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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赵建强:弦子屠夫

 中州作家文刊 2021-09-24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42】

弦子屠夫 

河南郑州       赵建强

01


打磨岗是灵山脚下正南,不足半里地的一个营。营里有个杀猪头,都叫他弦子屠夫。就是他杀猪前,非得先拉会儿弦子。他开始杀猪时,杀了很多年,都是掂刀就杀。后来,学会拉弦子,杀前才要非拉会儿弦子。
  


他面相暴,个子大,壮实,四排脸,脸大,一对憋饱眼,一脸的暴相。说话又快又粗腔又高,大人们见了心里多少都有些怵。娃子们见了就躲。他没上过学,是个睁眼瞎,但是,他很聪明,眨眼就是见识,低头就是主意。他杀猪,不管远近,不管认识不认识,他只要看着顺眼的,或者知道主家在营摊里属于老实巴交的人,或者人们都敬重的人,他都是维护你,连惯例主家应送的猪下水也不拿。如果是他看着不顺眼的人,或者是他知道的小气人、短见人、爱笑话别人的人、做些坏事被来回传的人,他都会让他们在杀猪时,吃点暗亏。
 

02


他每次杀猪,除了给猪拉弦子,还有个偏好,就是一看到顺眼的猪,杀完他会把那头猪的尿脬带回去,用竹筒吹饱挂在屋里的墙上。他刚开始杀猪时,杀了很多年,都没有拉弦子这一说。是有一年他去一家杀猪,那头猪发疯般的和他较劲,偏偏那天他风发了好几天,头昏脑涨,浑身出虚汗,没劲。正在心里恼恨哩,从那家的房后传来弦子声,那头在院子里到处抵抗的猪就突然不动了,而且在几秒钟后扑通一声卧下去,包括用绳子去捆它的腿也没有动,跟睡着了一般。有志大吃一惊,弦子声在继续着,有志在弦声里把那头猪给杀了。杀罢猪,洗洗手,坐在院子里小桌根喝茶,有志问,这是谁在拉弦子?主家说,这是我们一个营里的,一只眼瞎了,还是个老光杆。主家说罢老光杆这句话,看到有志那憋饱眼翻瞪他一眼,明白有志为啥翻瞪他一眼——他也是个老光杆呀。犯了有志的忌讳。主家接住给有志说那个拉弦子的,有一年没吃哩他出去要饭,不知道咋会学会拉弦子,从那后他每年都会出去拉弦子要饭。庄稼不会种也不想种。不出去要饭的时候,他只要在他院子里拉,俺们正喂猪,猪都不吃食,跟没魂似的愣在那里,好像猪能听懂他拉的。啥时候他停下来,猪才跟魂又回到身上,开始继续(bia)叽(bia)叽的吃食。俺们喂猪时就怕他拉。也说过他,但是,他一个人又是个别倔愣,不听。有志一听起身说我去看看,循着弦声就进了那家门,说,手捂住眼的这个老哥,你教教我拉弦子吧?那个拉弦子的听到有人想学拉弦子,心里高兴自己也成了师傅,更高兴有志说的那句手捂住眼的这个老哥的那句话,没有像有的人那样,张嘴闭嘴一只眼一只眼的叫。他就没打卡顿的答应教有志。
  
有志买了一把弦子,开始学。有志多聪明的人,隔三差五去学,每次去都给师傅带去猪下水,没多久就拉的比师傅的还好!也算出师了。从那后,有志只要去杀猪,除了带着杀猪的放血尖刀、砍刀、褪猪毛的窟窿石、吹猪的莛杆、铁挂钩,额外就背着那把弦子,用一个兰士林布做的套套着。
  
以前有志杀猪,人们爱围住看,那主要看有志那了不得的杀猪本事,现在有志杀猪前要给猪拉弦子,围看的人更多,都想看他怎样的拉?看看他的拉和他的杀,两样本来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两样,他怎样能给它们连到一起?
       


只见有志坐到主家的院子正当中的一把马扎上,面向南,主家的猪圈在三间房子的南山墙,用灵山大青石所垒,里面就是待杀的猪。有志让把猪圈门开开,有志往马扎上一坐,先是取下弓搭住弦,腰猛地一挺,后是把头一勾,拿弓的右手拉着弓,来回吱咛吱咛吱哇哇的来回蹭几下,吭吭清清嗓子,开始正式拉。奇怪,弦子一响猪乖乖自己从猪圈里出来,哼哼着,竟然卧到有志面前。有志只顾拉,有志拉有半个小时左右,摇头晃脑的精彩时间有十来分钟。真是奇怪,猪像被有志施了魔法一般,由趴着卧的姿势,哼一声,竟然斜着仰躺,两眼闭着,把肥囊囊的脖子亮在有志眼前,好像给有志说,给!你来吧!我准备好啦!有志看到这里,停下弦子,向围的众人递个眼色,人们知道是不让他们说话的意思。别惊醒了睡去的猪。其实猪并没有睡去,闭着的两眼露线丝样的两条缝,在看着有志。众人噤声。只见有志从旁边的一个棕色的皮套里,抽出一把尖刀,噗嗤一声,刀就进了猪的脖子里,猪几乎是同时哼了一声,声音不大,跟平时猪在圈里吃饱想睡着时,哼的一声几无两样。猪脖下不见尖刀,只有有志攥着的手,只见有志来回转动一下手腕,手丢,猪脖下只有刀把儿。猪又哼一声,又恢复开始的趴卧状,好像再等一样东西。这时,主家早将准备在旁边的一个盆子推给有志,里面早放了一把盐。盆到,有志抽刀,猪血汩汩涌出,初始粉红色,血腥味能闻,看着那血,众人似乎能感觉到腥血的温热。这时,还听到猪又哼几声,像人没有门牙说话漏风的那样。猪血将尽,盆内粉红色转暗,再暗为朱红。猪血尽,猪眼闭,围观者惊奇,说,猪杀死都是大睁两眼,这个猪怎么双眼紧闭?跟睡着一样。他以前来营里杀猪我也看过,也不是这样呀!有人猜测说,他以前不拉弦子杀,现在他拉弦子杀猪,杀法变了嘛。  
 

03


有志在娶媳妇的年龄没有人给提亲,先是因为家穷,后又加上爹妈死的早,就打了光身汉。一直光棍到快四十岁。
  
有志没学会拉弦子以前,不知道啥叫孤单,虽然是单身汉,夜晚睡床上只是感觉身体上缺点啥,就总是大口喝酒,酩酊大醉回家,到家骨碌床上,一觉醒来大天光。自从学会拉弦子,猪杀的一点劲不费,猪杀罢,心里却空的慌,也就是感到孤单啦。再后来,有志感到孤单了,心里焦了,就算没有去杀猪,他也一个人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拉弦子。在自己的弦声里,给自己解了心焦。  
 
九十年代末,这时候,有志突然有了一个老婆。据说,那个老婆是县城里的几个溜光皮给有志领来的。当然,有志多多少少也是花了钱的。但是,有志能有那个年轻又漂亮的老婆,另有一个传言的版本。说那是有原因的。说那个成为有志老婆的女人,其实是县城几个溜光皮的共同女人。人家结伙玩腻了才脱手给有志的。
 
有志看到那个女人还比自己年轻的多,长哩也算排场,当时见时是个冬天,就在界牌的一个饭店里,她穿着一件红鸭绒袄,就是腰里有个二指宽的带儿,还带气眼的那种,把她的腰身区分的泾渭分明。她剪着短发,是烫过的,当时烫发头可是时髦的发型。胸脯撅多高,屁股有点大,腰反倒有点猛一细,头发黑明发亮,圆脸红白红白,一笑还有两个酒窝,有志一看心里美死了!当晚就领回了家。把这个女人他宝贝样的在手心里捧着。那个女人很快就怀孕了,给有志生了一个带把儿的儿子。   
 

04


有志杀猪时,营南边那个营里有个叫二婶的。有志很尊重那个二婶。每年二婶喂的猪,够称后基本都是有志带着收猪的去收的。每次称猪,不但看住收猪的,在斤数上不捉二婶,而且称还给的高高的。二婶很感激有志。
  
二婶后来不知怎么,成了灵山道观祖师爷的虔诚信徒。灵山原来的破道观准备盖新道观,二婶找到有志,让他没猪杀的时候,到山底下那条上山的唯一路口起,站那儿,劝说不是善男信女们上山时,往山顶搬砖。二婶说,你侄娃子往那儿一站,像个黑神煞,那些不想搬哩都怕你,想上山就会抻手搬。
 
那些人们,纯粹是在年下的初一到十五,到山上玩的人们,他们到山脚下,本不想搬砖,但是,有志就像黑神煞一般站在那条上山的小路口起,那些图上山玩的,本不想出力,要不是方圆几十里就数灵山顶热闹的话,他们真想扭头走掉,想不搬又过不了有志的那一关,就不情不愿的搬上两三块,上山。半路上想偷懒把砖扔掉,但是心里怕应了那祖师爷的惩罚,就只好搬到山顶。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呀,灵山上的新道观很快就建好了,堂皇气派。    
   


新道观建好后,有志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再杀猪,总是出问题。面对一头猪,他就是下不了手,勉强杀了几头,奇怪,杀猪前想拉弦子让猪乖乖卧那等着他杀的心也没了,就是勉强坐下拉也是不成曲调。怪事,要杀的猪反倒一声也不哼唧,见到有志就软瘫那儿,唯独一双眼睛透露出极大的惊恐和绝望。有志越看那猪,越像自己的一双憋暴眼,恍惚间觉得自己在宰杀自己,割下的猪头放在案子上,有志不敢看猪的那双瞪着的眼睛,好像那就是自己不定哪一天被别人割下的头——那眼睛就是自己的眼睛。有志急忙将猪头让主家收屋里去,还交代再盖上一个手巾。有志心烦意乱,猪也杀的拖泥带水,搞得主家满肚子不怨言。这时猪下水也开始成稀罕物,每次杀猪主家不再送猪下水了,杀猪钱虽然比以前多些,但是钱虚,日子难以为继。老婆的穿着洋气,说话走路咋看都不是能做庄稼活的人,一连几日没有猪下水拎回来收拾着吃,老婆的脸看着就像一棵青菜要搁蔫,而有志反倒对荤腥开始慢慢失去兴趣。
       
有一次吃饭,有志几天没有拎回来猪下水了。老婆对有志说,我隔几天不见点荤腥我就要死不得活的,浑身没精神!我也想改改,最好是啥都吃最好,可是,我就是改不了。就为满足我这张嘴,我也吃过别的男人不少亏!老婆说罢,眼泪都流出来了。怀里正趴着儿子在吃奶,眼泪豆正好滴在儿子的眼窝,她赶紧擦擦。有志也想劝劝老婆,咱们往后吃素吧,可是看到老婆的那张一掐就能流水的脸,他又舍不得。老婆不是那干庄稼活的女人,又是个三天不见点荤腥就心里就跟猫抓哩的主,她带孩子反倒最像,把孩子带的又白又胖,收拾的又干净又洋气,有志心里美,也就没有再打算把自己的地要回来,让老婆也跟着自己下地干活去。             
       
正在无奈之际,二婶来找有志,说每年的大年三十开始到过了正月十八,还有平时的还愿的,灵山道观里需要个你娃子这样的,去管管那些乱烧香哩,放炮哩,还有去玩哩,一是炮子不能乱放,别崩住人;二是别叫有割包里,在祖师爷身边出了割包里丢了钱,算咋说哩呀?你娃子一是能镇住人,二是眼尖,发现不对劲及时惊动他们。但是咱可不能打人!有志说,二婶哎,你放心,我打人给我手剁了!我顶多吓吓那些捣蛋哩。二婶又说,娃子呀,这可是个没有报酬的事,是给祖师爷做奉献哩,但是,有还愿的香客给祖师爷敬的猪头,香油,面粉,你都可以带一些回来。有志本来就愿意听二婶的,听说还有能带回来猪头,面粉和香油就更是愿意了。灵山上维持香客秩序的不是就有志有一个人,还有几个,但是,需要有志带着。
       
灵山道观,香火一直兴盛,就算是平时每一天,也是不断有许愿和还原的上山,这样一来,有志就隔三差五的从山上往山下的家里拎些小半的猪头,半布袋面粉,半瓶香油,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不但弥补了杀猪没有猪下水的不足,还多了一些其他,有志心里那个美呀,没法形容!
 
没多久,道观里有人提出意见,说,一个成天掂刀杀猪害性命的,来山上伺候祖师爷,有些不妥当呀!道观负责人有些动摇,但是自从有志到山上以后,道观里负责人基本不操心出啥事,可是让一个杀猪屠在山上伺候祖师爷也确实有些荒唐,正在摇摆不定时,二婶听说后,就去山上为有志说话了。二婶本身就有号召力,儿女们都是官家身份,更是一呼百应。每次给道观捐款都有二婶,且捐的数目也可观。很多人还是在二婶的带动下纷纷捐款。还有很多被二婶影响也成了虔诚的信徒,很多的善男信女还都是灵山圆圈营摊里的人。所以,二婶去山上说话有分量,二婶说,你们别看他娃子是个杀猪哩,但是他心善,早些年他杀猪做过好多善事?不能光看见他表面是个掂刀杀猪的!反过来说,兴许他娃子在爷面前走动,有一天扔刀不杀了呢?咱们是不吃荤腥,可是,济公活佛还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呢,那济公如果不好,到最后怎么还能成佛了?这时有道人反问二婶,既然你这样说,那你为啥吃了素呢?甚至连葱姜蒜都不吃了呢?二婶反驳说,信,这个事不能一根筋,条条大路还通北京呢。不管走哪条路,只要都是去北京,那结果是一样的。二婶的这些话起了作用,有志继续在灵山维持香客秩序。
 

05


有猪杀的时候,有志当然还需要去杀猪。但是,有志的猪就杀的越来越没劲。以前有志杀猪,当粉红的猪血放净,在猪后腿的蹄间开个口,用一根米把长的莛杆(铁的,小拇指粗,不透气),捅进去,一直捅到猪的脖子那里,抽出莛杆,开始嘴对住口吹,把猪吹的跟掉水里淹死泡几天样的涨饱,用绳子急忙扎住口,开始在滚水锅里烫,烫了,用一块满是窟窿眼的疙疙瘩瘩的石头在猪身上斜砸着褪猪毛,褪净猪毛开始杀。有志杀猪老是能赢得围观的大人娃子们的叫好声。这些精彩都是以前,现在有志杀猪总是拖泥带水的,搞得主家不断埋怨。有时间,刚憋的脸红脖子粗的吹罢猪,突然就在浑圆的猪身上看到撅着大肚子的老婆,剖开猪肚取下水,又看到自己的儿子血糊淋拉的正从老婆的腿缝里钻出来,猪头割下来,往门板上放,又看到接生婆把刚从老婆的腿缝里钻出来的儿子抱在怀里递给老婆去看,有志的心嗵嗵的跳,感觉浑身无力,有意的用一条手巾把门板上的猪头那一双恐怖的大眼睛给盖住。回到家不敢走近老婆和儿子,儿子一伸手来叫抱,有志刚把手伸出去突然看到明晃晃的那把杀猪的尖刀向儿子飞去,赶紧两手乱舞去阻挡,同时大声喊:你们想咋哩!冲我来!把儿子吓得扭头去找他妈去了。晚上床上不敢和老婆亲热,伸手去搂老婆,突然又看到老婆变成一头猪,手摸住老婆的大奶子,变成了挂在墙上的猪尿脬。定睛看看墙上的那些已经被老婆为了逗儿子玩,用红墨水画上一个个笑脸的猪尿脬,仿佛又看到一个个的猪头人身的怪物在哭!看到儿子睡梦中还一只手抓着他妈的一只奶子,又像看到一头母猪和猪崽,自己失声嘟囔一句,母猪不能杀,猪娃喂够称再说!刚嘟囔吧,一个冷惊他出一身的虚汗,感觉自己要害大病了。
   

   
第二天,有一家去喊他杀猪,他谢绝后把那把杀猪刀带着去了十林街的那家老孙铁匠铺,孙老板认识他,其时孙老板正在打一把菜刀,需要加钢,正把截开的一长溜钢和菜刀在炉膛里呼呼冒的火里烧,有志一到说,打刀哩!孙铁匠说,加钢。有志说,你看,你那钢哪有我这把杀猪刀的钢好,给,加到你这把菜刀上。说罢,手一伸,那把尖刀就进了炉膛火里,很快就发红发亮,木刀把很快化为灰烬,铺子里弥漫了失火烧住房梁后散发的木头味。孙老板不解看有志说,咋?不杀猪了?有志说,啊!老板对有志说,要是真哩,你可让我扬名了,改天谁要是说到你有志不杀猪,我就说他那把杀过不知道有千头还是万头猪的杀猪刀,还是亲手扔进我的炉膛里加钢到一把菜刀上的。说罢,孙老板用长火钳把那把菜刀和杀猪刀都夹出来,有志看到自己那把杀猪刀,没有了木把儿,露出直直的一截儿,像死老鼠僵直的尾巴。那把刀,它红的透亮,远看像发白,就像一根冰棍样的,有志不自觉竟走过去,想用手去摸摸这把变成像冰棍的杀猪刀是啥感觉!不由自主的手伸出去了,其实他也知道不能摸。老板急忙挡住了说,咋?发癔症啦,想把你的指头给化没影了?有志笑笑说,又红又透又白看着像根冰棍,眼气人,就想去摸一下!
 

06


中秋节的夜晚,凉丝丝的,吃罢月饼,坐在没有院子的屋门前,老婆说,刚来看到你墙上挂的这把弦子,就奇怪,你个杀猪哩还会拉弦子?有志说,想拉是一方面,还有就是给猪拉的,拉拉猪听话。老婆笑笑说,你今黑给俺们娘俩拉个吧!有志就起身进屋取下弦子,把那个兰士林布做的弦子套取下,松开一头的紧绳,取出弦子,坐在门前的马扎上,准备拉弦子,取下弓,却没有挺直腰,弓刚搭住弦,曾曾——曾曾————……来回短促的几声响,有志突然看到一群猪向他走来,乖乖的卧了一院子,白花花的,有志赶紧把弓又收起来。那群猪旋即消失。以为自己花眼了,再把弓搭弦,曾曾曾曾几下,那群猪又来了,有志感到出斜了,急忙停住。老婆不解问,怎么不拉了?有志说,我说过,以前我是一个人拉图个解心焦,图个猪听话,现在我是一家三口,也没有去杀猪。拉不成。老婆在夜色里给他笑笑,浪声说,你就把我当成一头猪们!这时,儿子也赶紧过来说,爹,你也把我当成小猪!有志说,看你娘俩说多好,你俩咋会能是猪呢?我不想拉了!说罢,竟莫名的两眼湿润了。老婆站起身,哄儿子说,你爹今个不得劲,改天再拉给你听!然后伸手去搂住他的脖子,想给他捏捏肩,有志感到是一头猪立了起来,在总俩前腿弄自己的脖子,赶紧掰开老婆的手,站了起来,对老婆说,我是咋了?咋回事老是看见猪呢?老婆说,我看着你最近越来越不对劲,是不是没杀猪想杀猪了?有志说,那把杀猪刀都化到十林街老孙的铁匠炉里了,往后不杀猪!老婆把弦子收起来,又挂回屋里墙上。

07


一天夜晚,有志把家里墙上的猪尿脬都取下来,老婆为逗儿子玩,把每个尿脬上都用红墨水画哩笑脸。有志洗去上面的红墨水,放了气,把儿子放在床上玩的那个也放气拿上,跑到他经常路过的三岔口,把他们挖坑埋了起来。嘟囔一些自己认为该嘟囔的话,只有他自己明白。甚至他自己也不明白。
  
当晚,有志做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的一家咋都变成猪,一个屠夫手里拿着放血的明晃晃的尖刀一步步向他们一家逼近,那个屠夫像极了十林街孙铁匠铺的孙铁匠,他急忙想喊住孙铁匠,不让他再往前来,但是任他怎么喊,孙铁匠都不停下来,继续向他们走来。
有志急忙说:
 


老孙老孙,你怎么能这样?拿着我那把杀猪刀来杀我?我又不是猪。
 
孙铁匠说:
 
现在你就是一头猪,你们全家都是猪,我都要杀!
有志急忙说:
老孙老孙,不带这样的吧?就算你要杀,你光杀我好了!我老婆不能杀!我儿子更不能杀!
孙铁匠说:
你说说理由!
有志说:
我老婆不能杀,虽然她也够称,但是她现在又有了身孕,孕妇犯死罪,国家还要等她生完再说。我想猪们也是这个理。我儿不能杀,这个理我就不说你也知道。
孙铁匠说:
那好吧!那我就杀你一个。
有志说:
中!
孙铁匠举尖刀步步逼近,有志突然又喊:
老孙老孙别慌!
孙铁匠问:
又怎么啦?
有志说:
杀我之前,你怎么不给我拉拉弦子呀?
孙铁匠说:
那个我不会。既然要死了,咋死都一样!
有志说:
老孙你不懂,拉和不拉真的不一样。拉拉猪死的安心!不拉猪死的有气!拉拉猪死眼合,不拉猪死眼瞪。
孙铁匠说:
可我真不会!你说咋弄?
有志说:
我有个办法,你让我自己给自己拉吧!我拉完你再动刀!
孙铁匠说:
那好吧!
 
有志取下弦子,开始给自己拉,他拉的如痴如醉,他拉的忘记了自己!像哭,像笑,像闹,又像好,像流水像行云,像鸡飞狗跳,像急雨敲窗,像婴儿夜惊之啼,像孕妇难产之嚎,像细雨蒙蒙之韵,像雷鸣电闪之疾,像狂风暴雨之肆,像泉水叮咚,像小桥流水……可再怎么的如痴如醉,有志也知道,孙铁匠正在面前等着他停下来呢!有志在一阵的行云流水尾声里,有意闭上眼睛,像瞌睡,也像满足,弦声突然戛然而止,他不愿睁开眼睛,但是,他没有感觉到老孙的尖刀捅进他的脖子里来,他有些着急,急忙喊:

孙铁匠,还不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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