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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活在才子笔下的妻子们

 昵称44588912 2021-09-23

世间女子,能与一个真正懂她、爱她的男子相遇并结缘,是人生的一件幸事。犹如黑暗天幕的两颗星,各自孤单飞行,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能与命中注定的“那一颗”邂逅,即使不能白头到老,却已是一段难得的人间佳话。

中国古代女子,能名垂青史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在中国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对女性的重视和尊重是不够的。受现实所拘,她们一生寂寞地生活,默默地奉献,如流水漫过沙岸,留不下丁点印迹。所幸世间还会有多情才子,用他们手中的温婉笔触,在诗词文章中留下了他们最为平凡的女性素描,从而让她们的名字如天空恒星,永久闪烁。

元稹娶韦丛时,大抵是有政治考量的。当时,二十四岁的元稹科举落榜,但一位“伯乐”看中了他,伯乐是贵为京兆尹的高官韦夏卿。韦夏卿是个慧眼英雄,欣赏元稹才华,相信他有大好前程,便将小女儿韦丛许配给他。

元稹没想到,他会收获这么好的妻子。韦丛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小姐,下嫁到清贫之家,却无怨无悔,不慕虚荣,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关心和体贴丈夫。怜爱元稹衣衫单薄,韦丛翻箱倒柜,找衣料为他缝制新衣;有客人上门,韦丛拔下头上金钗,换钱买酒待客。她学着用落叶生火,靠野菜充饥,对于生活的贫瘠淡然处之。这样好的妻子,却只和元稹相伴七年便离开了人世。

有人说,中国诗歌史上,能和苏轼《江城子》一拼的,就是元稹这首《离思五首·其四》了。天人永隔,佳偶骤离,字字句句,仿佛能读出元稹写诗时,一颗心已碎在地上,痛得思维错乱: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稹痛失韦丛,是在韦丛27岁的青春芳龄,而才华横溢的才子苏轼,他的结发妻子王弗去世时,竟也是27岁。这两个女子,隔着漫漫时光,先后来到才子身边,温柔贤淑,体贴相助,但却都在27岁这一年,不约而同地离开人世,将无可消除的伤痛与沉重如铁的思念,留给了深爱她们的丈夫。

王弗与苏轼是少年夫妻。十六岁的进士之女王弗,嫁给了十九岁的苏轼,性格“敏而谨,慧而谦”,一开始并没有向夫君夸耀自己通晓诗书,每当苏轼读书时,她都在一旁站立伺候,苏轼只以为是新妇黏人,并未多想。一次苏轼背诵《汉书》某篇,思维卡壳,结结巴巴背不下来,王弗在一旁轻轻提点了一句,令苏轼大吃一惊。苏轼又问她其它书中问题,连考数书,她都能从容作答,可见其涉猎甚广。苏轼又惊又喜,对妻子刮目相看。苏轼为人率直天真,对人从不设防,即使掉入陷阱也不自知。他与访客交往时,王弗常常立在屏风后侧耳聆听,客人离开后,她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人性情与真伪,结果无不言中,可谓是苏轼绝佳的贤内助。

王弗在美丽年华,急病离世。纵然过了十年时间,苏轼未能释怀,在这一年的正月二十日,王弗入梦与苏轼相会,他醒后泪仍沾襟,心仍哀恸,情不自禁地写下了《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情感的深切和沉痛,让每一个心中有情的读者,都会跟着苏轼“泪千行”。王弗离他而去,已经十年光阴,生死相隔,处在不同世界,无法交流,无从沟通,但从来就不必去刻意思念和回忆,爱妻一直就在心底,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不会遗忘。倘若在路上相逢,王弗还是当初的姣好模样吧,但他已满面风尘,霜染两鬓,哪里还敢相认呢?昨夜,梦中又见爱妻,仿佛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故乡,回到了时光的尽头。在王弗出嫁前的闺中小屋前,一个安静梳妆,一个对窗而望,就这样静静看着对方,没有半句语言。眼泪为何会像断线珠子一般滑落呢?明月之夜,松岗之坡,佳人不在,犹恨孤影形单,寸断肝肠。

韦丛和王弗,年纪轻轻离开了人世,是为命运的不幸。但她们能得到丈夫年复一年绵绵不断的相思与追忆,将她们放在一个平等的女性位置上来看待,给予足够的尊重和爱意,感激她们的付出,痛言自己的肠断,情思眷眷,不可割舍。这份厚谊深情,令后世泪目,也百般感动。

真正尊重女性的男子,其实才是内心丰富柔软之人。不因自己的男性身份而自矜骄傲,不因女性只是“主妇”、附属于家庭而轻蔑视之。他们真心实意去爱,爱着自己人生的伴侣、文学的知己、家庭的舵手、孩子的母亲。这份爱是如此平实且悠长,不管过去多少时光,翻开泛黄的纸笺,阅读当时他们含着泪或带着笑写下的一字一句,仍然会为这份真挚所感动。清朝沈复著自传体散文《浮生六记》,以沈复夫妻日常生活为主线,平凡、普通又充满情趣的居家生活,读来清新率真,无雕琢藻饰之痕,伉俪情深,至死不复。

若读元稹和苏轼的悼妻诗,令人鼻酸眼湿,跟随文字而内心伤痛,犹如大风过境,席卷千丈悲凉。那么,阅读《浮生六记》,便犹如翻阅一对普通夫妻的日常,充满了琐细而烟火的温暖况味,读者也油然而生绵绵情义,不绝如缕。

林语堂盛赞过芸娘,称她是“中国文学上最可爱的女人”。在街巷、流水、桂花、石桥钩织的苏州夫妇日常生活图景之下,是沈复的无边深情。如果说陈芸是“中国文学上最可爱的女人”,那么沈复就是中国文学中最深情的男人。

芸娘是沈复舅家的亲戚,比沈复大十个月。她从小聪明,听一遍《琵琶行》就能背诵,一天,她无意中翻到一册《琵琶行》,因为之前背诵过,于是一个字一个字对照认字。后来竟通过这样的方式无师自通学会了识文断句、朗咏诗词,写过“秋侵人影瘦,爽染菊花肥”。沈复13岁时随母亲回家探亲,看到芸娘的诗,大为赞叹,非芸娘不娶。

芸娘的蕙质兰心,不仅体现在笔墨文章上,她还颇有持家之能。四岁父亲去世,家徒四壁,稍大一点,芸娘便靠做针线活,担负起了一家三口的生计。

长大后,沈复如愿以偿地娶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芸姊”,他们的生活并非如同神仙眷侣般不愁柴米,衣食无忧。很多时候,甚至在窘迫与贫病中苦苦支撑生计,纵然沈复父母,也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但夫妻间始终待彼此如知己,让这庸常日子,也活色生香。

芸娘羡慕水仙庙会,但囿于女子之身,不能随便外出,沈复便建议妻子可以戴自己的冠帽,穿男人的衣裳,女扮男装去参加盛会。之后,他们还淘气地故技重施,瞒着沈复父母,夫妻俩去太湖泛舟,游览湖光山色,观天地大美。

沈复记述自己的婚姻日常,无不细碎真实。正因为这种真实的力量,打动了读者的心灵,令芸娘依靠文字的力量,获得了不朽的丰碑。何其有幸,她是因为丈夫的爱,因为真挚的情,而留下名字,而不是那些被贞洁牌坊狠狠碾压的灵魂,靠着对人性的压迫来获得一方世俗的丰碑。

那年七夕,沈复刻下一红一白两方印章,他一方,芸娘一方,上刻“愿生生世世为夫妇”。这是人世间最真诚的祈愿,也是最哀痛的呼告。也许,他并不能预见未来芸娘会早早就撒手人寰,他必须强忍心痛和珍怜,独自捱过漫漫凄清岁月。病魔无情,死神无情,他无力与天地间的神秘力量抗争,但至少他还能书写,这一刻,还能在两方印章上,写下自己无怨无悔爱的诺言。

韦丛离开了元稹,王弗离开了苏轼,刚至中年的芸娘,也离开了她知己般的爱人。她们和众多平凡的女子一样,没有搅动朝堂风云,没有保过边疆安危,也没有留下脍炙人口的锦绣佳句,但她们却活在了丈夫笔下,永永远远活在了读者眼前。她们以爱情的名义,以平等的权利,以一个女性的柔韧与善良,普通和伟大,活出了润泽且璀璨的光芒,世世代代,岁月更迭,不朽不灭。

乐莫乐兮与君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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