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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尿病足病人生命最后的119天,父母尽力仍无力回天

 robiny 2021-09-03

#生命摆渡人#这是我从医至今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病人,他是一个糖尿病综合症患者,所有糖尿病人能出现的最可怕并发症他都有,他最后一次住院,我记得很清楚整整119天,临走前一周刚刚过完40岁生日,什么是父母无私的爱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我被父母无私的爱感动,也为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心痛。这让我发现了人性的美,也让我的束手无策感到无力和羞愧。病人和他父母的样子,至今仍然时不时的在我的脑海里浮现,甚至很多和他们对话和细节我仍然记得清楚,包括最后一天病人安静的走了,时间是在后半夜,两位老人谁也没通知,只是安安静静的擦干净他们的儿子,给他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生前他最喜欢衣服,等我早晨上班,来找我开死亡证明,看着他们通红的眼睛,询问我才知道我的住院时间最长的患者凌晨去世了,而两位老人怕打扰我,并没有给我打电话,只是等着我来了哽咽着告诉我:“大勇昨天走了,没遭罪,谢谢你,赵大夫,没想到麻烦了您这么长时间,每天都给大勇换药,跟着我们操心他的各种事情。 ”我没说出来什么安慰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给他们二老一个拥抱,然后默默的去给他们开死亡证明办理出院和报销的手续,只是这次心里很难受,久久不能缓解,我自己想可能是接触的时间太久了吧,也许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我格外的感触,也因为他们一家人都太善良了,舍不得让他们痛苦。

糖尿病足病人生命最后的119天,父母尽力仍无力回天

没找到合适的配图,就用这个吧。

其实我们认识不只是119天, 其实十年前我刚刚到医院上班时,总能在医院过道遇见他们一家三口,儿子把一只手搭在父亲的肩膀上,跟着父亲的步伐慢慢走着,母亲在一旁推着轮椅,轮椅上放了一个大包裹,他的面色黑里带黄,典型的慢性病面容,双眼睁开着,但是仿佛带上来墨绿色的磨砂美瞳,没有一点光泽度可能是病痛有时会蔫头耷拉脑的很没精神,这时候就会坐在轮椅上休息,吃点东西,有时也会很高兴的和父母一起讨论,今天想去吃点什么。这里用真名不太好,我给病人起化名吧,他很勇敢,就叫病人大勇吧,其实大勇那时病情就很重了,眼睛已经失明,肾阳功能衰竭尿毒症期,需要每周三次透析来保命运但是仍然能看出来那时候的,他和父母仍然对生活抱有希望,积极向上,不过看的出来大勇家庭条件应该不错,即使这种情况,他和父母的穿着打扮依然整洁,没有丝毫因病致贫,落魄的样子。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我们仍然不时的相遇,到都是匆匆的过去,我也没想到几年后我们会有那么深刻的交集。

糖尿病足病人生命最后的119天,父母尽力仍无力回天

直到去年,他们因为大勇突然昏迷,到糖尿病肾病科住院,经过治疗转危为安,但是这个期间,发生了右足小趾坏疽,当时我们骨科会诊的意见是趁着身体能耐受截肢,而且截的要尽量多一些,否则创口会长不上。而大勇一家三口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治疗方案,所以我们建议他们到上级医院试试,也许有更好的办法,毕竟我们只是县级的基层医院,水平确实有限。

而大勇的糖尿病是怎么得的又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程度呢?

第一.家族遗传因素,经过了解大勇的父亲和姑姑都患有糖尿病。

第二.后天因素,因为大勇家庭条件比较好,所以他常迷恋着上的碳酸饮料,常年喝碳酸饮料,甚至不喝水,每天有时达到2~3瓶。而且大勇曾经有一段不幸的婚姻。离婚后也没留下孩子,他因为这个婚姻的不幸时常酗酒。

第三.对身体的求救信号不够重视,实际上,大勇在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糖尿病的前兆,但是他没有给予重视。容易口干口渴,容易饥饿,多饮,多食,多尿,身体不正常的消瘦,这些症状都有出现。但是他认为自己还很年轻,身体不会出很大的问题,所以就一直没有到医院去检查。一直到30岁的时候突然发现眼睛看不清楚,手脚麻木有种戴手套的感觉,经常感觉乏力,没精神,才到医院就诊,但是那时候为时已晚,已经发现到失明,肾功能不全尿毒症期,周围神经损害等等并发症都有出现,需要常年透析维持生命,这期间也去过省会,北京,上海的各大医院,都没什么好办法,也想过肾移植,但是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肾源,等到有肾源的时候病情已经进展到不能耐受手术了。

这个时候大勇的糖尿病足开始明显加重,三个月内去了几家大型三甲医院,都没能够控制住而且身体恶化到已经不能耐受截肢的地步。只能每天给已经坏死溃烂的足部换药,勉强维持着生命在上级医院,住了近一个月后,他们被撵回来了。因为他的脚已经臭到没人能忍受跟他一个病房的程度,单间又住不起,这些年给他治病,原本还算富裕的家里,也已经逐渐不堪重负。

后来他们托关系,找我帮忙教老两口怎么清创,怎么换药,我没多想,忍着臭味,给他清理了足部已经腐烂的组织,然后很认真的教了大勇父亲如何换药,和放置引流条。幸亏他的足部末梢神经已经全部坏死,没有知觉,不然他会很疼,很遭罪。

就这样时间又过了一个月,大勇的状态越来越不好,所以又回到了我们医院肾病科住院期间有好几次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不过都被大勇,顽强的挺了过来。虽然尿毒症的病情逐渐好转,但是他足部溃烂越来越重,甚至已经坏死蔓延脚踝的程度,大勇的父亲已经不敢再为他换药了,大勇的父亲因为儿子治疗不满也有几次和内科医生护士发生摩擦的经历,所以内科也不敢再再继续治疗下去,看见内科疾病终于好转,就让他转到外科,治疗糖尿病足的问题,所以只能求到外科,他们找了几个外科医生,他们都不想接诊。

大勇的父母 没有办法,辗转又找到了我这里,想转到外科,说句心里话,当时我心里是拒绝的,这个病人很棘手,除了住院期间,随时可能猝死,还因他们本身就是十几年的老病号,对医院的各种情况都非常熟悉,而且治疗效果不好,他们有很多的怨气,一旦你有任何的微小的瑕疵他们都能发现,甚至找你的麻烦,因为他们长期被慢性病折磨的人们,或多或少心里都会有一些心理上问题。有一些人报怨上苍对他们的不公,总想为什么病痛会降临在他们的身上,有时候他们对其他健康人有一些嫉妒,甚至有些出现在反社会人格,认为社会和国家对不起他们,认为医生没把他们的病治好,医生也该死,这种情况屡见不鲜,我们亲眼所见和新闻上频发的伤医、杀医案让我对接诊存在巨大潜在纠纷的患者有很大的压力。

后来大勇父母的一番话打动了我,他们跟我说赵医生,到您这里就是我们最后一站了,如果您再不收我们只能回去等死了,大勇的情况我们也清楚,活一天算一天,每多活一天都是占便宜,我给你们保证不管出现任何意外,我都不会找你和医院的麻烦,我们愿意签字保证,录像录音保证都可以,只要您让我们住院就行,我们只希望让大勇最后的日子里少遭点罪就行。

就这样整整119没有间断的而且麻烦不断治疗开始了,说实话我给过很多坏死的,感染的创口换过药,但是这次给换药,还是超出了我心里的预期,打开他的纱布比臭鸡蛋还臭的味道,大量的腐肉都没清理干净,恶臭脓汁布满了整个足部,镊子碰触下,没有一点鲜活的组织,我只能拿着刀片,忍着恶臭一点一点的清理坏死组织,然后用大量的双氧水,碘伏,生理盐水冲洗,放置引流条,用大棉垫弹力绷带包扎。这个过程持续了近四十分钟,当天晚上回家,赶紧洗了澡,洗了衣服,但是还是能闻到身上隐约的臭味,只能和妻子孩子分开睡,这样的日子持续了119天,每天一次换药,几乎没有间断。

后来每次换药之前,我单独准备一套工作服,一次性帽子和口罩都用最厚的,鼻子里塞上个酒精棉球,然后用空气消毒器风口对着患足吹,这样才好了很多。其实这都不算事,最让人难过的是,我的同事也不理解我,他们认为他们不收,我收了,显的我能耐了,而且这种患者不赚钱,长期占用床位,因为患者太臭了,没人愿意跟他一个病房,导致他一个人长期住了一个四人间,每次换药用的材料也多,给他治疗其实科室里一直在赔钱,护士长对我也有很大意见。 甚至有段时间医院里流传,骨科有个傻子,就喜欢治烂脚丫子,导致很多患者以为我糖尿病足治很好,都跑过来找我。

然后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去,转眼过了,一个月大勇的状态竟然越来越好,这一个月我们也渐渐的熟悉和相互信任起来。因为在相处的过程中,我发现大勇是一个很聪明也很坚强的一个人,只要能自理的情况下,他尽量不麻烦父母,包括,去去卫生间,大小便,洗脸刷牙,甚至打胰岛素他都能自己解决,而且他虽然失明了,但是仍然能自己摆弄智能手机,给自己放歌,听有声小说都没问题。由于我们年龄相差不大,我们总是聊得来,聊小时候淘气的事,上学的事,满满的都是回忆。我还了解到,大勇治病期间,大勇的妈妈,一个很温柔,很知性,很会做饭和持家的阿姨,竟然还得过肺癌,经历过一次开胸手术,一直在吃药,一直在坚持,她自己的治疗都是一切从简,治疗也是为了能活下去,照顾儿子,从来没听说阿姨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大勇爸爸也是默默付出,大勇病重的时候夜里尝尝不能睡觉,疼的嗷嗷直叫,病房里的味道更是难闻,他都是自己一个人照顾大勇,让大勇妈妈回家休息,每天来送个饭就行,就怕累到他老伴。

每次我值班的时候,大勇的妈妈总是给我送去点水果,有时做好的咸菜,赶上过节还会拿来几天收拾的干干净净鲤鱼,切成小块的鸡肉,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小菜,每次拒绝都会很生气,让人心生不忍。

后来大勇经常的高热,因为足部感染毒素入血,虽然每次透析都能缓解,但是还是在逐渐的加重,吃的越来越少,白细胞持续上升,血红蛋白持续下降,贫血越来,越严重,打抗菌药,也没效,液体量也不好控制,足部感染已经蔓延到了小腿,小腿是有知觉的,很疼,人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老两口找到了我,让我想办法让孩子少遭点儿罪。我想了想说叔叔阿姨,你看大勇这病情这么拖下去,肯定是不行啦,咱们冒点儿风险吧。给他输点儿血,改善一下他的贫血,然后冒着风险上手术台儿,给他截肢吧,把感染源去掉,虽然可能直接下不来手术台,但是如果手术成功的话,我觉得他的身体状况能得到很大的改善,还能多活一段时间,也少遭罪。

老两口回到病房,跟大勇简单的商量了一下,就决定手术,同意了我的治疗方案。他们告诉我赵大夫,你就看着办吧。大勇就交给你了,是死是活,我们都能接受。然后为了省钱,向院领导请示后,我局麻下在手术室给大勇做了截肢手术,万幸平安下台儿。

没有足部坏死的困扰,感染源被去掉,大勇的情况迅速好转,不发烧了,能吃了有精神了,也不贫血了,也没有恶臭的烦恼了,大家都很高兴。

但是好景不长,做完手术后大勇的截肢创口久久不愈合,再一次透析后,又再一次感染了,又开始发烧不退,骨髓炎再次出现了,顺着截肢的胫骨残端的髓腔里,大量的渗出脓液,由于这次感染很深,髓腔里,小腿的肌肉间隙都是脓液,每次换药我们都是用力挤压小腿,大勇则是疼的满头大汗,这样持续了半个月,大勇突然放弃透析,要求我给他安乐死。绝食,我只能给他静脉输入写必须的水和葡萄糖等。我和大勇的父母轮流做思想工作,终于一周后,大勇又开始配合透析了,可是由于一周没有透析,他的各项指标急剧恶化,免疫力下降,感染开始在全身播散,他的脸上,后背上,屁股,都出现了大量的浓泡,并且开始渗出。就这样,每次除了小腿儿,需要换药,其他的部位也都需要跟着一起换药。每天光给他换药,就得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后来我想了个办法。我们有很多患者,清创的时候会有应用一种器械叫电磁脉冲冲洗器,他能将创面冲洗的很干净。但是由于价格比较贵。每台一次性机器大概都得两三千元。以大勇家的条件根本用不起。然后我就冒着风险,将别人用过的冲洗器收集起来,用酒精再次消过毒之后给大勇来用。其实这样违反规定的,好在没有别人发现,唉,果然机器没有白用冲洗,用机器冲洗了几次之后,加上用药大勇的感染果然被控制住了。

后来我们就这样坚持到了大概100天。然后 电磁脉冲冲洗突然在一次换药时不工作了。大勇的父亲心疼的够呛, 自己拆开之后发现中间的零件坏了,没有替换的。也没有别的脉冲冲洗器可用。就又只能改成手动冲洗,大勇的爸爸还不想放弃。想着拿到外面的修理店看一看有没有能把它修好的。然后大勇发现了之后 跟爸爸说,唉,这都是命,别修了,就这样吧。然后大勇突然积极的起来,每天感觉特别有精神,每次换药都是在回忆小时候的事儿,嘴里说个不停。然后突然馋了起来。总是想吃各种好吃的,因为原来生病的缘故,吃东西要格外注意。现在都开始点菜吃。东北的杀猪菜,锅包肉, 蚕蛹,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小时路爱吃的菜都让妈妈给做了一次。

又过了十几天。大勇突然间开始腹胀,胸闷。做个腹部ct之后发现大勇出现了大量的腹水,而且更可怕的是他出现了主动脉夹层,大勇似乎预感自己的时间不长了,开始主动要求我给他应用大量的镇静剂和止疼药,我和大勇的父母商量了一下,满足了他的要求,并且再一次的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就在下达病危通知书的第二天,大勇在凌晨的时候,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留下了他白发苍苍的父母,大勇的父母。

大勇走的时候很平静,大勇的父母似乎也没那么不可接受。后来大勇的葬礼我没有去参加,很久么没见过大勇的父母,后来一次巧合,在高铁上遇见了大勇的父母,原来他们去南方散心了,他们告诉我他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都搬去养老院了,有很多老伙伴陪着,不那么孤独,之前都不敢来医院,也不敢看见我,就怕触景生情,现在这么长时间了,过去了,他们能够平静的结束他们唯一的儿子大勇的离去,他们告诉我他们他们非常感谢我,让大勇最后的时光,走的那么平静,感谢我的付出。

其实我想说,也感谢你们给我的感动,因为我在整理大勇病历的时候,看见治疗结果写着死亡两个字,我总是怀疑我治疗的意义。但是大勇父母的生活态度让我觉得我的意见没有白费。它让父母能够觉得问心无愧,平静的接受儿子离去,继续努力过自己的后半生,悲伤可藏般在心底。他们也让我知道父母的爱能这么纯粹,为了子女可以了放弃自己的希望,父母的爱是最自私的,也是最无私的,自私的希望子女比别人好,无私的也是一样子女比自己过得好,这种爱历经沧海爱亘古不变。

“偶尔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这是长眠在纽约东北部撒拉纳克湖畔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医疗发展到今天,虽然飞速进步,但是仍然有许多我们人类不可战胜的疾病。每一个人都会经历一次不可治愈。当疾病不可治愈时。医疗存的价值就成为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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