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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烟:趁着自由,我要捡回一些失落的东西

 茧庐的老烟 2021-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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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趁着自由,去捡回我那些失落的东西

文◆老烟

至少,至少在2016年10月到来之前,我想我是自由了的。我们都渴望自由,自由就像是一双雄健的翅膀,可以载着躯体和梦想任性飞翔,有了自由,我将再无拘束,从此可以任意而为,想我之所想,行我之所行,哪怕所行之处遍布坑壑,哪怕所遇尽是妖魔鬼怪,那也是我所追求和理想的终极,没有怨悔。

 

虽然我现在的自由还有限,无论是幅度还是时间,我的自由仍然为一些比如世俗、法律、金钱等等等等东西约束、羁绊。我最多只是打开了这身冰冷沉重的镣铐,脚下仍然系牢了一根粗硕的麻绳,限定了我将要行走的距离和想去的方向。我逃离得了困住我们去看外面世界的牢笼,却永远挣脱不了规则与生存的桎梏。但我起码现在我更自由了的。至少,今天到再一次的束缚来临之前,我不用去朝九晚五地浪费时光,我不用去卑劣虚伪地逢迎谄媚,我也不用戴着面具躬着身子去端那实在难以下咽的酒杯,我更不用去人魔鬼样地去板着脸孔训斥那些同样困在牢笼里的同事……我终于释放了绷紧的心,可以在骄阳和风下自在地呼吸。

因为束缚,我已经丢失了许多东西,现在,趁着自由,我要去把那些遗落的东西一样一样拾回来。哪怕,我的自由再怎么有限再如何短暂,我也要去拾捡,能捡回来多少算多少。

 

趁这会自由,我得回家陪陪母亲,陪陪老了的父亲。

我们永远都在亏欠,亏欠自己,亏欠朋友,亏欠父母。尤其是父母,从进驻母亲身体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开始蒙受母亲的恩泽,母亲腆着肚子艰难地在生存里周旋,母亲承受着最大的疼痛分娩了我,母亲在用她的乳汁将我喂养成幼儿,母亲为我的成长将心操碎,然后很快老了容颜……自2011年起,母亲因为糖尿而并发白内障,眼睛经看不见了。这时,本该是我偿还母亲债务的时候了。可我就像那些欠了人家巨额债务的老赖一样,几乎可以拉入失信黑名单。

母亲是个乐观而积极的女性,她并不畏惧眼睛的给她带来的痛苦。但我更知道,母亲是个情感细腻的女性,她疼爱他的儿女,她牵挂她的子孙。她可以没有眼睛甚至可以不能动弹,但她绝不能没有儿孙的绕膝,子婿的问候。母亲最欢喜的事就是子孙儿女绕在身侧,哪怕是一个电话里的哪怕一句话,母亲也该能为此快慰半天幸福半天。然而,自2011年起,我被调任到单位办公室担任主任职务,从此,便开始了没日没夜的上班生活,将伺奉父母的殷勤用来伺奉我的领导、客户、同事、患者、医闹者。什么假期周末,成了一个似有实无的摆设,常常是不管黑天百夜的,一个电话过来,立马就得背上包去了单位或者上了长途车。而若遇上个什么医疗纠纷啥的,更是得侍候我爷娘一样连哄带劝地陪着人家熬通宵。于是,回家陪陪父母,就此成了奢望。一年到头,只有每年除夕到大年初五那几天属于我那远在百公里余外的家。

 

母亲每次都一脸堆笑地对我说,没事呢,我健朗着呢,你好好做你的事就成,没事别老惦着家里,家里都好呢!而且,你这离家又不算远,真有个什么事,两三个钟头就到家了家……我看得出,母亲脸上倒是堆着笑,但她的眼睛里怎么也掩饰不了心里的失落——儿子不在身傍的失落。人总是这么矛盾,有谁不想儿孙在侧呢?可又有谁的母亲愿意成为儿子的包袱呢!我的母亲,也很无奈地陷入了这人世间最可贵的纠结之中。好在,母亲信了耶稣,仁爱的主赐给了母亲一帮兄弟姐妹,在她寂寞时陪伴着她,在她无助时牵扶着她,让这帮虔诚的信徒们替代了我这位儿子。同时也让我这个做儿子的心里负上了深深内疚……

父亲也老了,尽管腰身仍然挺拔,但他确切也老了。猎不打了,鱼不钓了,七十五岁的年龄,让他只能与象棋毛笔作伴,再无法凭借身手腿脚去寻觅属于他的乐趣。静了,便更需要亲情陪伴。所以,青壮年与母亲并不太和睦的父亲与母亲成了晚年最亲密的伴侣。虽然我知道这是爱之必然,但我更相信,父亲之所以会如此与母亲形影不离,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孤独,和母亲一样的孤独,没有儿女在身旁伺奉的孤独。去年回家过年,下车时,我刚好看见父亲在为母亲碗里夹菜,那一刻,我极暖,又极愧,我想,为母亲夹菜的应该是我妻子,是我儿子,是我才对。可是,我们都没尽到儿子媳妇与孙子的责任,便连过年在家的那几天,也多因为同学朋友的聚会与亲戚的往来而占用了与父母为伴的时间。

如今,好了,我已经自由,先回家去。我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回去陪陪父母,跟父亲下地拔一回菜畦上的杂草,为母亲弹一曲伴奏,给父母烧一回拿得出手的饭菜……为人子者,这是义务,也是责任!我庆幸终于暂获了这份自由,或而我未必能就此永远守在父母身旁,但哪怕只是几天,这至少能减轻了我这些年深藏在心里对父母的愧疚。

 

趁着这回自由,我还要去把丢失了的父爱也去找回来。

儿子二十一岁了。从他十六岁时起,儿子就开始逐渐远离我的视线。而他十六岁之前,却一直是在我的呵护与管教中长大的。妻子那时经营一爿衣饰店,自己又剪裁服装,故而,照顾儿子,全然是我的事。十六岁起,因为工作,我离开了儿子,将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付到了我那工作中去。这年,儿子上了高中。都说知子莫若父,然而,从这一年起,我对儿子再也没有任何所知,我不知道他的学习成绩,我不知道他都跟谁交了朋友,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心事,我甚至不知道他开始对什么有了兴趣和终于有了什么理想。偶尔他从学校回家,我要么已经被疲惫折腾的睡意浓浓,要么干脆是在某次酒桌上已然喝得酩酊大醉,这会早已经趴在床上吐得一地污秽。因而,儿子与我成了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人。

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有时间跟儿子对坐,问问他工作上是否如意,试探他有没有谈了女朋友,若他愿意,我还乐意与他干上几杯小酒,爷俩都喝个微醺,然后说着一些无伤大雅的段子。我觉得这样才是父子,这样才是幸福生活。现在好了,起码我拥有了这短暂的自由,哪怕很快我又将被另一种束缚而困滞,但现在我可以享受,能享受多久算多久吧。

 

趁这段自由,我要去将那些被我遗忘的快乐找回来。

我的琴弦早断了,我的雕刻刀早锈了,我的颜料早干枯了,我的兴趣全荒芜了。趁这段自由,我该把琴弦续上,在小院的月圆夜,坐在小竹椅上拉上几只曲子,那可是最美妙的一种感觉,有父母轻声附和,有妻子在旁含情凝视,有清风徐徐拂面,有月入竹林的空灵。趁这段自由,我要把我的雕刻刀磨得锋利,去山上捡拾一些根兜,依着它的形态细心雕琢,让那些废物焕彩,来丰盈我这些年已经缺损了的内心。我要画画,画我那梦魂萦绕的山山水水,画出它们的灵秀,画出它们的纯真。在我自由的这段时间里,我要让所有的虚伪所有的作假在我的世界里全部消失,只享受我的厚朴我的纯粹我的洁净无暇。

趁着这段自由,我想,我该让我的身体好好放松一回。

我的双脚早已经被劣质牛皮缠裹得麻木,馊涩了。这时,我想我已经可以将那双皮鞋扔得远远的,这双劣质皮鞋,不仅囚住了我的双脚,还太久迷蒙了我的本真呀。它就像一根缠绕在一株树干上的刺藤,不但限制了树干的生长,还将树干与世界隔离。这回,我要找出鞋架最底下的那双凉鞋,光着脚穿上它,让全部的脚趾头裸露,让他们贪婪地与大地亲昵,贪婪地吮吸和煦阳光。我还要脱下挺直的西裤,和雪白的衬衣,要知道它们也一直像是一层盔甲,长久冰冷笨拙地包裹着我的身体和秉性,将自己原率真的本性掩盖,换来一副好像凛然实际空虚的样子,然后我要翻出衣柜里的沙滩短裤和短袖汗衣,穿上它行走于原野山林,让和风亲吻我的手脚,让晨露滋润我的肌肤,我要尽享这无拘无束的自在与放松,让身体回归于自然,若是我愿意,我甚至可以任意在原野的草地上打滚,甚至可以干脆连身上所有的衣裤脱下,一丝不挂地仆倒在地上与大地亲吻。

 

我已经久违了自由,如今,我要趁着这会的自由,我该好好做一回自己。任何人的头颅都是高贵的,可是,身在职场为那红绿票子的压迫,我们的头只能无奈地一次次下垂。现在,我已经重新扬起我那本来就不该低下的头,昂首挺胸地在这个世界傲立。这回,我可以拒绝端起那任何一杯我不愿意端起的酒杯,我可以笑吟吟地面对任何人平等地与他对话;我可以关了手机,泡上一杯红茶,在小院里的藤椅上看书听风;我还可以像李白一样,端着自己喜爱的佳酿斜躺在某个酒肆的阑干,狂呼“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我还可以撒野,再也不用顾忌前途的影响,尽情用我的笔去抒发宣泄我的情感,将我的憎恨我的鄙夷我眼里的感动、我看到的凄凉与悲哀尽可能付诸纸端,我可以期冀我的文字能唤醒太多人已然沉睡的良知,去梦想这个世界没有欺凌辱掠。我想,那才属于人的性格,我们为什么要听人驱使,我们凭什么要任人宰割。

无论如何,在下一份职业到来之前,我想我必须趁着这段自由,好好去将自己活成一份人样。尽管这分自由肯定并不久远,但我肯定会珍惜这段短暂的自由。无论这份短暂有多么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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