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倌
一、讨贼军占领成都，大头目们争权夺利，各怀鬼胎，贺龙感叹不已
北军三路人马退后，石青阳即挥师向成都进发。时熊克武、但懋辛、刘成勋等人马，已经占据了成都。吴佩孚听到北洋军接连失利，十分着慌，便命令甘肃督军张广建派步兵两个师，加急入青川。打算从江油潜进成都平原，与川西军会合，偷袭讨贼军。
熊克武得到这个信以后，思来想去，选中了一人，作为指挥官，不分昼夜赶至青川，消灭甘肃军。这指挥官是哪一位?就是后来举世闻名的军事家刘伯承元帅。刘伯承只带两个支队，轻骑近路，直抵青川，乘甘肃军无备，一鼓聚歼，前后只用了12天时间。所以在讨贼军中，有刘伯承用兵神速、古今无双之说。
讨贼各路大军接连胜利，会师于成都，把那些北洋军都赶到边边沿沿去了。此时，本当“宜将剩勇追穷寇”，可在这节骨眼上，讨贼军内部起了矛盾了。原来，重庆、成都各地收复之后，刘成勋和赖心辉等人都打开了自己的小算盘。
刘成勋当时是四川省长，他怕但懋辛取代他;赖心辉也怕但懋辛做省长，他自己也想当省长，还逼着熊克武支持他做省长。弄得熊克武左右为难，最后才想出个点子，答应向孙中山推荐赖心辉当省长。
这么一来，大家都不努力了。赖心辉逛窑子，但懋辛抽大烟，余际唐去找裱子。一句话，讨贼军的大头目们图自在去了。只有石青阳和熊克武还没松心，可他们说破嘴皮子，那些人只阳奉阴违地对付他俩，弄得他俩也没了办法。
熊克武本是个没有真正兵权的人，到了这时，只好叹息。这么一来，大小三军，便驻在了成都附近。贺龙的部队驻在驯马桥边，司令部设在一家姓白的公馆里。
这一日，贺龙刚刚吃罢午饭，石青阳骑马来到团部。坐下之后，唉声叹气。贺龙亲自给石青阳沏了一杯茶水，放到石青阳面前，说道:“司令，是不是又跟赖心辉他们生气了?”
石青阳又“唉”了一声，只是摇头。贺龙说:“司令，现在我们把敌军已经赶到边边角角了，为啥不乘胜奋追，一鼓作气把敌人消灭，反倒停在这里，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
石青阳再次长叹一声说:“熊司令何尝不愿将敌一鼓聚歼!只是这胜利在望之日，诸将都各怀鬼胎，不能协力同心。”
贺龙生气地说:“娘妈的，没几个好东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石青阳摆摆手说:“我这几天心烦死了，今天不谈这些。走，咱们看戏去。”
贺龙说:“司令，我这人不爱看戏。”
石青阳说:“今天这戏保准你爱看，是川剧名角老丑傅三乾的戏。”
正说到这儿，陈图南走了过来，陈图南听说去看傅三乾的戏，高兴地说:“傅三乾可是名丑哇，自打光绪十年唱红后，几十年了，越唱越红。文常，开开眼吧。”
石青阳说:“一定要看。今儿下午吉祥大剧院开台。”
当下，陈图南又说了些傅三乾唱戏的奇闻轶事，说慈禧60大寿那年，傅三乾到资阳去登台口，那个地方的台口不好登。当时，他同名角周桂元、子林三人合唱《芦花岸》，三人同登场，各个大显功夫。一时轰动了资阳城。
陈图南说到这儿时，石青阳说:“光绪三十年傅三乾搭福春班到重庆，在千厮门唱会馆戏，那个班子的行头很好，有7件宫装，7个牙骨朝易，加上傅三乾这个丑，真是珠联璧合，把江巴两地的水都给搅动了。”
贺龙听了笑着说:“看来这傅三乾的戏是非看不可了。”
当下，三人便带着勤务兵来到春熙路吉祥大剧院。到了门口，见戏院门前乱哄哄的。贺龙过去一看，原来是几个军官把戏院门前的牌子砸了。两个看门的被打伤了，趴在地上哼哼。贺龙火了，他劈手抓住一个小个子军官，厉声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那小个子不认识贺龙，他眼珠子翻了一下说:“你管得着吗?”
贺龙手一扬，“啪”的一个嘴巴，打得那小个子捂着嘴直转圈，那几个军官一见贺龙打了同伙，“噢”地拔出了枪。
石青阳说:“放肆，把枪都给我放下!”
那几个军官一见这三人穿戴打扮，又见身后有勤务兵，知道官都不小，没敢再闹事，退出了人群。贺龙又一把抓住其中一个，问道:“哪个部队的?”
那军官眼珠子翻了翻贺龙，说:“老子是赖心辉军长的部下，告诉你们，我们赖军长说了，他要当省长了，这四川是我们的天下了。”
贺龙说:“别走，赔钱。”那几个人还要走，贺龙说:“他娘的，我崩了你们。”
那几个人看了看贺龙，头也不回地走了。贺龙拔枪要打，陈图南一把拉住他的手说:“算了，算了。”
贺龙气得眼都圆了，随手摸出了5块光洋，对戏院看门的人说:“拿去治病吧，这天晚上唱的是三国戏，《曹操逼宫》，傅三乾饰召角华散。
这傅三乾演得活灵活现，当戏演到把伏皇后的太子杀夕即寸，从台下跑上去好多女观众，七手八脚地把傅三乾揍了一顿，朝他脸上吐唾沫，弄得戏都差点演不下去了。戏演完了，那些女奶奶仍然不散，找“华欲”算账。靠着后台人保镖，傅三乾才从后台偷偷溜走。
散罢戏，贺龙等人进了个饭馆子，买了些蒜羊血。一边吃着，陈图南说:“傅三乾的功夫到家了，假作真时真亦假呀。”
贺龙骂道:“这个曹操不是个好东西，华散更不是个好东西。这国家里要不把曹操、华散这样的人除掉，没个安定。”
石青阳也感叹不已。
吃罢蒜羊血，时光已不早，便分手回去歇息不提。
二、偶遇刘伯承，贺龙喜出望外，两人开怀畅饮
第二天清晨，贺龙起了床，打了一会儿拳，只见贺锦斋走了过来，便收住了拳脚。贺锦斋笑吟吟地说:“常哥，我们今天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贺龙说:“到哪里?”
贺锦斋道:“今日是锦官城的放生会，十分热闹，我们何不去走走!”
贺龙说:“什么叫放生会?”
贺锦斋笑道:“你这当团长的，只知带兵打仗，这放生会可有意思呢!就是花钱买鸟、鱼、虫等，把它们放掉，积德行善。”
贺龙笑道:“若要如此，下决心不吃肉，不吃鱼，那不是永远放生么?都是些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出的歪歪点子。”
贺锦斋说:“不管怎么说，还是劝人学好的。放生会还是很有意思的，值得一玩。”说着他念词一首:“成都好，留春春去春寒消，九眼桥畔添绿柳，山民江堤岸人海潮。轻舟帘内传丝竹，幽重深处棋正敲。穿梭呢喃绕雀燕，翻浪蝶蝶白鳞飘。薛涛轩饮薛涛水，杜鹃声比杜鹃娇。仕女空城放生去，薰风怡怡乐陶陶。乐陶陶，梦里犹觉似花朝。”
贺锦斋念罢，贺龙笑道:“你念这古董玩意儿，我不懂，你说放生会有意思，咱们就去耍耍，顺便吃上几个赖汤圆。”
原来，这农历四月初八是浴佛节。锦官城的寺庙极多，尤其是北门的文殊院、东门的大慈寺、西北郊外的昭觉寺、西南郊外的草堂寺为最。这天，家家户户都戒斋，有钱的人都买来了动物，如鱼、鸟，然后放掉。这天不杀、不害，以此来纪念佛的生日。
贺龙同贺锦斋带着几名勤务兵漫步走到市里。此时刚刚立夏，正是人们穿上薄薄轻衫的时候。那北门外的油子河，南门外的走马河，载着由都江堰流来的岷江的桃花水，滚滚而下。这两条河绕着成都，在安顺桥下合而为一，河面陡显宽阔，水也更加平静。这条水便称为锦江。
锦江水从九眼桥左转至白塔寺，流六里至望江楼，沿府河右岸，平平地流着。岸边槐柳的柔枝，轻拂着水面。靠河的一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盆、木桶，里面装着乌龟、泥鳅、黄鳝等等，甚至还有小蛇。竹笼里有各种鸟儿，啾啾唧唧，配合那小贩的叫喊，岸边的锣鼓，别提多热闹。
在那树与树之间，张满了大大小小的纸伞。这伞高约一丈，伞下摆满了卖冰粉的、红油水饺的、鸡丝凉面的、金钩抄手的、掷糖罗汉的、软糖饼关刀的、劈甘蔗的、捏面人的、打花鼓的、扯洋片的。那河里的船，从船头到船尾，都用绸子做成凉棚遮着。
城里有钱的人，都带了四姨太、七姑妈，弃兵背着大少爷，丫头扶着二小姐，前来观看。由于讨贼军占了成都，这人来得愈发多，真个是摩肩接踵，笑语喧哗，好不热闹。
贺龙与贺锦斋边走边玩，来到了望江楼。望江楼在东门外锦江南岸，园内还有吟诗楼。吟诗楼是为纪念唐代女诗人、蜀地名妓薛涛所建。薛涛当时写诗的名气很大，与白居易、刘禹锡等人齐名。薛涛为了写诗方便，制作了精美的深红色彩笺，后人称为薛涛笺。
明朝时在这里挖了一口井，用这井水制笺。因而，这井又叫薛涛井，井水极清。贺龙等人来到薛涛井旁，井畔有何绍基题写的“花笺茗碗香千载，云影波光活一楼”的诗句。
看罢薛涛井，贺龙觉得口渴，便来到竹荫下一张竹桌旁坐下，要了茶水，一边喝着，贺锦斋又点来了一盘大蒜烧鲤鱼，一碟金鸡薛涛干，一瓶竹叶青。几个人便慢慢地喝起来。
正饮酒间，忽见一人，也在不远的地方饮酒。那人军官打扮，年纪二十七八，方脸阔口，戴着一副墨镜，十分精神。那人不断地朝他们打量，大家很觉奇怪。忽然那人走到了贺龙面前，笑着说:“这位莫不是贺龙贺云卿么?”
贺龙一愣，赶忙起身答道:“正是贺龙。”
那人高兴地连连说:“失敬失敬!”说罢掏出一张名片。
贺龙接过一看，只见名片上写的是:“讨贼军第二军混成旅旅长刘伯承。”一见是刘伯承，贺龙不由得喜出望外，他上前握住刘伯承的手说:“原来是刘旅长，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只恨缘浅。”说着，指着贺锦斋说:“这是我的当家弟弟贺锦斋。”
贺锦斋与刘伯承施礼。贺锦斋说:“刘旅长的名字，如雷贯耳啊。刚才，我们还听到卖唱的用四川道情调儿唱刘旅长大战丰都城的事迹呢!”
刘伯承说:“二位过奖了。”
贺龙说:“旅长今日出来，怎么不多带几个人?”
刘伯承笑道:“一个人出来更方便。”
俗话说，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贺龙同刘伯承两人虽然从没有会过面，但两人一见面就十分亲密，真有情同手足之感。贺锦斋也同刘伯承谈得十分融洽。三人从辛亥革命谈到护国护法，又谈到此次北伐讨贼，贺龙想到北洋川军已成穷寇，而讨贼军却在成都按兵不动，心下十分焦躁，说:“刘旅长，我们大军停在这里不动，这不是坐失良机么?”
刘伯承也十分感叹，说:“千万将士，流血牺牲，眼看胜利在望，刘、但、赖等人，为一己之私，不顾国家大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我已经看透了，这样的领导，是不能完成革命大业的!”
贺锦斋叹口气道:“熊克武太忠厚了。孙先生为国一片忠心，怎么他起用的人，好的不多?”
刘伯承又是一番感叹，大家边说边开怀畅饮。
三、见友军公然抢霸民女，贺龙对讨贼事业心生动摇
这几个人正说着话，忽然望江楼上一阵大乱。游人们纷纷跑下，只听楼上有女人哭喊。贺龙、刘伯承急忙起身一看，只见十几个兵在一个军官指挥下，抢走了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子，眼看着将那女子塞进汽车之内。贺龙一见，立时虎目圆睁，他几步上前，以身挡住汽车，厉声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那军官40岁上下，歪着脖子冲贺龙说:“你他妈的找死呀!”说着对司机一挥手:“给我开车!”
司机见前面站着人，哪敢开呀?这时，只见一个士兵在歪脖子耳边儿嘀咕了几句，那歪脖子斜眼看了看贺龙说:“噢，原来你是贺龙?告诉你，今天的事你少管。兄弟是奉赖军长之命行事的。”
不提赖心辉则罢，一提赖心辉贺龙这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他冲歪脖子一阵冷笑，那话从牙缝里往外挤:“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抢民女，你们是革命军还是强盗?”
那歪脖子见用赖心辉的大招牌压不住贺龙，眼珠子一转，指着那女子说:“这是赖军长的四姨太，私自逃跑，兄弟奉军长之命，前来抓捕。”
贺龙对身边几个人一挥手，说:“把他们带到团部，事情没查清之前，不准放人。”
那歪脖子听说要带走他，掏出手枪就要打贺龙，刘伯承一把摄住了他的手腕。这时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歪脖子见势头不妙，只好乖乖地垂下了手。
贺龙命左右押走了歪脖子后，愤愤地对刘伯承说:“当军长的本身是贼，怎能讨贼?孙先生光明一生，为什么非要靠这些人?靠这些人，还不是赶跑虎再来狼。”
刘伯承说:“孙先生吃亏就在自己没有兵权哪!”
贺锦斋叹了口气，没说话。贺龙也不吭声了，他只觉得心里很烦，好像对于浴血奋战的讨贼事业的前景，很是模糊。
这一聚，三人整整盘桓到红日西坠，才恋恋不舍而别。
贺龙回到团部后，刚一进门，参谋长陈图南说:“赖军长今天派人来了3次，向我们要人。团长，你可闯了大祸。那赖心辉是有名的赖黑手，你抓了他的人，他能跟我们甘休吗?你呀，我跟你说多少遍了，就是爱管闲事!”
贺龙沉着脸说:“什么叫管闲事?光天化日之下抢民女，这还有王法吗?”他把桌子一拍:“不管他是黑手白手，只要他的手不干净，就得给他剁掉!”
贺龙点着一支烟，又狠狠地吸了两口说:“你问过那女孩子没有?”
“问过了，是抓来的。”
“把她送回家。抓来的人，关起来。”
又说:“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他赖心辉身为讨贼军军长，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霸民女，别人不敢管他，我偏要管管。”
陈图南说:“文常，眼下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这工夫，石青阳也打来电话，劝说贺龙放人。原来赖心辉到石青阳那里发了顿脾气，石青阳见赖心辉动了肝火，怕把事情闹大，便亲自出面向贺龙要人。
贺龙见石青阳出了面，拧着眉头对陈图南说:“你去处理吧，我不管了。”说完，走进屋内，抄起酒瓶喝了几口，就大步来到门外，伫立在驷马桥头。
驯马桥本是当年司马相如出走时曾站在此桥上，指天发誓说:“此去若不得志，誓死不还。”司马相如大概也算个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后来，司马相如到底得了志，这桥也就跟着走运了，叫了个“驯马桥”。
贺龙站到驯马桥上，见那一弯淡淡的清月，高挂西天，那满腹感慨，搅得浑身发热。他猛地把桥石一拍，指天说道:“我贺龙自拉队伍起，就为的是老百姓，将来无论到了何日，到了何步，要是做了祸害百姓之事，天打雷劈!”
讨贼军与北洋军在四川的这场为时两年多的战斗，把天府之国打了个稀里哗啦。时有人写诗记其事，诗云:“春间血遍龙泉山，今又尸横浮图关。南北健儿好身手，数月靡战少生还。各军觉悟罢长戟，酒人笑我是夷蛮。隆昌议和消息好，炮声忽又满云间。”
当刘存厚奉命率人马由陕南、甘南入川进攻熊克武部时，陕南民众送其楹联一副，联文云:“早去一天天有眼;再来此地地无皮，”横额是“天高三尺”。
熊克武占了成都、赖心辉当了省长、刘成勋当上了边防军司令。当熊部败走成都后，赖、刘也失地折兵。时人讽以:“流(刘谐音)水为灾因雨久(刘成勋字禹久);赖人成事总心灰(辉谐音)。”
作者简介：史倌，高校历史老师，历史研究员。长期耕耘于党史、军史、战争史。欢迎广大历史爱好者交流批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