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科特诗60首 就像那些真人大小的赤陶勇士 他们手握缰绳,盾牌和宝剑向皇帝宣誓 用已经喊哑的嗓子合唱一只宣誓之歌; 那令人吃惊的出土文物没有回声。 每个兵都在宣誓,每个兵都慷慨陈词 愿为他的皇帝,宗族,祖国而死, 愿成为一枚棋子,喘息着挺立 在阴影或交汇的阳光里,不计时日—— 从躯体到躯体,绝对没有气味。 如果宣誓看得见,他们将会看见我们的誓言 就像阳光在户外的草坪上变换 棋子却不变,旗帜般的浪花在那里翻涌 棕榈叶伴随音乐摇晃,那是时间的韵律 吹拂在棋子的寂静上。运动带来损失。 一只深褐色的乌鸫在酸橙树里啾啾鸣叫。 拒绝着诗,我正在成为一首诗。 哦,俄尔甫斯低垂的头在无声地嚎叫, 我自己的头从它的云浪中抬起。
慢慢地,我成为 一口钟, 一个椭圆的、分离的元音, 我成长,一只猫头鹰, 一团光环,白色的火。
一只蜡烛被自己的光催眠, 我把我 发烫的、正在凝固的脸转向分叉的山脉 那座山扎进淹死的歌手。
那冻伤的、古典的石化。 你没有为今年发誓不再写这样的诗? 不再写关于月亮的诗?
你的寂静尖叫得这么快? 多得如夜晚的星星 在那分岔的树上,流星摇摆 如落下的果实围绕着大帆船飞翔。 可事物必定落下,并总是如此, 金星落在左手上,火星落在右手上; 它们落下,是一体,正如地球是星星群岛中的一个。 大海是我最初的朋友。现在,是我最后的朋友。 此刻我不再言语。我工作,然后我阅读, 懒散地坐在悬于桅杆的灯笼下。 我试着忘掉幸福是什么, 当那不起作用的时候,我研究星星。 有时刚好是我,和那水面被轻轻剪开的泡沫 当甲板变白,月亮像开门一样 打开一片云朵,我头顶上的光 是带我回家的、白色月光下的一条路。 沙宾①从海的深处向我歌唱。 城市。有着银色静脉的威尼斯,带着 太妃般扭曲的塔尖的列宁格勒。巴黎。很快 印象派们会把阴影画成阳光。 哦!还有蛇环一样渐渐松开的海德拉巴的小巷 对爱过的人,天地就像荒岛; 它令人眼光蒙蔽,经验狭窄。 虽然精神快意,但心智却变得肮脏。 肉体在亵迹点点的衣被下浪费自己, 用杂志开阔着世界观。 门外有一个世界,但这多么让人心烦, 当你背着行囊站在冷冷的楼梯上 看黎明染红了砖墙,而在你开始后悔之前 你叫的出租车就带着一声笛响, 灵车一样缓缓停靠在你的路边,而你钻进车里。 它们只衰退,凋萎。
像水花在沙滩涸竭,
也没有如雷的结尾,
像凋谢的花像肉体
一切事物塑造着同一归宿
包围着贝多芬的一片静寂。
它凹陷。它直截了当的
像你的乳房在我手掌的杯中。
它的毛孔像你的一样,闪着咸汗。
再没有另一个能像你的身体一样
珊瑚石,放在案头发白的
去做一切情人的手从未体验的探寻:
银白水面隐现在芦苇间 或伴随着一曲挽歌而流动,那挽歌可欢快地抑制 为了追求名誉而做的努力、嫉妒和 对高尚行为的浪费;我的狂乱安静下来, 就像一叶船体被撞破的轻舟。 像暗蓝灰色的苍鹭,我飞向荒芜之地, 飞向失事船体的肋骨,苔藓美化着它们, 在那里白鹭伸展双翅以免因颤抖而坠落 螃蟹们挖空船头某处,寻找鲈鱼, 我用尽了所有精力,而不是三心二意的 寻求,探索一种更丰富的生活。 我在想一个特殊的地方 那是亨特的海湾:远离道路 一只青蛙冲着星星和车流伸出它的 舌头;沼泽之光里的一处沼泽地 伴着充电的黄昏,在萤火虫点点飘飞的夜晚 一只蟾蜍在芦苇中叫声咯咯 一座天堂在如镜的水上不真实地摇动。
At the end of this sentence, rain will begin. At the rain’s edge, a sail.
Slowly the sail will lose sight of islands; into a mist will go the belief in harbors of an entire race.
The ten-years war is finished. Helen’s hair, a gray cloud. Troy, a white ashpit by the drizzling sea.
The drizzle tightens like the strings of a harp. A man with clouded eyes picks up the rain and plucks the first line of the Odyssey . 黄酸枣和鳄梨,芋头,黄体芋和甜瓜, 而在山间,橙色和鲜红色的 不凋花标明可可树的边界。 我们停在那里,在长久的恍惚中驱车 穿过它自身完美的结构,像光 命名了马尔凯大区的城墙,曲曲折折的 亚得里亚海的海岸,它使我欣喜 如一只风中的鸡鹰,或拉奎拉上空 一枚鹰的徽章,或一条隐匿的小溪在那里用喉音 朗诵“皮通·弗洛尔,皮通·弗洛尔”,雪松、柏树和榆树 说着同一种语言,一本可信的书中的书页 在夏日打开。我停下来倾听它们。
所有这些发生了,当我转身时, 那不连贯的蓄意的快乐,那脱离某本新书 第一页的混乱气息,我已经开始 闻到画作正在腐烂的味道,那粗俗的 被误认为是智慧的热情,仍然难以置信 我的才华舍弃我就像一个女人使我太老, 我以为它是对抗装甲车的紫罗兰, 我以为它是一匹母马的湿皮革味, 我以为它是我的嗓音,我杯状外壳的耳朵, 所有这些发生了,当我的头转离 书页仅仅一瞬。我听不到他的—— 才华或它所爱的事物已经死了, 不只是夜莺之音,还有平地上鸽子的咕咕声。
黄昏时分,白色游艇的船身穿越小船坞的 橙色水面,而在它们的船首斜桅下面,锁链 在被污染的大海里低声轻笑;尽力达到那里 在一道绿光从桅杆闪烁之前,前甲板 强光闪耀,当黄昏和船的桅顶横桁、 绳索以及丁香般的铅色天空悬浮在一起, 和它被阳光触摸的泡沫云的陶质啤酒杯悬浮在一起, 当星星显现目睹夜晚消亡。 在这个橙色的时刻,光读起来像但丁, 三行一节,它们对称的张力, 从《天堂篇》漾出的安静节拍 像一条无篷小船用它的桨划出 韵律稀疏的诗行,我们,如此 着迷,几乎不能说话。此刻 比任何人都幸福的是那个饮酒的人 他和他终生的伴侣坐在眨眼的星星 和码头的尽头那盏稳定的弧光灯下面。 一篇蹩脚文人的御用散文中,我赢得 我的流亡。我在镰刀月亮下的海滨跋涉几英里
月下晒,月下烤 直至蜕下 这自爱的爱之海洋
想要改掉你的语言,你必须改变你的生命
我无力改正古老的错误 波涛厌倦了地平线,它回头是岸 海鸥用生锈的口音嘶喊
搁浅腐烂的独木舟上 他们是夏洛茨维尔的喙状的毒云
我曾以为爱国足矣 现在,即便我甘愿,食槽已满员
我目睹最优秀的思想如狗 热衷于残羹 我呵,已近中——
年,烧坏的皮肤纸 般从手上剥,洋葱皮似的薄 如培尔·金特的哑谜
心里一无所有,也没有死的 畏惧。我认识太多死者 他们都相熟,都相称 死法儿都相像。在火中 皮肉不再畏惧那大地的 熔炉之口
不是太阳的窑炉或灰坑 也不是这或明或暗的镰刀月亮 灼烤得海滩又一次白亮,如一张空白页
它所有的漠然,是另一种盛怒
戴维娜 译
墓 穴 对敌人嘶嘶道,我多委屈 你,你多正义!我们藏匿 在每粒细胞,每个单独的房间 分泌我发臭的污名 没什么,连同床边的火焰 一圈圈炙烧着孩子的巢网 也无法平息你致命的悔恨 或我最后的努力,贪欲。你哭着 反对体内的毒药控制 他和你的肉体,我祈祷紧紧钩住 彼此凶猛如交媾中的黄蜂 苦乐参半,有如肉体罹难 在一场自蛰中殉道身亡身 与心,皆被咬黑 羞愧地收回毒药,即便 在仇恨上,筑一个家 在六边形花边网眼中 颤栗着,交换毒汁
戴维娜 译
白色高温。一道绿河。
一座桥 烤焦的黄手掌
从夏日昏睡的房子 打盹至八月
我手握的时辰 我失去的光阴
早熟的日子,像女儿 我的臂弯再也装不下她
失落的帝国(二)
群岛有如一座大洲倒下 摔成碎片;从开普角到莫勒·切科 独木舟的木,辣的月桂株 被风拢搅的树 回响在非洲的羽冠;是夜,星星 是远方渔人之火,而非闪光的城市 热那亚、米兰、伦敦、马德里、巴黎 是捕蟹人的焊炬。这小小之所,什么也不出产 除了美。被风弄得怪诞的树,丹尼斯崖上的碎浪 狂野之光在维约堡平川上松开 飞驰的母马,令我们 乖乖领受每日的赐福 光简化我们,不论种族或天分 作为卡瓦纳我拥有几亩地就感到自足 我心被扯成碎片,如大海的蕾丝 看海鸥起飞时,它翅膀捉住的颜色
白鹭 46 那蓝绿色山脊上急降的陡坡,盛放之花 竟如垂头的圣杯,她是非洲郁金香。而噪声 来自冒着烟的湍流——是他的姓名,当雨水 降至峰顶,抑或狂风成片穿过草甸 来自海上——“虚无”,一个词就适用于 所有蓬勃可悲的都市,他们的雕花露台 他们零售店里的爆破雷鬼乐,又或者制服学童 眼眸中的印度,或虚无。这意象 来自康拉德,战舰朝着巨大虚无的密林 胡乱扫射。一生的所有努力都是该死的徒劳 邪恶天才开出一张疲惫不堪的目录: 与依恋之物——断绝来往。一种苦闷 毒药因其毒性而遭人赞美。而这首诗 也是虚无的一部分,像圣克鲁斯的山谷 一声诚恳的祝祷,等同于一个真诚的诅咒
戴维娜 译
海湾
回响起来,激荡:伊索尔德的传奇 隐藏于你浪峰慵懒的爆炸声。 我乘着这漂白的船头私航,唰唰地驶向海岸 那片被凶猛的有毒番石榴守护的白色沙滩, 一个秘密 被老鹰快艇的影子读到。
这水湾是一座熔炉。 树叶向海浪闪出银色信号。 远离种族执政的诅咒,我翻开 书页——这本书错就错在煽动—— 感觉一笼笼海雾拂过我的脸, 在风的嘴上,捕捉到盐的咸味。
得一忘二 译
The Cove
Resound it, surge: the legend of Yseult in languorous detonations of your surf. I’ve smuggled in this bleached prow, rustling shoreward to white sand guarded by fierce manchineel, a secret read by the shadow of a frigate hawk.
This inlet’s a furnace. The leaves flash silver signals to the waves. Far from the curse of government by race, I turn these leaves—this book’s seditious fault— to feel her skeins of sea mist cross my face, and catch, on the wind’s mouth, a taste of salt.
海鹤
“只有在有鹤有马的世界”,格雷夫斯 曾写道:“诗歌才能生存”。 或如灵巧的山羊在岩壁上。史诗 跟着犁耙,火表跟着铁砧的环; 预言将神性赋予鹳的造像, 对牡马颈项的弧度充满敬畏。
火焰已离开柏树烧焦的灯芯; 轮到时,光线将照亮这些岛屿。
壮丽的快艇为黄昏开幕, 当它闪过轻轻扫动的马尾, 石头丛生的田野上,马儿啃着草。 海岬铁砧上锤炼出的铁屑 飞溅到星星间。
慷慨的海洋,你将流浪者 从他咸涩的床单里掀起来,让浪子 迷恋猪一样黑的鼠海豚的海沟。
转动他的心脏之舵,将他额头安放在此。
得一忘二 译
Sea Cranes
“Only in a world where there are cranes and horses,” wrote Robert Graves, “can poetry survive.” Or adept goats on crags. Epic follows the plow, meter the ring of the anvil; prophecy divines the figurations of storks, and awe the arc of the stallion’s neck.
The flame has left the charred wick of the cypress; the light will catch these islands in their turn.
Magnificent frigates inaugurate the dusk that flashes through the whisking tails of horses, the stony fields they graze. From the hammered anvil of the promontory the spray settles in stars.
Generous ocean, turn the wanderer from his salt sheets, the prodigal drawn to the deep troughs of the swine-black porpoise.
Wrench his heart’s wheel and set his forehead here.
1黑八月
2奥巴马与理发师
“因此这个世界等待着奥巴马,”我的理发师说;
3在意大利
10
纽约的每个人都生活在情景喜剧里。
4六十年以后
在维约堡的玛利亚酒店大厅,在轮椅中
5在阿姆斯特丹
1
巡游船在褐色的运河上持续滑翔 6西班牙组诗
1
马蹄在血迹斑斑的大地上沉重地缓行。
一列火车在一个句子里穿越烧焦的平原。
一点也不感到厌倦,他读了
猜想我居住的这个城市,会有一个喷泉,
7 西西里组曲
3
安慰我,维托利奥,让我平静下来,卡西莫多,
(程一身 译)
8四十英亩
9在意大利
4
道路被封闭的围墙担起,狭窄的
10搬运工
这是我早期的战争,怒吼着争吵,
11两只猫
你的两只猫蹲着,有条纹的斯芬克斯,带着那种 出奇的淡然,那种“你以为你是谁”的平静,
12星
假如在万物的光华中,你褪色为 凡真之物,却又黯然退向
13诗二首,记一个帝国的覆灭
其一
14海葡萄
那张因厌倦了岛屿
15欧罗巴
满月如此强劲,我分明能够看见 椰子树投在平房上的彼此簇拥的影子;
16东方的不死之黍
玉米是东方的不死之黍。永远不要收割,也无须播种。
17准备流亡
为什么我会想像曼德尔施塔姆 死在渐渐发黄的椰林间,
18晨月
依然魅惑于月亮的轮回,
19拳
紧握着我心脏的那只拳头
20自勉
我住在水上,
21死于大火的城市
那个煽情的布道者刚刚扫荡了一切,除了教堂上的天空,
22真理
分享面包
23波兰骑士
侧影画中,青灰马“死神”驮着少年提多,
24仲夏,多巴哥
宽阔的,太阳石的海滩。
25甜美生活咖啡馆
如果我有时陷入灰色的 安静,在甜美生活咖啡馆户外 红方格的桌布上,当乡村星期天交通的 喧闹轻柔如在仓库里觅食的飞蛾,由于年龄 我很少承认,或者坦白地说,甚至不曾想到。 我一直保持同样的愤怒,不过我在家里的狂怒 不合常理,身患糖尿病,爱并未稍减 只是我的手一个劲地抖,但不是在这页纸上。 我的渴望是身体强健,但是,如果碰巧 我所有的塔楼萎缩成散沙, 欢乐仍将用钢笔的得意弄弯芦苇杆, 在去维约堡的路上,发热草在太阳下 发白,至于大海在普拉兰 闯入山口,它们是我了解的 魅力的极致,而死神将会把它从我手中取走 此刻,我的手放在这个胜地的方格桌布上。
(程一身 译)
26遗嘱附言
精神分裂,被两种风格拷打,
27海难余生
饥饿的眼睛贪婪地吞吃海景,只为一叶
28沼泽
咬啮着公路的边缘,它是黑嘴
29海的怀念
有样搬走了的东西在这座房子耳朵里吼叫,
30世界之光
来点卡亚,此刻要来点卡亚, 此刻要来点卡亚, 因为下雨了。
——鲍勃·马利
当小巴播放马利的摇滚歌曲, 那美人悄悄地哼起叠句。 我可以看见光线在她脸颊上 游移并照出它的轮廓;如果这是一幅肖像 你会让强光部分留在最后,这些光 使她的黑皮肤变得柔滑;我会给她加一个耳环, 简单的,纯金的,以形成对比,但她 没戴任何首饰。我想像一股浓烈而香甜的味道 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仿佛散发自一只安静的黑豹, 而那个头就是一个盾徽。 当她望着我,然后又有礼貌地移开视线, 因为凝视陌生人是不礼貌的, 这时她就像一座雕像,像德拉克洛瓦一幅黑色的 《自由领导人民》,她眼睛里 微鼓的眼白,雕刻似的乌木嘴巴, 身体结实的重要部位,一个女人的重要部位, 但就连这个也在黄昏里逐渐消失, 除了她轮廓的线条,和那凸显的脸颊, 而我暗想,美人啊,你是世界之光!
我不止一次想到这个句子 当我在那辆十六座位的小巴上,它穿梭于 格罗斯岛与市场之间,那市场在星期六买卖结束后 留下木炭似的粗砂和抛弃的蔬菜, 还有喧嚣的酒馆,在酒馆明亮的门外 你看见喝醉的女人在人行道上,结束她们的一周, 忘掉她们的一周,悲哀莫过于此。 市场在星期六晚上停止营业时 还记得煤气灯挂在街角柱子上的 晃荡的童年,以及小贩和人流 熟悉的喧闹,而点灯人爬上去 把灯盏挂在柱子上,接着又去爬另一根, 孩子们则把面孔转向灯盏的飞蛾,他们的眼睛 白如他们的睡衣;市场 在深陷的黑暗里关闭着, 一些影子在酒馆里为生计而争吵, 或为喧腾的酒馆里正式的争吵习惯 而争吵。我记得那些影子。
小巴在渐暗的车站等待乘客慢慢坐满。 我坐在前座,我不赶时间。 我看着两个女孩,一个穿黄色紧身胸衣 和黄色短裤,头发里别着一朵花, 在平静中渴望着,另一个不那么有趣。 那个黄昏我已走过了我生于斯长于斯的 这个镇的各条街道,想起我母亲, 想起她的白发被渐浓的薄暮染淡, 还有那些倾斜的盒形房屋,它们似乎 就靠挤得密密实实而撑住;我细看过那些 半开着百叶窗的客厅和黯淡的家具, 莫里斯安乐椅,摆着千金藤的大桌, 还有一幅平面印刷的《圣心基督》, 小贩仍在向空荡荡的街道兜售—— 糖果、乾果、黏巧克力、炸面圈、薄荷糖。
一个头巾上戴着一顶草帽的老妇 提着一个篓,一瘸一拐向我们走来;在别处, 在一段距离外,还有一个更沉重的篓, 她无法一起拿。她很慌张。 她对司机说:“Pas quittez moi a terre,” 她讲的是土语,意思是“别把我搁在这里”, 用她的历史和她乡亲的历史说,就是: “别把我留在土地上”,或换一下重音,就是: “别把土地留给我”(来继承); “Pas quittez moi a terre,神圣的公车, 别把我留在土地上,我已经累坏了。” 小巴坐满了不会被留在土地上的 浓重的影子;不,这些影子会被留在 土地上,还会被辨认出来。 被抛弃是他们早就习以为常的事儿。
而我已抛弃了他们,我知道 在海一样无声的黄昏,男人们 佝偻在独木舟里,橙黄色灯光 从维基海岬照来,黑船在水上, 而我坐在小巴里,我的影子 永远不能跟他们其中一个影子 凝固在一起,我已离开了他们的土地, 他们在泛白的酒馆里的争吵,他们的煤袋, 他们对士兵、对一切权威的憎恨。 我深深爱上窗边那个女人, 我多想今晚可以带她回家。 我多想她拥有我们在格罗斯岛海滩 那座小屋的钥匙;我多想见到她换上 一件光滑的白睡衣,它会像水一样倾泻 在她胸脯的黑岩上;多想 就这么躺在她身边,挨着有煤油灯芯的 黄铜灯盏的光圈,在寂静中告诉她 她的头发就像夜里一片山林, 她腋窝里有涓涓河流,告诉她 如果她要贝宁我会买给她, 并且永不会把她留在土地上。还有其他人。
因为我感到一种会使我流泪的强烈的爱, 和一种荨麻般扎我的眼睛的怜悯, 我怕我会突然泣不成声 就在这辆播着马利的公车上; 一个小男孩透过司机和我的肩膀 细看前面的灯光,细看乡村黑暗中 疾驰而来的道路,小山上亮灯的房子, 和密集的星星;我抛弃了他们, 我把他们留在土地上,我把他们留下 唱马利悲伤的歌,这悲伤真实如干燥的 土地上雨水的味道,或湿沙的味道; 他们的友善,他们的体贴,以及 在小巴前灯照射下的礼貌告别
使小巴充满温暖。在喇叭声中, 在音乐的呜咽声中,他们的身体 散发强烈的香味。我多想这小巴 永远继续行驶,多想没人下车, 没人在灯光照耀下道晚安, 在萤火虫的引领下踏上弯曲的小路, 走向有灯的家门;我多想她的美 进入木制家具体贴的温暖里, 走向厨房那惬意的搪瓷盘的 格格响,走向院子里那棵树, 但我要下车了。在翡翠酒店门口。 休息室将挤满像我一样要转车的人。 接着我将走上沙滩,伴着碎浪。 我下了小巴,没有道晚安。 晚安会充满难以表达的爱。 他们坐在小巴里继续赶路,他们把我留在土地上。
接着,小巴走了几米,停下来。一个男人 从窗口呼唤我的名字。 我走向他。他拿出什么东西。 是一包从我口袋里掉出来的香烟。 他递给我。我转身,藏起眼泪。 他们什么也不要,我什么也不能给他们 除了我所称的这“世界之光”。
(黄灿然 译)
31玛丽娜·茨维塔耶娃
报纸在安乐椅上老去,沙发昏睡 在阳光的空虚中,海滨的房子内一张床 保持着方格呢床罩的平整,镜子被划着 一道又一道的十字叉,被顶扇影子般的扇片。
焦渴得如同海滩,我步入厨房。 我的干渴长进生锈的水龙头。 从打开的冰箱中喷出的冷气表明白色的冰笞 已从冰盘结壳到西伯利亚的森林。
我喝着结霜的瓶中的水,自我放松, 顶扇的页片在宁静中嗡嗡响着。 我看见从消失了的衣柜卸下来的那扇门 斜靠着,像一把提琴的琴面支撑在空间中。
我把冰水放回,看见一列停在火车站的 火车焊在冰雪中,圆圆的车窗的窗框, 霜钩织着你的脸庞,在滴落的忍耐中, 一只鸥鸟的叫喊溶化成一根冰柱。
你从你书的门中溜出,穿着黑色的斗篷—— 你在雨中奔跑,像哭墙上 陈旧的黑睫毛油,像瓷器碎在 一个洋娃娃的笑中——你的眼睫毛用柯尔油抹得深黑。
通过飞动的景色,酸橙或月桂的一片叶 已学会了你的沉默,另一种语言。 葡萄藤的手腕脉搏跳动吗?每一支绿色的卷须 在你的喉咙里打卷吗?家蝇成对地嗡叫着
在单人床上。啊,你的梯子般渐渐升高的云雀般的 被打断的歌!海藻形的西里尔字母, 是你生命的速记,鹞鸽的爪印是 你的破折号和连字符,沙一样碎裂的木棍。
这是暴风雨的季节,茨维塔耶娃,有些日子在下雨 而大海低着头像一匹马一样站立 或像一位姑娘俯身在洗脸池上,尔后,塞住的水管, 突然用全力喷出所有的苦难。
但在蔚蓝之外,有时一只海鸥叫喊着 像褪色的浮木上的刺。上帝渐渐 愈来愈远,愈来愈蓝,此刻,在散文的沙丘外, 跑来了你小小的惊叹号的身影。
海藻甩干了她的头发,玛丽娜·茨维塔耶娃, 鹈鹕中断了自己的飞翔钉在十字架上; 但那新娘般,环飞着的幸存者 海鸥,满怀着她圣洁的感情
这海滨的房屋,梳妆台,一个天蓝色的粉盒, 地平线样的边字符,空白的墙——一份他们撕下了 你的照片的护照,一座床头钟, 不指示时间地嘀嗒着,一件你忘了的黄色蝴蝶裙,
从我的床单上抖掉的沙,枕头的坟冢, 一滴海洋般的泪。太阳摇晃着它的鳞片。 时间,那永恒的一半,像大海在一扇窗口, 狂风吹动着你书页的固定的篷帆。
(沈睿 译)
32仲 夏(选译)
I
飞机象一尾银鱼钻过云层的卷册—— 那上面将不会留下我们经历之地的任何记录 不会有海水的明镜,不会有忙于自我增殖的 珊瑚;这些卷册不是正在消失的石头垒起的 大门,而是潮湿的文化中破碎的书页。 因而它们的羊皮纸上裂开了一个洞,在一片 巨大的阳光废墟之中,那座岛屿猛然显现: 它已被旅行者特罗洛佩和弗劳德1所知晓,因为它 一无是处。甚至连人都没有。飞机的投影 象鲦鱼穿过海藻一样从容地在绿色的丛林上 起伏。我们的阳光被罗马和你的白纸 所分享,约瑟夫2。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 都处于同一个年代。在城市,在泥浆中的殖民地 光从来没有纪元。在废弃的码头附近 在西班牙港3周围,灼目的郊区渐渐消失在词语中—— 马拉瓦尔,迭戈马丁——航路漫长如同遗憾 教堂的尖顶渺小得让你听不到钟声,而 亮白的清真寺尖塔那尖锐的呼喊也无法 从绿色的村庄传来。下降的窗户在泥土 的书页之上轰响,甘蔗地沉入诗段之中。 名词们象鸟一样轻易地找到了它们的枝头,又象 一片白鹭的疾云一样掠过褐黄的沼泽。 来得太快了,这斜冲下去的家的感觉—— 甘蔗扑向机翼,围栏;一个当滚动的机轮 不停晃动心灵之时依然站立的世界。
III
在皇后公园饭店,在那些天花板高悬的白色房间 我再次进入我最初的本地镜像。瓷盆里一条溜滑的 斜齿鳊,从去往巴纳塞斯山4的路上滑出。 我所写下的每一个词都走错了路。我不能 把这些诗行和我脸上的诗行连在一起。 那个在我体内死去的孩子已在凌乱的床单上 留下了他的痕迹,而那在瓷盆的排水孔上 漱口般低语的正是他微弱的声音。 走出阳台,我记起了早晨曾是怎样的景象: 它象弗兰西斯卡5《耶稣复活》一画中的 一个花岗石角落,冰冷、沉睡的底座 象希尔顿上方小小的棕榈叶一样扎人。 在满是露水的大草原,被马夫们轻柔地驱策着, 喷着响鼻,脚踝细嫩的赛马在训练: 它们的脚踝细嫩得象面包房里飘出的棕色烟雾。 汗水使它们的侧面变黑,露珠凝上了 整晚停在大街上的肥大的美国计程车的皮肤。 在被一条阳光的丝带标示出的漆黑的沥青巷道里 破屋陋室紧闭的脸被那句特拉埃尔内族6的谚语 ——“黍米是初始和不朽的谷物”——以及卡罗尼 的甘蔗地所触摸。携带着整个燃烧的夏天 一阵和风漫步到船坞下面:大海由此开始。
VI
仲夏打着猫的呵欠在我身旁伸着懒腰。 唇片上沾满灰尘的树木,在它的熔炉里渐渐熔化 的轿车。炎热使得流浪的杂种狗踉跄而行。 议会大厦被重新漆成了玫瑰色,而环绕 伍德弗德广场的围栏仍是正在锈去的血的颜色。 卡萨罗萨达7,阿根廷的心境, 在阳台上浅吟低唱。单调的火红色灌木林 用中国杂货店上空的表意文字 拭刷着潮湿的云层。烤箱般的巷道令人窒息。 在拜尔蒙,忧伤的裁缝们盯着破旧的缝纫机, 将六月和七月紧密无隙地缝合在一起。 人们等待仲夏的闪电就象全副武装的哨兵 在倦怠中等待来福枪震耳的枪声。 而我是被它的灰尘、它的平淡, 被给它的流放填满恐惧的信心, 被黄昏时分带着蒙尘的桔色光晖的山峦, 甚至被臭气薰天的港口上空 象警车灯一样转动的领航灯所养大。至少, 惊骇是本地特有的。象木莲花的淫荡的气息。 整个夜晚,一场革命的吠叫象哭号的饿狼。 月亮闪得象一颗丢失的纽扣。 码头上黄色的钠的光芒随后登场。 在街上,在昏暗的窗户下,碗碟碰得叮当作响。 夜晚是友善的,未来象明天任何一个地方 的太阳一样凶狠毒辣。我能够理解 博尔赫斯对布宜诺斯艾利斯盲目的爱: 一个人怎样去感受在它手中膨胀的城市的街道。
VII
我们的房舍在排水沟近旁。塑胶窗帘 或廉价的张贴画把黑暗的事物藏在窗后—— 被踩踏的缝纫机,照片,小圆垫上的 纸折玫瑰。门廊的围栏旁立着一排红色洋铁皮。 供人通行的高度恰好是他们的门的尺寸, 而这些门通常和棺材一样狭窄,有时 在它们的细木条上还刻着小小的半月形。 山峦没有回声。甚至没有废墟的回声。 一片片空地连同草坪上的椅子在打盹。 人行道上的任何裂缝都是由世界的第一张地图上 最初的错误:它的边界和权力,所造成。 用一堆红色的沙子和种子,以及焚烧过的土地上 被遗弃的砾石,一片鲜活的丛林得以展开它 野番薯和芋头的绿色的大象耳朵。 如果你愿意的话,从矮墙上跨过的一小步 会让你想起一段用它的葡萄藤催促着你的脚步的 童年。这是所有漂泊者的土地,这是他们的宿命: 他们越是漂泊,这个世界就越是开阔。 因而,无论你流浪到多远,你的脚步 都会廓开更多的孔洞,象网在扩展—— 你怎会突然想起托马斯·凡格罗瓦, 你怎会关注他们怎样对待埃贝尔多, 当流放必须绘制它自己的地图,当这条柏油路 带你远离你的所作所为,越过弯曲的花篱?
XI
另一个我,对早晨感到厌倦,关上了汽车旅馆 浴室的门;而后,擦着蒙上蒸汽的镜子, 拒绝和在背后盯着他的我打招呼。 他轻声咕哝着,伸长我的脖子以便 把它擦干净,他干得认真而冷漠 象一个理发师为一具尸体涂上剃发的泡沫——极端的涂油式。 如果盆中那几小绺卷曲的东西 不是头发而是微小的六翼天使,这一 古老的仪式会变得狞狰无比。 他用一把嘶叫着的剪刀剪着我们的胡须, 而后,把它停留在半空中,沉思。某些悲伤 微渺但却致命,象剃须时的 罪恶感。以及曾被她的衣服照耀的 空空的衣橱。但为何水龙头冲出的水流,为何 有几根头发在其中旋转的水涡,能够让 一些人的手平静地放下剃刀,并感觉到 在忧郁的性事之后他们的静脉里 象是有肮脏的东西正漂向下游? 这个问题会让天鹅们昂起洁白的脖子 而小公鸡会踩上它们的小母鸡,迅速地回答。
XII
背弃哲学是诗人们温驯的 叛逆行径,他们还藐视一切科学,嘲笑它们的工具; 这些诗行将会枯萎,象蜉蝣,或者象 头抵着旅馆的灯在三角门楣上黑压压地堆积着的一群, 象被经验主义的辐射光灼伤了的神风突击队员8或者伊卡洛斯, 或者象被理性的一瞥烧焦了的一把即兴念头。 那些骨瘦如柴的家伙,斯多噶主义者,究竟 有多深刻?他们在一大把胡子中嘟囔着每个孩子都明白 的事情:什么每件事情都有唯一对应的季候时辰, 什么我们永远不会两次进入同一条河或同一张床。 时间那无烟之火吓倒了赫拉克利特—— 他看见了这盏旅馆的灯,看见了仲夏,看见了它的内部 一簇火焰一样的光,他的眼睛从茫然的凝视中逃离。 一口墓穴的浴缸等于象阿基米德的屁股一样的腌之物 的确切重量。撩起古老的希腊下摆, 每个姑娘都会看到哲学是怎么回事。 天才被捕并不是因为它警世的呼喊, 而是由于在大街上裸奔,蓄着胡子,裆部悬吊着 成熟而匀称的两个球体,胡乱叫嚷着, 说它发现的东西其实一直就已为人所知。
XXIII
随着绿色的族鼠迅疾奔逃的窸窣声, 仲夏的树叶全速冲向毁灭,象布里克斯顿9 被高压水柱冲开的骚乱之中愤怒的吼叫; 它们躁动不安,面朝秋天的火焰——它在它们的宿命之中, 树叶和人一样,都会死于烈日灼身。 叶柄拖曳着它们的链环,枝条弯曲得 象在托利党10的鞭子下把每一辆四轮车都拉向 种族隔离政策的布尔人11的牛。而这对我则意味着 滑稽可笑的英格兰的孩提神话已然终结——仙人指环, 有着蔷薇花蓠和茅草屋顶的农舍, 一阵把瓦立克郡12的头发掀起的绿色劲风。 我曾在那儿给不列颠的剧院添光加彩。 “但是黑人不能成为莎士比亚,他们没有经验。” 这是对的。他们厚厚的头骨流淌出怨恨。 当防暴警察和小痞子们互相交换起连珠妙语 你可以追溯到十四行诗或者摩尔人的月蚀。 颂扬已抽血般地从我的诗行里抽走了多余的愤怒 中的白色,而雪又已让我加入白人俱乐部,当 加利班们13朝着一个帝国被堵塞的街道嚎叫——这帝国 从凯德芒无种族的露滴开始,现在正在 布里克斯班的小巷里结尾,象透纳14的船只一样燃烧。
(胡续冬 译)
33克罗索之岛
1
教堂的钟声 像上帝的铁砧 将大海锤成眩目的盾牌; 燃烧,海葡萄慢慢地使 青铜片产生金属热 红色波纹铁的房顶 在太阳下咆哮。 大地洞开的瓦窑上 金属丝般呈肋状的空气 缠结得像孩子眼中的地狱 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下面,斯卡勃勒城的 朴素方格呢伸向 完美无瑕的蓝天; 我们的享乐主义哲学的穹苍。 圣地和乐土敞开的心 唱起悦耳的赞美诗, 我为上帝的礼物而辛劳工作 我的父亲,上帝,死了。 三十岁过了的我,现在才知道 爱自己是因为害怕 被头顶的蓝天 或下面更粗犷的大海 吞噬。 来自艺术或酒精的 每处精神的创伤 天天闪照着这种惧怕; 像他的身影变成流放者 一样令人吃惊。 在这岩石上 留胡子的隐士建起了他的伊甸园: 山羊,庄稼,城堡,阳伞,花园, 还有安息日的《圣经》,以及所有的快乐 除了一种 使他为了具有人的声音而发出的号叫。 腐烂的坚果被太阳流放到伊甸园。 快速滚动在浪尖上 变成了他自己的脑袋 这脑袋因上帝没有造出他的同类而腐烂 这乐园的宁静使他发狂 棕榈树脊柱形的身影 在他头脑里建起了龙骨和船椽。 堕落后的第二个亚当 他那最初的腐败中 蕴含着天生的异端的种子 认为男人的失败 是因为遵循了他们的教规。 手艺工匠和流放者 乃至整个天国都在他头脑里 他看到他的幻影祈祷 不是为上帝的爱,而是为人类的爱。
2
我们来这里为的是治疗 脓疱中心的平静, 我们来自厨房里凶猛,突发的争吵 那里思想像面包一样 分解在水里, 让带有咸味的太阳冲刷 如珊瑚般粗糙的脑袋。 像石头一样沐浴在风中, 像野兽和自然物体一样纯洁。 那虚构的、职业的怜悯, 承继自想像中诗的天赋, 已经以隐士的节俭养育了忠实, 把它的信任转向天涯海角, 把它的疯狂面包一样贮藏, 它的头脑是一朵夜里开放的白色的花。 在一间充满醉意的,月色下的房间里 看到我儿子的头 被包裹在尸布里 像一枚下垂的坚果,懒散地倚靠在泡沫里。 噢,爱人,我们一起去死吧! 我被大钟负载着 走回到童年时代 走向灰色木塔尖顶, 走向收获和万寿菊, 走向所有的人 残酷而公正的上帝能将他们 拥抱在他蓝色胸膛前, 他的胡子,像一朵卷曲的云 当他拥抱我父亲时。 优柔寡断而又骄傲自尊的我, 再也回不去了。 我已看不到地狱, 天堂,人类的愿望, 我的技艺不多, 彻底击垮了 对着斜阳发疯 我已接近人生的中午 在焦干的,谵妄的沙滩上 我的身影拉长了。
3
艺术是渎神和异教徒, 它揭示得最多的是 瘸腿的火神 敲击阿喀琉斯的盾。 通过这些蓝色的、变化着的坟墓 由天国的热风吹送 愿思想迸出火花直到它 最后劈开人体的模型。 现在星期五的子孙 克罗索的一群奴隶们, 黑肤色的小姑娘 身着粉红的蝉翼纱女裙 怀着荣耀的神情 走在一泓平静的微波旁。 她们脚底下的海浪 温驯得像铃鼓嘶嘶作声。 黄昏,当她们回家 做晚祷时,太阳抚摸过的 每件衣服,六翼天使的,安琪儿的, 都将燃烧, 而我从艺术和孤独中 什么也学不到 也无法像晨钟 用麻木的声音为她们祝福。
(吴其尧 译)
34年近四十
四岁起失眠,听着这细碎的、 节拍坚硬的、早起的雨 诉说,其凉意麻痹了骨髓, 我年近四十,微弱的视力更接近 一面蒙着厚厚霜花的窗玻璃, 更接近那一天,凭着中年的阴冷 谦虚,把我的作品评判为 虚假的黎明,没有火气又很一般, 那将会是公正的,因为你的生命 仅为通常的真理而流血,风格超越比喻 寻找着尽管糟糕的对应 在简单、闪光的诗行里,在像汩汩的 排水管下面褪色的床单一样铺展开来的 纸页里,并为偶尔喷溅的 洞见而欢欣;你预见到 抱负犹如一颗灼热的流星 会摸索到一根潮湿的火柴,微笑,满足于 一把磕凹的水壶的嗞嗞干响, 满足于比百叶窗缝隙更窄的视野, 然后,眼看你的枝叶稀疏,回想起巨大的 玩世的嘲讽把它的种子种得多深, 用这年终的雨水测量我们的季节, 而我们,犹如学校的新生,把那雨 说成是习以为常而不是空气对流; 或者,你会站起,带着更悲切的欢乐 但更稳定的自得,让你的诗行自行运转, 直到夜晚你能真正入睡之时, 一边测算着想象力如何 退潮,规范得就像水位测量员 称量轻微降雨的力度似的, 当新月感动它时,尽着本份 甚至在它似乎哭泣之时。
(韦白 译)
白鹭
德里克·沃尔科特 文
细察时间的光,看它能有多久让
这些浑身洁白,鸟嘴发红的白鹭多么优雅,
我看着这些巨树从草地边缘腾空而起
这些鸟持续为奥特朋⑴充当模特,
那永恒的理想是惊奇。
圣诞节这周过了一半,我还不曾看见它们,
伴随着落入林中的一片悠闲的叶子
我们在圣克罗伊一个朋友家的游泳池边
德里克·沃尔科特访谈(节录)杨铁军 译
《巴黎评论》:你如何把新题材和你作品中的形式融为一体的?
沃尔科特:人们看待西印度群岛文学的一个角度是:我们被剥夺的事实,恰好成了我们的幸运。发明一个迄今为止没有被定义过的世界,是莫大的快乐。但是想象力企图探求自己的边界,并享受其为边界所限的快乐。它在对那些边界的定义中找到了自由。在某种意义上,你想给那些迄今没有定义过的人以同等的关怀。我这一代西印度群岛作家,有幸对这些地方和人民做了第一次抒写,感到了一种强有力的喜悦,同时留下这样的遗产,也就是,认识到好的写作也是能够被完成的——通过一个本地的笛福、狄更斯、理查生。我们的世界让我们渴求某种结构,而不是反叛,因为我们没有包袱,头脑中没有过多的文学。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
《巴黎评论》:那么,置身于英语文学的伟大传统中,你怎么看待你自己?
沃尔科特:我不在那个传统里。我最主要的,绝对还是一个加勒比作家。英语并不是谁的私有财产。它是想象力的财产,是语言本身的财产。我从来不羞于和最伟大的英语诗人为伍。而这引起了很多狭隘的批评——加勒比地区的批评家也许会说,你想成为英国人,英国批评家也许会说,欢迎加入精英俱乐部。两种观点同样狭隘,分属光谱的两个极端。这不是一件要不要成为英国人的事情。很明显,我是一个加勒比诗人。坦率地说,我巴不得置身于一群更好的加勒比诗人之间。但在加勒比诗歌中我没有看到我本来以为会出现的一个更强大的能量、更强大的训练、更强大的冲动。也许是因为加勒比更多属于一种音乐性,每种文化都有自己独特的重心,很明显,加勒比海的诗歌、天赋和天才体现在它的音乐中。话说回来,加勒比海诗歌是一个新事物。我把自己看做一个传统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巴黎评论》:可以说你和英语诗歌的关系在这些年里有所变化吗?随着你的写作的发展,你似乎越来越把自己归于从惠特曼到圣—琼·佩斯,到埃梅·塞泽尔(Aimé Césaire),再到巴勃罗·聂鲁达这一条线的作家里。
沃尔科特:卡洛斯·富恩特斯在《巴黎评论》访谈中谈到中美洲的根本经验,包括加勒比海——那里已经是一片令人惊异的沃土。这里,新世界经验的整体被马尔克斯分享,被博尔赫斯分享,也仍旧被很多美洲作家分享。事实上,太多的美洲作家并没有承担整个美洲的重量。倒不是说我们得写史诗,而是说这是我们的地盘,需要我们的思考。在那些还没有被定义的地方,活力来自于对如此现状的认识:这里还没有被描述,没有被绘入图景。意思是,我站在这里,就好像一个先锋者。我是第一个观看这座山、企图描写它的人。我是第一个看到这道海湾、这片土地的人。在这里,我拿起画笔本身,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幸运。我这一代加勒比海作家,跟从C.L.R.詹姆斯(C.L.R.James),全都感到一种发现新世界的狂喜。那种活力和我们所处的地方息息相关,这是一个整体阿美利加的概念。阿美利加的意思是,从阿拉斯加一直到库拉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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