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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日报》2021年09月22日 A08版
唐亮 江南古镇我去过很多，有周庄、千灯、锦溪、南浔、同里、甪直、震泽、荡口、西塘、乌镇、新市…… 每一个古镇，每一种风情，每一股人文气息，都让我思绪万千。有时我坐在石桥栏杆上冥想，总觉得自己和古镇有着天然的联系，这种联系说不明，道不清，它深藏在我的潜意识中，有时会通过梦境、幻觉，瞬间显示出来，又瞬间消失不见。我想抓住它，但往往又抓不住。 然而，当我看到眼前的古镇风貌时，我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时空。在这个时空里，我感受着，我体味着，我呼吸着，似乎是曾经闻到过的气息，二十年前、三十年前、四十年前……也许是上百年前，我的灵魂就在那个时空里生活过。河滩、船缆石、石阶、照壁、门环、花格木窗、石板路……几乎都融进了我的血肉之中。 我忽然感到心头一震，在黎里的石板路上走着走着，当走到唐桥弄时，我停止了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什么触动了我？其实，我以前并没有来过这里，然而这里又让我感到无比亲切。依稀仿佛，曾在这个弄堂口唱着儿歌，做着游戏，吃着油墩子。我还喜欢走上附近的唐桥（又称梯云桥）去看燕子飞舞。有一次，为了追逐那燕子，一脚踩空掉进了河里。感觉掉进了隧道里，黑黑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我看到了一缕光线在前方闪烁，我向前跑去，像是在飘浮…… 风和日丽，春光照耀着黎里古镇，显得宁静、安详，浅绿色的河面泛着波光，我坐在唐桥堍的石条上，想起了那个梦，不由得会心一笑。 说不上是什么原因，黎里吸引着我。我去那里三次，每一次去都有不同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在“故乡”才能产生。 由此我常常自问：我的故乡在哪里？但总感觉没有一个确切的地方让我认可，于是“故乡”成为我的一个梦，一个属于古镇的梦。 来到黎里就让我有种归属感。 黎里学舍的双梧歌，在我耳边回响。“秋声一到耳乍惊，处处金铁战鏦铮。人不避暑暑先避，读书处更幽而清……”凌霄阁、吟香书房、学古轩，楔入我的心灵深处，也许这是远古的基因带来的点滴记忆。 流连于各种牌坊，状元坊、冲云坊、登科坊、旌节坊……一座牌坊，一个标志，一种信念。人生的目标和方向、为人的道德观、价值观，就在这牌坊中树立了起来，就像种子埋在传统的土壤中，慢慢地生长发芽，几百年来渐渐地根植于人的心中。 黎里的水滋养着一代一代的人，由水生情，由情形成世间的爱恨悲愁。 过御儿滉，便发出“美人胜万骑、临流发慨慷。千年霸业销，大泽风烟莽”的感叹；在鬼头潭，便看到“西浜浜底灞桥南，芦荻萧萧宿雾含”的凄景；到鸭栏泾，陆龟蒙养鸭处，并展现出“鸭栏风景半桑田，忽睹名花倍可怜。宝骑不游芳草地，朱颜空笑艳阳天”的意境。还有花园港、潘家漾、柳湾……一泓水、一幅景、一片心，那里曾是我灵魂寄托的地方。 岁月流逝、尘埃落定。也许那些地方已经看不见遗迹了，也许只剩下一块砖、一片瓦、一块石、一棵树、一根草，但在我的意识中，它仍然存在着，在我血液的基因中，留有着点滴岁月的细胞。 所谓梦回故乡，梦中的故乡与现实中的故乡是有区别的。梦中的故乡在心灵的深处，当你面临困惑、忧愁、痛苦的时候才会想念它，它会给你带来慰藉。 八角亭下留有我踯躅的脚印，天趣轩里让我沉思静养，粲花馆里的桌上留有我的笔墨；在闲圃中，我手执书卷，吟诵：晚风日落清水潭，稻花香发吹人酣…… 呵！是梦非梦，是幻非幻。人生其实就是这样，今天的我与昨天的你，也许就是一个人；今天所看到的一切，若干年后也许不存在了，而昨天的景会返照于我的心影中。 第二次去黎里，已不是第一次去的模样，第三次去黎里，又增添了新的建筑，那么一千年前的黎里、一百年前的黎里又是怎样的情形呢？ 不过我心中的黎里和我所看到的黎里是不一样的。 那里可以体验“幽情两不厌，随意涉邻园，临水花窥镜，依山石作垣”的情感；那里可以看到“冷雨荷得歇水窗，莼鲈秋思满吴江。谁歌欸乃前溪出，惊起波间鹭一双”的景象；那里可以感受“条风天上来，吹雨上梅萼”的意境；那里可以绘出“新沼白浮蒲岸雨同，暮接横镇柳塘烟”的画卷；那里可以闻到“晚香吹不散，秋菊正花时”的味道；那里可以吟出“春风破梅萼，积雪小窗南”的诗篇…… 这就是我梦中的故乡黎里，它存在过——它在岁月中存在过，它在光影中存在过，它在心灵中存在过。 古镇是我挥之不去的梦，它已经和我的灵魂融合在了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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