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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澡堂 / 文:袁远

 诗意八公山 2021-09-01

大澡堂

袁远

如今,我尊敬的父亲走了,已经离开3年时间。母亲的年岁也逐年加大,身体远不如以前。故乡家里的那块红薯地彻底闲置下来,草儿们疯长着。我思念故乡和亲人的感情在静静的夜晚里散发着清香……

每一次夜半醒来,一个人静静坐在床上,拿起放在床头老照片,不禁想起了爷爷,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发生在故乡的很多很多往事。

像我们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在城市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而父母却一直生活在百里之外的茶庵,我也是吃着淮河水长大的,出生在那里,也在那里长大,也就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荒原小镇,却给我们留下很多刻骨铭心的记忆。

茶庵,咋一听起来,貌似和茶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还会不自然发问,那里是否有千亩茶园,是否有万家茶馆,或许会留给太多的幻想,留给你很多的疑问。我工作在淠河畔,出生在淮河边,却也是土生土长的茶庵人,记忆中,自爷爷他们那一代起我们一家人便生活在这里,老袁家菜园地在茶庵也是名声在外。

谈古论今,在这里我可以告诉你,茶庵这个小镇虽名中带茶,却并不产茶,镇上也没有一家像样的茶馆或茶社,更不能和杭州龙井、六安瓜片这样叫得响的名片相媲美,似乎茶庵这个名字,有其名却无其实,仅徒有虚名,貌似神离,有道是茶庵却无茶。

在茶庵地方志中记载着,茶庵以西很久以前有座青云山,而时隔千年,镇西一览无余,更无山,仅犹存一处古代皇族后裔墓葬。说到昔日的青云山,也不得不说说大澡堂,青云山处西街,而大澡堂处东街,一东一西,跨越时空,遥相呼应。大澡堂今日虽已不复存在,但仍有很多人对镇东街大澡堂记忆犹新。

可想而知,在经济匮乏的年代,除了公家电影院、食品站和邮政所这样的公家单位,私人澡堂、私人企业很少见,所以当时很多人认为父亲弃政从商,投资澡堂,简直不可思议,甚至荒谬。

大澡堂是镇上第一家澡堂,也是当时镇上标志性建筑,是父亲一手创办的,后来被传为一段佳话。印象中,父亲回乡创办澡堂时,我们还不谙世事,平时也不能替父亲来分担些什么,兄弟三人都很支持他,认为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是个能干大事的人。

父亲初中未毕业便参了军,分配在南京防化团,参加过驾驶班,支援越南战役,退伍返乡后先在省城电校工作,因遇到改革大潮,父亲果断辞去省城工作,返乡经营起了澡堂,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大澡堂,这也是父亲人生和事业的转折或嬗变。

返乡后,父亲开澡堂,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可谓困难重重,也只能由他独自来承受并克服。

父亲出生行伍,对锅炉使用也是一个外行,可谓一窍不通,如何安全使用锅炉便成为一个技术难题。而手头能用于投资的钱也不是多宽裕,即便在建设过程中经济遇到了一些问题,可父亲又能向谁张口呢,很多亲戚都是泥腿子,连自家生活都成了问题,还指望着别人来帮衬他呢。

父亲硬着头皮把澡堂给开了起来,很多人都认为,父亲投资澡堂并不是明智选择,所有的积蓄都会被打了水漂,家里娘舅们也说父亲他疯了。

父亲拿出退伍和上班的所有积蓄,先精打细算盖起了澡堂,再购买了锅炉,又添置了家具,准备澡堂的即日开张。为了节省开支,父亲自己把锅炉从蒙城运了回来,来回足足奔波了一个星期,一路上风餐露宿,只能饥一顿饱一顿,整个人比之前要憔悴很多。

澡堂开张营业了,父亲也苍老了许多,额头渐渐生了很多银发。为了给父亲鼓劲,咱家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大家提着鸡,抱着鸭子,还有现场塞红包的,场面很热闹。开业当日,来洗澡的人却并不多,很多亲戚吃了午饭便匆匆离开了,大家来凑凑热闹而已。

父亲也明白,大家现在还不能接受在澡堂里很多人一块洗澡的习惯,很多人会担心一旦他们洗上了瘾家里也会开支不起。诸多因素的存在,导致澡堂上半年的生意不大景气,家里日子过得磕磕巴巴。

父亲是军人,有的是韧劲,更不会退缩,苦苦熬了半年,澡堂终于迎来了发展的春天,人气渐渐旺了起来,大家渐渐都习惯了来澡堂洗澡,很多人还把小孩的澡盆还搬到了澡堂来了。父亲增加了免费冲开水项目,来洗澡老乡当日可以免费冲2瓶开水,周边居民可以买票冲热水,这样以来,澡堂人气渐渐旺了起来。

父亲还在澡堂大厅摆起了棋盘,与大家切磋棋艺,供大家一起娱乐。久而久之,下棋观棋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家在切磋棋艺同时,也成了澡堂的潜在客户。父亲也喜欢锻炼,左邻右舍都喊他“老顽童”,他还在澡堂门前支起了一张台球桌,很多年轻人渐渐都喜欢上了台球,澡堂生意也跟着慢慢火了起来。

后来,一些经济宽裕的市民,逐渐改变了观念,他们在享受物质生活同时,也开始关心起了自己的健康和卫生。由于年轻人承担着家庭重担,生活压力大,很多人逐渐习惯了到澡堂泡下澡释放下情绪的这种生活。

那个年代,在澡堂,环境相对比较宽松,顾客们可以点起香烟,一起海吹神侃,可以吃些免费瓜子花生,若真正困了,还可以躺在椅子上再睡个甜美的回笼觉。

澡堂简直就是个小社会,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当然也是个熔金炉,发生着形形色色的不一样的故事。

在茶庵镇,老杨家是大户,和母亲是本家。南街大罗子姓杨,平时嘴无遮拦,在澡堂散扯起来名气最大,外号”老妈精”。什么家长里短,不论从南到北,天下大事似乎他能运筹帷幄,说起来有声有色,停都停不下来。

久而久之,在澡堂遇到大罗子讲故事大家都习惯了,到后来来澡堂洗澡若哪天大罗子不在,似乎大家会很不自在。

起初,本镇中学一教书先生来澡堂洗澡,因喜欢安静,和大罗子还较上了劲,两人理论了起来,终不是大罗子对手,只能听之任之了,教书先生若遇到了大罗子在澡堂讲故事,即便自己不爱听,就权当他在放个响屁而已。

可以说,这大罗子名不虚传,果然本领真大,一天学也没上过,却这般自信,一本厚厚的三国演义,说起故事来,他能穿越古今,每一回故事事件都能倒背如流。

若时间允许,他可以一个叉不打,讲上一个来回。顾客们起初还跟父亲打过他的小报告,说是大罗子管不住嘴,在大厅扰民,希望父亲管他一管,父亲当初也很为难,到后来这紧张关系慢慢舒缓了,大家不仅习惯了,还听上了瘾,反正是免费的晚餐。

在澡堂,能有他大罗子的光环,也是有他二狗子的天地。二狗子也是澡堂名角,平时油嘴滑舌,在北街小有名气。

他能讲会道,和大罗子齐名,只是风格略有不同。喜欢唠叨些八卦类东西,猪吃白菜类话题他重来不说。要是哪家小叔子、大嫂子好上了,他才感兴趣。那才是他的花边新闻,他会添油加醋,扯上一圈又一圈,搞得邪乎得很。到最后,连镇里和所里负责外宣的干部都被他给说服了,入了迷,成了他的铁杆子粉丝。

据说,这二狗子还真帮所里破了很多案件,为纪委提供了很多线索,当然也惹了不少麻烦。

随着生意的好转,供水却出现了问题,这让澡堂又陷入了困境,父亲很伤脑筋,经过周密调研,父亲做出了决定,上午从家里打水,下午从外面运水,保证锅炉水源充足。

附近大古井水源充足,但路况不好,阴雨天无法通行。食品站水井是最好选择,离澡堂近,路况也好,这倒成了父亲运水的首选。运水是份苦差,每天不间断,一天要在澡堂和水井之间来回十余趟。

北郢是顾家大户,就有个混账小青年,平时骄横跋扈,没想到他还雪上加霜,打起了父亲运水车的主意,当街要砸运水车,说要收取什么水源费。

父亲这辈子性子强,从来没低过头,别说他混账小青年敢胡来,就是天皇老子也不行,父亲与其理论不了,就干脆当街给了小青年好看,暴打了他一顿,小青年做梦也想不到,打得如意算盘全泡了汤,还遭到父亲的羞辱,只能边哭边喊跑回了家。

邻居们见状都说,这下父亲惹大祸了,捅了个大马蜂窝,顾家人可不好惹。小青年哭爹喊娘跑回了家,先告了父亲的状,然后召集顾家人马,心想这下可以和父亲理论一番了,但小青年他爹可不是糊涂蛋,一听到要收澡堂水源费,这下再也不宠小青年了,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再出面管这件事了,还警告小青年从今往后不要再在街上闹事,否则他肯定饶不了小青年。

小青年这下可乖了,从此再也不在街上闹事了,大家都在议论说,这是父亲出面为公家办了一件大好事。

......

后来,随着乡镇企业的快速发展,街上又有几家澡堂开张了,不仅设备更新了,条件也好了许多,对咱家澡堂冲击也越来越大,父亲经过深思熟虑后,果断把澡堂给关了,从此茶庵真正意义上的人民大澡堂也就不复存在了。

《大澡堂》

作者:袁远,资深编辑,作家。《安徽青年报》2007年新闻专题报道人物。六安市连续多届市两会简报秘书。报刊小记者创始人之一。在国家、省、市级刊物和网站上,发布散文、小说和诗歌作品数十篇。

2020年1月,于茶庵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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