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语有文字吗？

作为汉语方言(亦有人认为粤语、闽南语等方言已具备作为语言的要件)，闽南语具有用于书面记载的文字。

图1：学界默认的汉藏语系范围，橘红色区域是汉白语族。

其一是音义兼具的汉字。

现代闽南语糅合了秦汉以前的闽越、南越语言，魏晋(第一批中原移民)的金陵雅音，及隋唐(第二批中原移民)的洛邑雅音，辅以少量英、日、马来语借词。由于闽南语存在大量文白异读现象及诸多本土语汇，闽南语自古即出现口语、文字相左的现象。因而类似远离政治中心的粤语，以及显著受古典汉语影响的日语、朝鲜语及越南语，闽南语使用者以汉字为底本，形成混合式的文字体系。

图2：汉字文化圈。(wikipedia)

朝鲜在公元前1世纪，越南(交趾)在公元初年，日本(倭国)在4~5世纪分别引入汉字。但民族语言存在大量固有词汇无法用汉字直接记录，因此当地人群有两个选择：a)训读，即机械使用同义汉字记录固有词，此时汉字仅表意而一般不表声；b)发明本民族文字，补充汉字记录的不足。

图3：日本假名(仮名，かな)。

图4：朝鲜谚文(韓契，한글；或朝鮮mat，조선맛)。

在以汉字作为官方文字的背景下，日本、朝鲜分别于8世纪、14世纪自创了表音文字(假名与谚文)，19世纪以前与汉字混写，用于记录汉字无法表达的词汇(日本亦用汉字对少数词汇作出训读)。越南则早期以训读为主，后借用形声、象形、会意等“六书”造字法，以汉字为部件于8世纪创造了喃字，与汉字并用形成汉喃文，直至20世纪以国语字替代。国内的老壮文、白文与之类似。

图5：越南字喃[𡨸(宁字)喃，chữ nôm]。

粤语、闽南语则是自行创制汉字，形成粤语汉字与闽制汉字。自16世纪开始，记载闽南语中通用汉字与闽制汉字的韵书相继问世。如廖纶玑所著《拍掌知音》(泉腔)、黄谦所著的《汇音妙悟》(泉腔)、谢秀岚所著《汇集雅俗通十五音》(漳腔)、佚名著《渡江书十五音》(漳腔)、佚名著《台湾十五音字母详解》(混合腔)等，以及闽台散布的《荔镜记》、《曲仔册》，均记录了大量用于闽南语的汉字。

图6：闽制汉字举例。

图7：《汇音妙悟》书影。

现代闽南语虽然吸收了不少外语借词及现代语汇，但融合了通用汉字及闽制汉字的闽南语汉字依然能够流畅地拼写闽南语。《闽南方言大词典》是当代较权威的闽南语用字审音配词辞书。

图8：《闽南方言大词典》书影。

其二是用拉丁字母拼写的表音文字。

闽南自古为贸易重镇，16世纪开始逐渐有西方传教士对闽南语读音、字词进行搜集，并使用拉丁字母转写。这个现象在近现代的东南沿海十分普遍，粤语、闽东/莆仙/闽北语、吴语的拼音方案基本均滥觞于此。

图9：南方方言。(《汉语方言地图集》)

图10：闽语区，浅肉色区域为闽南语区(泉漳片、潮汕片及大田片)。(《汉语方言地图集》)

同时，闽南语存在大量的文白异读现象。这导致许多同形异声的情况，譬如行动(híng tõng，文)指一般动作的发生与进行，而(kiấ tãng，白)指为达到某种目的而游走；雨水(ủ suỉ，文)指第二个节气，(hõ cuỉ，白)指下雨时的降水；老师(lảu sư，文)指教师，(lãu sai，白)指体力劳动师傅，不一而足。此时使用表音文字进行区分，就很有必要了。

各种闽南语转写方案，均以打马字所著《厦门音嗰字典》(1850)、杜嘉德的《厦英大辞典》(1874)及甘为霖所写《厦门音新字典》(1913)为先河。早期曾有用邮政式拼音、卢戆章式初阶拼音拼写的尝试，现在较为通行的方案有白话字(及其衍生的台罗、通用拼音)、改良国语罗马字及厦大闽拼等。本文以改良国语字为例介绍学术上较为重视的泉府音，并兼顾漳府音发音，附上斜杠表示的国际音标。

图11：卢戆章式拼音。(《一目了然初阶》)

基本字母：Aa Ââ Ăă Bb Cc CHch Ee Êê Gg Hh Ii Îî Jj Kk KHkh Ll Mm Nn NGng Oo Ôô Ơơ Pp PHph Ss Tt THth Uu Ûû Ưư Yy

1.声母

现代闽南语共18个声母。

其中，4个浊塞音/边音[b、l(乙类)、g、j]是由同位鼻音变化而来，

即/m→b/，如文明bún bíng、目眉(眉毛)ba̍k bái、万物bạn bu̍t；

/n→l(乙类)/，如男女lám lử、农奴lóng ló、难能可贵lán líng khỏ kuì。注意l(甲类)指原先声母即为/l/的情况，如力量li̍k liọng、卤料lỏ liạu、寽链(拉链)lu̍t liạn；

/ŋ→g/，如语言gử gián、尧疑(怀疑)giáu gí、五月gõ gă̍h；

及/ɳ→dz/，如字迹jĩ jyah、闰日jụn ji̍t、柔弱jyú jyo̍k等。

唇音：文b/b/，边p/p/，波ph/pʰ/，毛m/m/；

齿音：帝t/t/，他th/tʰ/，耐n/n/，柳l/l/；

龈颚音：入j/dz/，贞c/ts/，出ch/tsʰ/，时s/s/；在接续-i介音时颚化为jy/dʑ/、cy/tɕ/、chy/tɕʰ/与sy/ɕ/。

舌根音：语g/g/，求k/k/，气kh/kʰ/，雅ng/ŋ/；

喉音：喜h/h/，英ø/ʔ/。

其中声母j在泉州市区、晋江、石狮、安溪等地亦读作l：学界称之为入并柳现象。据韵书分析和语音资料录制记录，在1900至1940年代，声母j开始向l演变。今天泉州各地区约2/5能完全区分这声母j及l，余则有不同程度的混淆现象。漳州全境则能完全辨别j与l。

图12：闽南语j声母分布情况(《汉语方言地图集》)

2.韵母

规范化的闽南语的韵母极为庞大，达90个，地区之间可能有微小差异。韵母可分为阴声韵(开音节，18个)、阳声韵(鼻音韵尾，18个)、入声韵(塞音韵尾，甲类唇牙舌塞音-p/t/k入声韵计15个，乙类喉塞音-h入声韵计17个，丙类鼻化入声韵计11个)及鼻化韵(11个)。以下按韵腹排列，把规范化的韵母列出，下划线代表仅取韵母。

阿a/ɑ/，[压ap/ap/，遏at/at/，沃ak/ɑk/，鸭ah/ɑʔ/]，[暗am/am/，案an/an/，红ang/ɑŋ/]，馅â/ã/，唅âh/ãʔ/；

爱ai/ɑi/，嗳aih/ɑiʔ/，偝âi/ãi/，嗐âih/ãiʔ/；

后au/ɑu/，笃auh/ɑuʔ/，泶âuh/ãuʔ/；

祸ă/ə/，[橐ăp/əp/，讫ăt/ət/，哕ăh/əʔ/]，[掩ăm/əm/，恩ăn/ən/]；

的e/e/，厄eh/eʔ/，晴ê/ẽ/，喀êh/ẽʔ/；

依i/i/，[邑ip/ip/，乙it/it/，溢ik/iək/，折ih/iʔ/]，[阴im/im/，因in/in/，营ing/iəŋ/]，圆î/ĩ/，闪îh/ĩʔ/；

野ia/iɑ/，[叶iap/iap/，阅iat/iɛt/，铄iak/iɑk/，页iah/iɑʔ/]，[盐iam/iam/，演ian/iɛn/，央iang/iɑŋ/]，赢iâ/iã/，挔iâh/iãʔ/；

夭iau/iɑu/，藃iauh/iɑuʔ/，喓iâu/iãu/，獟iâuh/iãuʔ/；

(io/iɔ/，不单用)约iok/iɔk/，勇iong/iɔŋ/；

腰iơ/io/，药iơh/ioʔ/；

忧iu/iu/，喌iuh/iuʔ/，样iû/iũ/，懩iûh/iũʔ/；

芋o/ɔ/，[恶ok/ɔk/，喔oh/ɔʔ/]，往ong/ɔŋ/，唔ô/ɔ̃/，乎ôh/ɔ̃ʔ/；

蛙oa/uɑ/，[斡oat/uat/，活oah/uɑʔ/]，[湾oan/uan/，嚾oang/uɑŋ/]，碗oâ/uã/；

歪oai/uɑi/，横oâi/uãi/；

鞋oe/ue/，狭oeh/ueh/；

澳ơ/o/，学ơh/oʔ/；

有u/u/，[熨ut/ut/，噎uh/uʔ/]，温un/un/；

为ui/ui/，划uih/uiʔ/，闲uî/uĩ/；

预ư/ɯ/，噎ưh/ɯʔ/，[姆ưm/(ɯ)m̩/，黄ưng/(ɯ)ŋ̍/]，[噷ưmh/ɯmʔ/，哼ưngh/ɯŋʔ/]。

此外，漳州部分县市有ee/ɛ/、eeh/ɛʔ/韵母。另有极少数读音有音无字，还未规范化处理。

3.声调

闽南语有八个声调。近代以来，漳州区域出现浊上变去现象，因此呈现七个声调；泉州音则维持了八个声调的结构。各声调在泉州府城音和厦门市区音的调值分别是(五度音调制，5~1分别为从高到低)：

阴平(第1调，高平调，东tong)：泉33，厦44；

阴上(第2调，高短调，党tỏng)：泉5，厦53；

阴去(第3调，降调，栋tòng)：泉42，厦32；

阴入(第4调，高促调，督tok)：泉5◌̚，厦4◌̚；(◌̚：无声除阻记号)

阳平(第5调，升调，同tóng)：泉、厦24；

阳上(第6调，低平调，动tõng)：泉22；

阳去(第7调，低短调，洞tọng)：泉1，厦2；

阳入(第8调，低促调，毒to̍k)：泉12◌̚，厦2◌̚。

此外还有轻声，记为'，如看觅khoầ 'mại(看一下)，不属于常规声调。

闽南语有规律严整的连读变调现象，词语中除末字以外，所有的字都需要按照规则变调：

原阴平调：泉府音→阳上，厦港音→阳去；

原阴上调→阳平；

原阴去调→阴上；

原阴入调：甲类-p/t/k泉府音不变调，厦港音→阳入；乙、丙类-h→阴上，/ʔ/韵尾脱落；

原阳平调→阳去；

原阳上调→阳去；

原阳去调：泉府音不变调，厦港音→阴去；

原阳入调：甲类-p/t/k泉府音变为1◌̚，厦港音→阴入；乙、丙类-h泉府音→阳上，厦港音→阳去，/ʔ/韵尾均脱落。

示例：阮著随时会记咧通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因为若是人民有信仰，国家才有力量，民族才有希望。

Gủn tiơ̍h suí sí ẹ kì 'leh thang ài kok, kìng gia̍p, síng sìn, iủ syãn. In uị nạ sĩ jín bín ũ sìn giỏng, kok ka cya̍h ũ li̍k liọng, bín co̍k cya̍h ũ hi bọng.

咱是闽南人，诚实搁勤劳。勇敢团结𠢕拍拼，捎𤆬营造新生活。(咱们是闽南人，诚实又勤劳。勇敢团结会打拼，共同营造新生活。)

Lản sĩ Bán-Lám láng, síng si̍t kơh khắn lớ. Iỏng kảm toán kiat gáu phah piầ, sa choã íng cờ sin sưng oa̍t.

综上，闽南语具有两套成熟的文字系统，分别采用汉字和拉丁字母作为载体。只是由于推广程度有限，所以不少人误会为没有对应的文字，这是片面的。力所能及进行规范化和推广的操作，是每一个在地人士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