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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故事〡火爆浪子

 曾瑞 2021-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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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〡曾瑞

本文节选自《寄庐记事》,拟将收入非虚构文集《何似在人间》。写的时候,也考虑过,要不要用化名。然而,想去想来,还是不如本名好。非虚构写作,难免会得罪人。希望本人看到后,能一笑置之。若有不妥之处,可联系修改或删除。

在大理,我最先认识的是游姐母子俩。他们是恩施建始人,与我算是同乡。游姐与野师交往多年,一度在广州工作,后到大理做生意。她开着一家面馆,在靠近洱海门的一条巷子里,墙上悬着一副野师的手书:江湖游面。游姐厨艺好,常去蹭饭,鲊广椒炒腊肉、排骨炖土豆、苞谷饭,都是家乡口味,吃得我每次都要多添一碗。

其子游小寒,跟我一般大。这家伙人如其名,总是冷冰冰的,个头不高,眉宇间勃勃有英气,挺像港片《火爆浪子》里林国斌饰演的皮特仔。当年深受古惑仔影响,小小年纪就已特别叛逆。初中毕业,他加入本地帮会,成为街头混混,打架看场子,坏事没少做。有了些钱,他包过几个妹子,做特殊服务。他说,那几年很好做,赚钱容易。几年中,他天天睡宾馆,花天酒地。

后来形势突变,日益艰难。做不成事,他开始颓废,每天喝酒消磨光阴。长此以往,如何是了?游姐是一个很独立的女性,多年在广州打工,怕小寒心里无法接受,离婚后一直单身,见他如此颓废,便强拉硬拽到自己身边。小寒自由散漫惯了,进厂朝九晚六怎能习惯?广州毕竟前沿,空间较之内陆大得多。不久,他又通过道上的兄弟,开始老本行。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几年,又无法再做了。

他很少交朋友,能跟我成为朋友,据他说,是因为第一眼看我虽是个文人,却没有文人的酸腐气。聊天,他总是叹息:唉,当年一起混的兄弟,都出头了,我还是这个屌样子。当年还打得出来,现在能打有什么用,世道完全变了。说很能打。因个子不高,对方难免轻敌,反而成为他的优势。至于他有多能打,我没见识过。他浑身肌肉结实,背上着一个展翅欲飞的天使,确实像个混黑社会的。

屈居大理多年,他几乎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心里一直计划着,去泰国弄个妹子回来,重操旧业。因互联网日益发达,国内的妹子们都开始单干。无奈之下,业内人士只得纷纷去泰国越南进口。这些妹子不懂中文,容易控制,对她们好一点,乖乖地帮你赚钱。只是,一个妹子需要一万五。小寒摸着自己只剩一百五的钱包,常常一声叹息。扫黄又紧,斥资引进一个泰国妹,被查到了怎么办?喝几口酒,他就忍不住骂:日他妈的,这是要把老子们往绝路上逼啊,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

前期客栈在装修,我每天编发公号、看书、写文章,整日见不到几个人,说话的更是没有,倒也舒心自在。后来,作为寄庐的管家,游姐也搬到了博爱路,就在客栈旁边租了个小院子。因为距得近,我常去她家蹭饭,小寒晚上也常来我租房,两人席地而坐,喝酒闲聊。跟他总不能聊文学,不过是扯扯当年看过的古惑仔,听他讲讲自己在道上混的经历,还有那个进口泰国妹的计划。

这家伙念念不忘泰国妹,除了挣钱,当然也是为顺便解决自己的幸福问题。他自说有过好几任女友,种种原因,都已莺莺燕燕俱往矣。泰国妹这个两全其美之计,一直因资金和形势问题悬而未决,他只能把自己的幸福寄托于网络,每天不是陌陌,就是探探,发出一些求爱的漂流瓶,守候着大海中另一条寂寞的鱼。喝几口酒,他又忍不住骂:日他妈的,整个大理经济不行,游客少了,找个艳遇也难。然后,就开始回忆前几年的大理,沉浸在过去的桃花运里。

他家养了一条边牧,母的,叫游小多,听起来就像他的妹妹。小多好动,热情,智商高,真可谓善解人意。每次去,它总要欢蹦乱跳地过来亲热。不管我对它多好,这家伙还是喜欢小寒,认定他才是主人。有时,小寒嫌它在身上打滚闹腾得过分,凶它一顿。它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悻悻地到我这里求安慰。但小寒起身一走,它立马跳起来,跟了过去。有时喝酒到深夜,小寒忍不住叹息一声:唉,到最后陪你的只剩一条狗。

一面,他又像过来人传授经验之谈一样,讲起约妹子的种种。他说,只要愿意花时间聊,还是很容易约到的。明码标价的不说,那就是一桩交易,没什么意思。最需要防的是酒托,这类妹子在大理特别多,骗吃骗喝让你高消费,她好拿提成,什么便宜都不让你占。怎么判断对方是不是酒托呢?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你要掌握主动权,别去她约的酒吧,一定要约她来你定的地方。若不来,肯定是酒托。他还讲到怎么跟妓女谈感情,然后免费长期合作。他说,只要你真对她们好,她们是很讲道义的。

有天,他在网上斗地主,赢了千把块钱,马上给我打电话:走,去酒吧。一到夜里,人民路上的酒吧,处处飘出歌声与欢笑。很多人在里面追欢买醉。我们去的那家在人民路下段,老板跟小寒是朋友,或许是位置不好,里面冷冷清清的。老板闲着无事,也过来陪酒,又叫了几个,一圈人玩梦幻十三张。

其中有个姑娘,乌丝乱绾,面容姣好,神色淡定从容,饮酒如白水。汶川大地震时,她没跑及时,被倒下的墙体掩埋,救出来后,双臂和左腿几乎都齐根截了。每次喝酒,她总是用嘴娴熟地叼起杯子,放在裸露的左肩胛处,一吸而干,真是妩媚。喝到十一二点,我们二麻二麻地回去。小寒边走边说,那女的竟然让我动心了,但咱不能欺负一个残疾人,老子们行走江湖要讲道义,你说是不是?

深夜的大理街道

又过了段时间,到他家蹭饭,他忙着发完一通信息后神秘兮兮地说,这回有希望了。次日午后,他打来电话,说,走走走,去才村,帮我把把关。那已是五月,初夏的阳光白炽炽的,照得天地荒荒。苍山静默,洱海无声,一片广阔的田野绿得浩浩荡荡。他开车,一路呼啸而去。奔到一家门口,我们下车等了一会儿,开门出来一个妹子。我回避在一边,只见到一个较为高大的背影,心想,这尺码可不太符啊。

次日,他约妹子来古城吃饭,又邀我同行。我不想去。他不容我拒绝,说,咱兄弟之间,你客气个卵。言下之意,似乎要跟我有福同享。走了一截,他突然说,待会儿你帮我买下单啊,这几天穷。索—嘎。我们约在一家叫花房姑娘的火锅店。妹子是东北人,身材丰腴,大气幽默,又不失小鸟依人的温柔,自称小仙女。据她自己说,一直在做直播,偶尔也当当人模走走秀,还获得过一个什么奖。她挺有文艺情怀,来大理的谁没有一点文艺情怀呢?

一顿饭吃了好几个小时,聊得挺开心,主要是我和她在聊。小寒属于典型的闷骚型,内心戏特别多,表面总是冷冰冰的,扎一锥子下去也没什么响音。临走结账时,不知什么时候小仙女已经付了。在大理,多少姑娘纵然不是酒托,也通过约会骗吃骗喝。她却如此,令我刮目相看,心想,小寒这次莫非是真找到幸福了。

小寒也很当真,完全不像有过几个前任,更别说什么约妹无数,倒像是初次陷入了爱河。那段时间,他是经常望着手机无端端笑起来。为了摆在眼前的幸福,他开始想方设法弄钱,终于又赢了千把块。然后约小仙女吃饭,晚上又去洱海门附近一家KTV唱歌,自然又叫上了我。

小仙女一袭白色长裙,酥胸微露,馨香浮动,一颦一笑皆动人。小寒叫了两箱啤酒,他是一瓶接一瓶地喝,似乎要为自己壮胆,又似乎只是高兴。大理的KTV考虑周全,包间里都有一个小房间,方便情不自禁的男女们云雨驰骤。迫于扫黄风声太紧,房间里的床早已撤走。小寒还特地跑上去查看了一番空空的战场。半夜回去,他醉得厉害,偏偏滚滚走着,突然说,上次她买了单,这下我们请回去,老子们行走江湖要讲道义,不能亏欠一个女人,你说是不是?

那是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吃完石板烧烤,已经很晚了。小寒又醉得厉害,可能也有几分装醉,行为便怪异起来。这家伙开口闭口要打架,要拿刀捅人,在街上胡乱走,拉着也不回去。小仙女本来打车要走,看着不放心,真怕他出事,一番好言劝慰。他气呼呼的,像头困居铁笼的猛兽。小仙女问,你到底想干嘛?他不说话,只是转圈。我是早已看出他的心思。这家伙还是一贯地飙内心戏。小仙女站了一会儿,一把揽过他,说,走,去我那里吧。看着他们上车的背影,真像一个母亲搂着孩子。

后来,剧情发展得渐渐让我看不懂了。小仙女给我发信息,说小寒在她怀里直哭,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遇到什么打击了?我哪里清楚。不久,又发信息,说她本来也想跟小寒长相厮守,但他太纠结了,在一起不快乐,要分手。在我面前,小寒却装得一切尽在掌握。直到有一天,他删了小仙女的微信,想用这样的方式惩罚她。几天音信全无,他又通过我的朋友圈看她的动态,见她竟然没发什么流露丝毫痛苦,顿时有些黯然神伤。这段感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有次喝酒到深夜,他突然讲起自己的父亲。在他很小时,父亲出门打工,再也没回来。他恍惚听说父亲死了,连母亲也不敢问。后来,母亲也出去了,留着他跟爷爷奶奶过。自小,他没有安全感,变得越来越孤僻,一言不合就打架,好像只有拳头才能解决问题。长大后他才知道,父亲没死,只是找了别的女人,听说还混得不错。喝一口酒,他低低地骂道,日他妈的,这么多年,他从来不回来看看我,看看我妈……

寄庐被迫关门后,他离开大理,去了深圳。我也回到了广州。相距虽近,我们却少有联系。他在深圳具体做什么,我也没问。次年底,他突然联系我,问我过年回不回,他联系到一辆私家车,可以一起。一年没见,他还是那么阴沉,脸上流露着一贯的不屑与傲慢。在车上,他讲到自己来年准备去越南,有个当年一起混的兄弟在那边。他淡淡地说,日他妈的,再不抓紧时间做点事,就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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