也罢，西门庆对李瓶儿的爱，让其他人看起来是那么刺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