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十三 毛贼

    小的时候，家里的院墙也就齐腰高，最多能起个划界的作用，手扶一下就翻墙而过了。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所以根本就不考虑什么防盗，出门时屋门锁一把小锁了事。后来家家院墙高筑，有的人家还在墙头上安上碎玻璃茬子，再加上一扇大铁门锁紧院落，本意是防盗，可越是防范，越是担心被盗。院墙盖得越高，就越是告诉小偷家里有值钱东西。

       人们一说到小偷，总会恨得咬牙切齿，不过我每和家人聊起小偷，心情反倒愉悦，穷人家就这点好。

       冬天年关将近的时候是个敏感时期，人们为了正月里有充足的时间打麻将，就会做很多年货。有一年腊月贼特别频繁，村里三天两头就能传出被盗的新闻。贼后半夜进到凉房里，把肉、馒头、糕、包子、油饼、麻花一次全给收走。这些东西也卖不上钱，就是从你家瓮里倒在我家翁里而已。眼看就过年了，刚刚装满的瓮又见了底，被盗的人家又开始忙乱地炸糕蒸馒头拧麻花，再加上打扫清洗的家务，越发忙得脚丫子朝天。半夜里一听到狗叫，我们就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今天贼是不是该摸到咱们家了。倒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损失，但把人折腾得可够呛。

       到了白天，人们都在议论贼的来路，各种怀疑。很多人都怀疑本村的一些游手好闲的赖皮，但一直没有人能抓到证据。村里马路上走过一个陌生人，人们都要仔细端详，看是不是贼在踩点儿。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在吃晚饭，前院的小孩子过来很是机警地告诉我爸爸：“大爷，今天晚上多注意点，下午我在路上发现一个可疑的人。”一个可疑的人，他可真会用词。我们并没有把一个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该吃吃该睡睡。第二天大清早，我们刚起床，孩子就推开门进来，一脸兴奋，我们以为真的把贼抓到了，没想到孩子一句话把我们乐翻了：“大爷，昨天晚上，我们家被偷了。”

       穷人富人，良民小偷，都得过年。无论腊月的贼如何猖獗，一过了除夕，天下太平。

       冬贼夜入，夏贼日来。担心被盗，我们家里几乎就不放什么值钱东西，出地劳动时心放得宽宽的。夏天热，人们都在院子里做饭，看看我们家丢的东西吧：鼓风机、铝锅盖、饼铛子，还有一辆烂自行车。东西丢了，气归气，可心里还有一些无奈。这年头，还有这种连炊具都不放过的贼，可真叫人心酸。从那以后，吃过午饭，洗了锅，就多了一件事：把锅碗瓢盆鼓风机全都拿回家里锁上，在院子里的灶台上只留下一个洗锅的刷子。

       我们家南房有个窗户一般不插闩，如果没拿钥匙就直接翻窗户进了。有一次我妈中午回家后，发现炕上地下一片狼藉，被褥抖下一堆，炕席扔在锅灶上，衣柜被翻了个遍，衣服到处都是。大白天入室盗窃，我妈气不打一处来：累了一上午，就盼着回家吃晚饭能躺下休息一会儿。这还得回来收拾这一大堆。那时候我爸爸正好在粮站排队交粮，村里人把家里被盗的消息稍给我爸爸：“哎，你们家叫人给偷了。”我爸爸像是没事人似的说：“偷就偷了哇！”别人说你倒满大方的，我爸爸还是该干嘛干嘛，不紧不慢，办完事悠哉游哉回家。原来，我爸爸把刚卖了玉米的钱都装在身上，家里一分钱也没留。

       爸爸回家后，和妈妈仔细检查看丢了什么东西，一一确认后发现没丢东西。妈妈说贼决不走空，多少也得拿点，要不下次就又空手了。所以两人又在脑子里过一遍，看到底把什么值点钱的东西丢了，可还是想不起来。也不是着急的事，所以就慢慢想吧。几天过去了，还是想不起来。贼不走空，如果不把丢的东西想起来，全家人都忽忽疑疑的。我妈妈爱整洁，我爸爸经常乱放东西，妈妈就会给收拾起来。爸爸平时如果找不到的东西就好问我妈，有一天饭后，爸爸问妈妈：“哎，我在电视上放的一盒烟你给放哪了？”我妈没好气地回答：“我没放，不知道。”话音刚落，俩人就心领神会了得笑起来。想必那贼偷东西时也是被气疯了，这家人真他妈够绝的，冒着风险辛辛苦苦抓狂似的把家里翻了个底儿朝天最后却分文未见，绝望之际环顾了一下周遭，无奈地拿了盒纸烟灰溜溜地从窗户原路返回了。

       过去家里存取钱不方便，经常把钱藏在家里。我爸爸喜欢随身携带，所以特别喜欢那种兜子多的衣服。我结婚的时候他上台走仪式，我妈让他把那个全是兜子的马甲脱掉，他就是不脱，两人还绷架起，主持人说不脱就不脱吧，些许那些兜里装的二十来万呢。我妈藏钱很爱动脑子，她经常让我猜咱家的钱藏在哪里，以测试安全系数，我每次都猜不到。她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把钱不往家里放，而是放到院子里。有时在窖口，有时在碳房里，更绝的是把钱包在个塑料袋里，放到白面瓮里，那些地方贼就是把脑仁儿挖尽也不会想到。总之，我们家不是贼的理想之地。

       村东也有个妇女也像我妈这样藏钱：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把钱藏在了院子里的一个装废品的袋子里，结果男人不知道，勤快地叫了个收废品的，把袋子直接过了斤称，丢了个干干净净。两万块钱，那是给信用社打的贷款啊！多少天过去了，见到收破烂的，都要盯上看半天。

       一个毛贼，费尽心机，都偷些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而一个收破烂的，却用秤盘子收走人民币。在那些日子都艰苦的时候，发财，真是天上掉馅饼的事。碰上了也发不了，丢了也穷不死。无非就是你给了我，我给了你，将就着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