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最忆是杭州

最忆是杭州

“最忆是杭州”。 走过许多山水佳处之后，估计很多人都会有白居易的感觉。

白居易在《忆江南》里先道“最忆是杭州”，也说到“其次是吴宫”，好像有意为苏、杭这两处江南胜地排次序。忆杭州是山寺寻桂，郡亭看潮，明媚如一池西湖，激扬是十里江潮。忆苏州是吴酒吴娃醉芙蓉，暧昧如醉里灯影、梦里呓语，另一种味道。

白居易在西湖造一条白堤，搭一座断桥，造化了白娘子与许仙的佳话，也凝集了西湖的精气。他也在苏州开七里山塘，傍依山塘河，迤逦到虎丘，成就了“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白居易何曾是在给苏杭排次序，实在是两处都割舍不下。他最忆的杭州西湖，苏东坡就把她比作西子，她次忆的吴宫里的吴娃就是西子。两处都有白居易的“吴娃”，谁知道他是不是借西施思念他的小蛮和樊素呢？

在我的旅程里，最忆也是杭州。在上海上学时第一次到杭州，那时的火车要好几个小时。绿皮火车的慢让人心急，下车后直奔西湖断桥。这样一座单孔桥，上有汽车行驶，桥头是熙攘的马路，就是普通道路上一座平常的桥，我有点失望。不过从东往西看去，西湖、远山，白娘子与许仙的借伞情缘，很快就会幻化出“断桥残雪”的景致来。远处横着的苏堤绰绰约约，苏堤南头的雷峰塔那时已是倒了好多年，还没有重建。

雷峰塔倒就倒了，一点不影响西湖的声名。老百姓喜欢传说甚于真实，西湖有传说的白娘子、活佛济公，有苏小小，有武松这些传说多过事实的人物足矣。即便是真实历史人物，人们早已为他们加载了更多的传说，在孤山一带有秋瑾、苏曼殊、林逋这些历史人物的墓，人们心目中的秋瑾已是鉴湖女侠，苏曼殊是诗僧、情僧、画僧，林逋已是“梅妻鹤子”的仙人，人已不愿记他们本来的样子。

因为不只一次到杭州，再来就不为某处景点，只想随意无目的的在西湖、运河边走走。近日去杭州，连续两天在北山下和白堤、孤山一带转，不用在某一处特意停留，远处看得到重建的雷锋塔，比想象的高大了许多，也无意走近。记忆中的西湖沿堤自然铺张开来。当夜色降临，曲院风荷一带的夜景灯光亮起，湖面和树影变得迷离，一场主题为“最忆是杭州”的实景演出即将开始。我就离开这热闹处，往孤山方向去。西冷桥头的苏小小墓在微雨中有点寂寞，不过几步之遥的武松墓倒有点英雄护美的意思。想象不出喜爱乘油壁车出行的苏小小究竟如何地美艳，竟让白居易、李贺直至现在的余秋雨为他著诗文？她也被后人神话了，我想她本人是迷恋红尘的。据说她临死嘱咐：我别无所求，只愿死后埋骨西泠。杭州和西湖虽被称为天堂，其实是红尘紫陌，是五陵年少银鞍白马度春风的地方。苏小小生为钱塘第一名妓，死后只求埋骨西湖边，是她不舍红尘。何止是本在红尘中的苏小小，自古向往出世的那些风雅高士，终了也没有谁能真的舍下红尘。不知当年西冷桥头的苏小小墓是否清净，如今挤在桥与湖边的围栏间，是岳王庙和孤山两处西湖佳胜之间的必经通道，人来熙往，不时会聚一群人在此歇息停留。这闹市红尘不知道是不是苏小小当初所求的埋骨处。白居易说“绿杨深处是苏家”是苏小小生时的住处，也有诗说“小小坟前松柏声”，看起来她虽慕红尘也是向往清幽的。

西冷桥另一头埋着苏曼殊，他写下了“诸天花雨隔红尘”，他自己一生也是尘事不了，诸天花雨哪能隔了红尘？

从这些生死都依恋西湖的历代人，我一时像是明白了为何一临西湖即不舍，离后最忆是杭州。西湖无论被传说氤氲的如何空灵，宛如天堂，毕竟她是人间乐地。原来我们苦苦恋着的正是红尘。

一群年轻的大学生，跟着手机导航，看到一桥，兴奋地以为是断桥，一哄而至桥头的题碑，原来是锦带桥。再看地图和远处，断桥还在前方，急着前去。我想他们是冲着白娘子和许仙的那场相遇，憧憬自己能有一场邂逅的爱情。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急急寻找断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