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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夏的礼貌绅士‖文/三年二狗

 522小窝 2021-09-27

热夏的礼貌绅士

(1)
“请您在这里签个字,十月份的保险仍然由公司缴纳。但十月份之后人事就会封存您的保险档案,等您找到新的工作之后,保险就会自动接续。”
“好的,谢谢。”
我叫刘易,二十七岁,2015年10月14号的那天,我从工厂离职了。
我在厂里干了三年,从第一年的懵懂好奇到离职前的机械重复,复制粘贴一样的工作让我变成了一台人形机器,慢慢丧失着对未来的一切憧憬。离职的决定做的不算艰难,唯一让我犹豫的就是缴纳了三年的社保。但从更衣室出来经过那些轰隆作响的机器时,那些犹豫在刹那间就烟消云散了。
离职之后我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月,在腐朽感彻底将我吞没之前找了一个连锁超市干小时工,一天十个小时,一个小时十二块钱。来买东西的人形形色色,他们的表现也着实让我大开眼界:有趁着收银员手忙脚乱故意少给钱说自己已经给过了的,有专找超市没来得及下架的过期食品然后挑事要赔偿的,还有因为商品跟价签价格对不上就要和收银员当场肉搏的。我从没在工厂里见到过这样的事,所以反倒觉得特别有意思。结果,我也被人给教育了。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有个姑娘到我这结账,她把东西放到银台后就一直盯着我,这让我特别不自在,也有些愠怒和反感。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是吗,我大众脸,一共37块9。”
“我今天没带钱。”
这话让我愣了一下,“我们超市不赊账,您可以下次再来。”
“我今天就要你给我结!”
她气势汹汹的看着我,我一下子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理货的老周过来帮我打圆场,但她死活就是要我给她结。老周要去找店长,我一把扥住了他。
“我给你结。”
我结了账,把小票和东西一起递给那女的,她居然哭了,一边擦泪一边接我手里的东西。然后她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这人谁啊?”老周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也不认识。”
“无理取闹,你就不应该给她结。”
“她运气好,超过五十我就不给她结了。”
“一会儿我要跟店长说,让别的班的也防着点她。”
我没回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直在想那人为什么要哭呢,明明受委屈的人是我啊。

(2)
十二月份的时候家里瞒着我给我安排了相亲,老妈谎称给我找了份工作让我十一点去金街的汇宾饭店见见关系户,她让我穿的正式点,我问她什么时候到,她说她晚点到。我什么也没想直接就去了。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上当了——正经吃饭和正经等人的区别很明显,这一屋只有一对母女的桌子上没有摆菜,而且她们还靠着窗户。
我转身就走。那个阿姨应该是从窗户外面就注意到我了,所以她喊住了我。
“哎哎,你好,你是刘易吗?”
“啊…对,我是刘易,您是?”我不自觉的就坐到了阿姨对面,她女儿低头看着手机,长发像瀑布一样遮住了脸。
“你妈没跟你说吗?我说咱们两家相个亲,然后就选在这了。”
“哦哦哦!对,您瞧我这记性。”
服务员走过来,“您好,现在点菜吗?”
“点菜。”我翻开菜单,“您有什么忌口的吗阿姨?”
“没有,我吃什么都行。”
“那你呢?”
“我…我也没有。”女孩把头抬起来,两个脸颊特别红。
“那咱四个人就四菜一汤吧,一会儿我妈也过来。”
“行。”
点完菜之后服务员走了,我端起茶壶给面前的两位女士续上水。阿姨展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小伙子还挺懂事,现在干什么工作呢?”
“我干个体,打工没希望,就出来自己干。”
“收入怎么样啊?”
“一般水平,月薪八九千,好的时候能有一万五。”反正吹牛不上税。
“挺好,挺好。”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主动出击,把目光转向那个年轻的女同志。
“我叫南望。”
“我天,这名字真好听,叔叔肯定是个知识分子。”
南望腼腆的笑了,阿姨也乐的特开心。但我不开心,我不是那种会找话题的人,我的能力也就撑个两三回合,我等着我妈来救场了。但她没来,直到吃完饭也没来。阿姨问了我很多个人问题,我艰难的周旋应对,南望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吃饭和笑。这一个小时过的像一天那样漫长,临走的时候南望留了我的微信。账当然是我来结。出了饭店我就给我妈打电话,我要把我的煎熬都变成愤怒还给她,但她一个都没接。以静制动,这是她降服我和我爸的一贯套路。
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的气儿消的也差不多了。老妈问我对南望印象怎么样,我说挺好。她又接着往下问,我赶紧把话题转移了。
我:“什么时候给我找工作。”
妈:“正给你问着呢。”
我:“没有稳定的工作拿什么结婚?相亲你倒挺着急,你就不想想更本质的东西吗?”
妈:“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日子也不好过,现在不也该有的都有了吗。”
我:“我不想跟你争执这个,没有稳定的物质基础我绝不会结婚,所以你也别再想相亲的歪门邪道,没有下一回了。”
妈:“哎你这孩子。”
爸:“你要是真有心气,就该自己出去闯一闯,而不是指着我跟你妈。”
我:“我要是生孩子一定会把路都给他铺好,现在的社会多难混,资金人脉还有阅历哪个是天生自带的?你不得从…”
爸爸拿筷子指着我,我立刻就不说话了。吃完饭我回我的屋里接着生闷气,手机叮咚响了一下——是南望给我发的消息,问我在干什么,我回她说我在生气。
{你干嘛了这么生气?}
{我的人生观和我父母的人生观产生了碰撞,然后他们还不民主,所以我只能生闷气。}
{哈哈,你也跟父母闹别扭啊,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呢。}
{唉…没法说。}
{我妈就是什么事都替我做主,一点也不问我的想法,我本来不想去相亲,是她死活给我拽去的。}
{我看出来了,你一看就是那种乖乖女。}
{你才是乖乖女!哼!}
之后南望就不再理我了,我在一连串道歉之后补了个晚安,然后充电,睡觉。

(3)
转天上午到超市的时候发现实习生跟店长起了争执,因为店长给我们都是12块钱一个小时,给他的才8块。实习生觉得很委屈,他干的比我们还要多,结果才拿这么点钱。店长硬把实习生拉进了事务室,其他人在外面窃窃私语——我们都知道谁对谁错,但没有人敢站出来。我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触,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弱势群体,只不过你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情况下发展成自己。
下班之后我骑车去了金湾广场,然后在五经路的面馆吃油泼面。冬天的夜晚显的特别萧瑟,甜甜腻腻的情侣们也不在八点这个黄金时段出没了。我在健康大道上来回踱步,思索着未来到底该何去何从。一个汽航系的专科毕业生对口的好像也只有制造业了,但我真的不想跟机器和图纸打交道,因为我看不懂。我极其不擅长理工科,我相信这是天生就注定的,然而我仍旧被我爸逼着去学了理——高考出成绩的时候,我244的总分里有204分是英语和语文扛起来的。我想校长一定气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但我能怎么办,我也是一个委屈的受害者。
转眼快到除夕。大街上张灯结彩,一些提前回家的商户把吊钱都贴好了,还附上了一张“正月初十营业”的大白纸。我把超市的工作辞了,离职的时候还闹了一点不愉快,最后一次验货因为少数了一箱咖啡,导致我最后赔了超市201块6。我无比坚定这批货少了一整箱,因为以前少的都是散货,只有这一次是整箱的,所以我来来回回数了四遍,可还是中招了。送货的走之前对着货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清清楚楚显示的是25箱,而我报的是24箱。看到照片的我一阵精神恍惚,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让时间停滞然后偷走了一箱咖啡。但事实胜于雄辩。而我也明白了一个歪理,当某件事必定要发生的时候,所有的谨慎和客观都只是一种掩饰。
再次失业之后我去朋友家住了几天,然后在大年三十和父母一起去奶奶家过年。我奶奶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爷爷走的早,在我高一那年就没了。老爷子逝世之后老太太就开始虔心念佛,给老伴儿和祖宗们唱诵经文。可能是信仰的力量吧,我家老太太都七十了,看着跟五十岁一样,面容也特别慈祥。
“奶,给您拜年了!”
“好~好~过年好!行了行了,不兴老例,不用磕头。”
东西放下之后老太太就拉着我给菩萨上香。爸妈进厨房开始准备年夜饭。窗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电视里放着不知哪个小品的欢笑声。我举着香对菩萨深深的鞠躬,奶奶念叨着保佑家人身体健康,我把香插到香炉里,然后无声的说了句:“祝各位佛祖菩萨,新年快乐。”
吃完饭已经快九点了,爸爸让我跟他一块住在奶奶这,但奶奶家啥也没有,而且我也没带手机充电器。我嘴上说着行,然后趁他不注意偷偷跑回了家。
到家先开电视看春晚,这个春节标志性的活动也随着年龄的成长而变的越来越无趣,歌舞之后连着小品,小品之后主持人说一些祝福的话语。我把声音调大,然后走到窗户前看天上盛放的礼花。我怔怔看着一个接一个绽放的烟花,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天马行空的想法——要是看场春晚能让我有份好工作该多好啊。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我赶紧把手机拿起来,害怕是我爸质问我在哪的短信。但却是一条微信,南望给我发了句新年快乐。自从我说她是乖乖女之后她就再没理过我,我也一度认为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交集了。可这条微信让我心里萌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如果她不是因为无聊或者失眠才给我发这条信息的话,那很大概率就是对我有意思了。

(4)
{新年快乐,你也守夜吗?}
{没有,我本来都睡着了,后来被鞭炮声吵醒了。}
{哈哈哈,那你就带耳机呗。}
{烦人,要是不放炮就好了。}
{不放炮就没年味了。我回来送你个耳机好了,能把耳朵完全罩住的那种。}
{我不要。}
{那好吧,我还能省点钱。}
{哎我问你,周一到周五你是不是想歇也能歇?}
{能啊。}
{自己干就是好啊,想什么时候歇就什么时候歇。}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没发出去的无业游民给删了,我几乎都快忘记自己那天说过什么了。
{自己干老累了,什么事都得操心,比上班累多了。}
{可是自由啊。我现在就想要自由,不想老被父母操控。}
我打了一堆字然后又删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机在两分钟后直接黑屏了。
{你怎么不说话?}
{我睡着了。}
{好吧,那你睡吧。}
{晚安。}
{过完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干吗?请我吃饭干吗?}
{还你饭钱,我不占别人便宜。另外一个我也想自己做主一回,不想老被家里安排。}
{不用不用,我不用你还。}
{晚安。}
{真不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坚信她现在一定在看手机,但我也知道无论我说多少遍不用她也不会再理我,就像那句很经典的话说的那样,不管你喊上几遍,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在家待久了基本上没有不招人烦的,老妈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早上不起床直接就掀被子,问题是我起了也没事干,除了看手机就是坐着发呆,而且我觉得那样更招人烦。但她就是让你起床,然后再找别的事骂你。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我大声质问她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然后就被无情剥夺了中午吃饭的权利。唉...幸亏我爸不放假。
我开始在手机上找有没有便宜的房子能租,但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合适的房源,我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并开始揣测到底干点什么能不被我妈骂。所幸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长,初六之后该上班的就都上班去了,我也终于能松下一口气。但老在家待着确实不是个事,尽管父母帮不了我什么,可这也绝不该是家里蹲的借口,横竖得去外面干点什么。
我试着跟以前的老同学联系,看一看能不能借借他们的东风。大部分同学都去了4S店,还有一部分跟我一样去了工厂。工厂这项我直接就否了。4S店到是正好缺人,上大学时住我旁边宿舍的梁子阳在店里面当销售顾问,他说年前走了几个,现在来就能办入职。我问他嘴不甜的能不能干这个,他说没问题,销售是一个大平台,只要有向前的劲头绝对能混出一片天地。热血沸腾的我思考了一个晚上,决定明天去碰一碰运气。

(5)
早上九点我到了4S店,这时候店里面还没多少人。销售顾问们排成两列站在门口,看见我进来马上说了句“欢迎光临。”我报上梁子阳的全名,然后一个美女把我领到售后服务区。梁子阳正在打电话,他用眼神示意我先坐下。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跟顾客解释活动项目,感叹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脱胎换骨。以前的梁子阳是那种标准的二百五,除了长的帅之外一无是处,也因此我们都戏称他叫“靓仔阳”。他这人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无论是考试的成绩还是毕业之后的未来,而现在的他已然没有半点从前的影子,他的气场和说话方式已经和我之前的印象完全区分开了。我突然觉得有点紧张,我面对的,可能不再是一个“老同学”了。
“店里新弄了一个优惠活动,我这电话接的没完没了。”他放下电话又拿起了笔。
“你跟大学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这都多长时间没见了,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看呢。你考虑的怎么样,要不要来店里干。”
“我想试试。”
“没问题,你肯定行。这行是只要你肯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走,我带你上楼。”
我以为二楼跟展厅一样宽敞,但一上去就感觉到空间明显变的狭小,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心理作用,我的呼吸也开始变的不那么顺畅。靓仔阳带着我进到右手边的办公室,里面全是杂物和文件,还有一股方便面的味道。
“经理,这是我同学,想跟着我一块干。”
经理抬起眼看看我,然后把目光又移回了电脑屏幕。
“以前干过这行吗?”
“他没干过,这是第一次入行。”梁子阳抢在我前面回答了。
“跟人事说了吗?”
“还没有。我想先跟您说一下,省得您再往人事跑了。”
“行啊,让他试试吧。你带他。”
“好的领导。”
出了办公室我们直奔人事,到了门口靓仔阳让我自己进去,然后他在外面等我。人事的姐姐给了我一张应聘人员信息表,等我填完之后又开始告诉我待遇和各种工作要求:工资是法律规定的最低标准,能额外挣多少全看自己能力;试用期三个月,这三个月内是没有五险一金的;严禁迟到早退,会扣工资和提成比例,情节严重的扣除百分之百的提成;最后公司不提供服装,西装要自己准备。我越听越不满意,但秉持着丰富人生阅历的想法我还是点头同意了。之后她就给销售经理打电话,在得到经理认可之后她问我什么时候能来上班,我说明天就行。人事给了我一份试用期的合同,我直接在上面签了字。
下楼的时候梁子阳给我普及了一些岗前培训知识,但我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工资怎么算啊?卖一辆车能给我提多少钱?”
“现在你还涉及不到卖车,每个到店的客户都有成本计算,不可能给你拿来练手挥霍。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学习各方各面的专业知识。”
“那假如我能卖车了,能给我多少提成?”
“试用期的提成是在五折基础上再加考核打折,总体下来你能拿利润的一到两成左右,差不多几百块钱。”
“啊?这怎么跟你昨天说的不一样?”
“你这个已经很不错了,我试用期的时候根本没提成。而且你得靠业绩来提高你的分成比例,不是靠工龄。”
“这有点太少了。”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水平了,这行月薪过万的大有人在,是真正的多劳多得。”
“明白了。”
靓仔杨给了我一摞产品资料,包括汽车三折页,车型内训材料和接待流程等等,然后告诉我这些都是往后要考核的,要我认真去背一背。
之后的几天我就一直在办公室里背这些材料,偶尔会有人喊我去帮忙印个文件或者是跑一跑腿。跟我一块的还有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都是看着看着书就开始玩起手机了。我对着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字也有些意兴阑珊,数字一多我就头昏脑涨,大脑里面就开始起雾。打开书背一阵记住是马冬梅,一合上书立马变成韩梅梅。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礼拜。周一的时候展厅主管把我们三叫了过去,然后打开发动机盖让我们给他介绍里面的构造,两个学生支支吾吾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干脆变成了集体默哀。我答上来了大部分,但对发动机的缸径行程和怠速角度全然不知。主管什么也没说,他应该是司空见惯了,只让我们回去接着好好背,不然就没法度过试用期。
我看着一长溜的表格数据,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6)
第十四天我辞职了。我自己上楼去找了经理,跟经理提完离职之后我给靓仔杨拨了电话,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为什么没工作了。”
这话让我脸上一阵发烫,也觉得非常对不起人家。我想我可能失去这个朋友了,他也不会再想理我了。心灰意冷的我决定还是回到工厂。无业游民和人形机器之间,我已无力再去计较哪个更有尊严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妈问起我离职的原因,还说销售是个锻炼人的职业,为什么一声不响的就不干了。我给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回应,只觉得心里更加郁闷,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因为我没本事。”
“这叫什么理由。哎!你不吃啦?”
“吃饱了。”
“你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老妈对着我的背影问我。
“没有。”
爸爸开口了,“我给你找了个工作,后天你去试一试。”
“知道了,谢谢爸。”
我进了屋,关上门。
“这孩子怎么了?怎么看着这么不高兴啊。”
“长大了呗,知道外面不好混了。”
“我有点担心呢。”
“没事,不用管。”
周四老爸带着我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他给我找的是一个经理助理的工作。那个经理是他的老同学,高中的他们时候在一个班,高考之后又上了同一个大学。现在虽然分属于不同的行业,但同窗情谊一直未变。
“老吕,这是我儿子。”
“吕叔好。”我赶紧跟眼前的男人问好。吕叔个子很高,留了一个很亮的光头。
“哎,好。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上次在溢香园吃饭的时候,我还给您倒过酒。”
“行啊,老刘,咱儿子记性不错啊。”
“那当然了,我儿子能次的了吗。这回让他上你这来,是想让他沾沾你的光,跟你见见世面。”
“那没的说,你儿子就是我儿子,跟自己家孩子一样。”
爸爸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吕叔,是《东周列国志》。吕叔连忙摆手,还拦着我爸的胳膊不让他把书放办公桌上。
“快收起来!干啥啊还跟我整这套!”
“老吕!就是本书!”
“不要!我不要!赶紧收回去。你就是给我放这了,我也让儿子给你拿回家去。”
“你这人!”
两个男人拉扯半天,最后爸爸没辙了,他只好把书收回去。“周日一块吃个饭,我好长时间没喝酒了。”
“行,喝酒我奉陪。赶紧走,别耽误我工作。”
“刘易,好好跟你吕叔学,听见没。”
“听见了。”我直点头。
爸爸离开了。
吕叔问了问我的专业,然后又问我有没有驾照,会不会开车。我说会。他挺高兴,“能开车最好,咱这个工作不难,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会开车,我喝了酒,你就能给我当个司机。”
随后吕叔带我去了人事办公室,试用期还是有的,不过保险从今天开始就给上。我以为往后我就是专职司机了,但吕叔把我带到了档案室。我之前一直以为只有机关单位才会有档案管理工作。档案室的办公室不大,四台电脑四张桌子,是常见的那种格子间。办公室里有三个人:两个女人和一个看上去就是老资格的中年男人——当吕叔进去的时候,只有他没站起来。
“呦吕总,您有啥指示。”短发的中年女人最先开口。

(7)
“没啥指示,咱来了个新成员,刘易。”吕叔把我往前推了一下,“往后就是档案室的一员了。”
“嚯这小伙子真精神。放心吧吕总,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给我们这个办公室增添新鲜血液呗,是不是,小崔。”
“是呗~~咱这办公室好长时间没来过新人了。”年轻的那个懒洋洋的把话接了过去。我心里暗暗叫苦,这办公室就我一个壮劳力。
“行了,别胡说八道了,好好教教人家。我走了。”
“吕总再见。”
吕叔走了,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张姐拉着我坐到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我。
“你叫什么啊?”吕叔横眉冷目。
“呃…”明明吕叔才刚介绍过我,“我叫刘易。”
“那我就叫你小刘吧。我姓张,你管我叫张姨就行了。”
“你张姨真名也叫张怡。”
“一边去,就你话多。”
“那您贵姓?”我看向那个长发的姐姐
“我叫崔桃桃,你叫我崔姐就行。”
“崔姐,张姨。”
“咳!”对面的中年男人很大声的咳嗽了一下。
张姨如梦方醒:“啊啊!对,这是咱办公室的领导,主管档案工作这块的王总。”
我赶紧站起来,“王总。”
“恩。”这声儿简直就像从鼻子里发出来的。
张姨:“你坐王总旁边,往后咱这办公室就算圆满了,再不用空着一个了。”
我除了好,什么也说不了。
第一天过的完全能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如坐针毡。我连水都没怎么敢喝。王总在我旁边像个雕塑一样,隔着板子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冷漠。对面的两个女同志也不说话,只能偶尔听见杯盖儿合在杯子上的声音。太阳透过窗户照着我和我的电脑,后背的汗水让我浑身都不自在。
下午五点半的时候王总走了,我紧绷的弦终于松下来一点。但没想到崔姐比我更激动,王总一走,她咣就站了起来。
“可走了,憋死我了。”
“你小点声!”
崔姐装模作样的捂住嘴。张姨过来坐到了我旁边,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
“小刘,吕总是你什么人啊?”
“不是我什么人,我们没有亲戚关系。”
“瞧你,跟姨还不说真话,没关系他能亲自带你上这来?”
“真没关系。只不过吕叔是我爸的老同学,所以对我可能比较照顾。”
“哦~”张姨一边点头一边拉长音调,“咱这档案室没啥事,平常就是做个卫生,写个文件。领导来了应付应付检查,其他的也没什么。”
“哦哦,那挺好。”
“哎你过来,我带你去存放室看一看。”
“好。”
档案存放室就在办公室的斜对面,张姨拿钥匙开开门,一股油皮纸味儿扑面而来。存放室不算很大,里面有图书馆那样似的书架,也有带玻璃的档案管理柜。张姨带着我挨个儿参观,并告诉我里面都是如何分类的。
“这里保存的是对外往来文件及各种会议记录纪要,那边的是土地规划和法律文书,不过现在用的不是很多了,因为从网上就可以查到。但最详细的还是在这里。”
“恩,这些档案的数量是挺壮观。”
“哎,小刘,我跟你说,”张姨突然拉低声音,我把耳朵凑了过去,“王总跟你吕叔不对付,两个人是竞争对手,所以你最好注意一点。”
我心里仿佛有道闪电劈过,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知道了,谢谢张姨。”
“行了,咱们回去吧,也该下班了。”
“好。”
五点四十一过两个女同志就一前一后的走了。正经来说应该是六点下班,但是领导都走了谁还管的住她们。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缓解缓解腿部的麻木。五点五十的时候人事的美女过来给我送工卡,并且叮嘱我明天再打卡,因为今天的考勤已经给我做完了。我把工卡揣进口袋,回头看了看张姨和崔姐的办公桌——很明显,她们肯定是不用打卡的。
回到家妈妈问我工作怎么样,我连说了三个好。爸爸到是不怎么关心这个事,他往我包里放了两盒茶叶,让我明天给吕叔带过去。

(8)
转天八点十分我在打卡机上打了卡,然后直奔四楼的办公室,吕叔这个时候肯定没到,现在离上班点还有二十分钟。我想在他来之前把茶叶放桌子上,省的再让来让去。我上到四楼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办公室可能会上锁,但我还是试着推了下门,竟然真的没有锁门。吕叔的办公桌非常整齐,一摞书码的方方正正。我把茶叶放在了书后面,为了怕吕叔不清楚情况,我还在茶叶盒上面粘了我爸的名字。放完之后我飞速下楼,心里跟做贼似的噔噔直跳。
进了办公室我开始扫地,倒垃圾。八点四十张姨才到,她一进来就直喊冷冷冷,然后还问我怎么到的这么早。我对这种明知故问的语气非常反感,但还是很礼貌的回答了她愚蠢的问题。张姨接了杯水之后就坐在了自己的格子间里。我看着时钟从八点四十走到九点,就在我怀疑崔姐是不是今天不来的时候,她一把推开了门,“前方到站:终点站,办公室。”
张姨完全就不理她,我也不知道该接什么。崔姐把她的包放到桌子上,然后伸了个漫长的懒腰。
“啊~~~~早上好啊张姨。”
“好。”张姨此刻王总附体,说话也从鼻子里出音儿。
“早上好啊小刘。”
“早上好,崔姐。”
“别叫我崔姐了,听着显老,叫我桃桃姐。”
“哦哦好,桃子姐”
“哈哈,叫桃子姐也行,你多大啊?”
“我二十七。”
“我比你大一岁,你这声姐叫的不屈。”
“是。”
桃子姐接了杯水,然后一头扎进自己的格子间。时针从九点走到十点半,王总居然还没来。我既庆幸又羡慕,庆幸的是旁边不用坐个门神,羡慕的是当了领导,就不会再有迟到这么一说了。这一上午档案室只进来过一个人,还被张姨用王总不在给搪塞走了。我心里大概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这个办公室除了王总之外,都是白给。
铃铃铃,电话响了。张姨慢条斯理的拿起听筒,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好好好。
“小刘,你吕叔让你上去一趟。”
“好。”
我窜上楼,敲开办公室的门。吕叔招呼我进去,问我累不累感觉怎么样。我说挺好。
“昨天太忙了,也没顾的上你。档案室事儿相对来说比较少,所以我先给你安排在了那。如果感觉待的不舒服就跟我说,我再给你调。”
“不用不用,档案室挺好。”
“那就行,你爸把你交给我,我就得对你负责。”
“我爸昨天还嘱咐我来着,说别让我给您添麻烦。”
“嗨,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先在那(档案室)熟悉熟悉咱们公司的情况,然后我再找机会把你往上带,最好能弄到我身边来。”
“那可太好了,谢谢叔。”
“恩。多跟老员工学习学习,别跟人家对着干,尤其是办公室的老资格,说什么就听着,都是过来人的经验,谁也不会害你。”
“我明白。”
“有什么事一定跟我说,别委屈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叔。”
吕叔嘱咐我完之后就让我下楼了,也没有提茶叶的事。如果昨天张姨没有跟我说王总和吕叔的关系,我的心情不会像现在这么复杂。吕叔只字不提人名,可“老资格”这三个字已经跟指名道姓差不多了。即使是面对我这样的新人吕叔都不愿意提及王总哪怕只是一个姓氏,看来张姨说的都是真的,他们俩确实有着不小的过节。
午饭之后王总也没来。桃子姐已经放飞自我开始公放视频了,张姨没好气的警告她不要太过分,桃子姐马上反驳了回去。
“唉呀反正王凯也不来,那么拘束干嘛?”
“还有别人来呢,别的领导就不是领导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管的着我吗!”
张姨直喘大气,我赶忙转移话题。
“桃子姐,王总今天不来吗?”
“不来,他周一周二和周四在这,其他时间去别的地方。他要天天来,不得给本小姐憋死。”
“哦哦,原来如此。”
张姨拿着保温杯坐到了我旁边,崔桃桃吵完之后也带上了耳机。我看着窗户外面的蓝天,心想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在这个办公室里混下去。我没有答案,我只想随遇而安。

(9)
周六了,惊蛰,万物复苏的一天。我骑着车在各大城区转悠,去参观一些名人故居,和寻找那些能够充当壁纸的美丽光影。我尤其喜欢老旧风格的主题背景,像是那种窄窄的,灰色的,有二八大杠斜靠着的平房巷道。我似乎对过去有一种特别的留恋,也总是会回想以前住的平房小院——无论拧的多紧都会滴水的水龙头,池子里挂满菜叶的过滤网,坑坑洼洼的砖路上停摆着的自行车,爬山虎铺满了一整面的墙。下雨时房檐串起的水珠,夜晚里皎洁无暇的月光,像风一样,那些旧时光。
周日我在家睡了一天。有了工作之后老妈对我的态度不再像从前那么恶劣,至少不会再掀我的被了。老爸没有因为我有工作就对我放任不管,他抱回来厚厚一摞书,想让我去考个公务员。我心里极其抗拒,高考之后我就再也不看数学,毕业之后我基本跟书就绝缘了。现在又让我重操旧业,我看着这一摞书直咂嘴,但也只能服从命令。晚上爸爸要出去跟吕叔喝酒,本来他想带上我的,但最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又作罢了。
崭新的周一再次来到,我依然是八点十分到办公室,然后扫地,换水,倒垃圾。八点二十的时候王总居然来了,这让我好吃一惊,我根本没想到他会来这么早,尴尬的都没敢去问好。二十五的时候女同志们也来了,两个人都是一脸严肃,坐到格子间里就不再出声。
办公室里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找王总签字盖章,张姨帮着他印文件和核查资料,我也想帮帮忙,却不知道该如何加入进去,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加入进去。太阳从窗户的左边移到了右边。王总除了吃饭之外一直在办公室里查数做表,上周积压下来的任务全都冲到了周一,电话铃铃铃响个不停。王总看着屏幕举杯喝水,举了半天才意识到杯里没水。我站起来想去拿热水壶,但张姨已经先我一步。尬尴的我只好装作伸个懒腰,却发现对面的桃子姐已经趴在桌子上梦周公了。
五点半的时候王总走了。王总一走桃子姐就蠢蠢欲动。张姨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她应该是顾及吕叔和王总的关系,所以这一天都没有叫我帮忙。四十五的时候崔桃桃在我们的联合注视下扬长而去。张姨特别不屑,她对着关上的门用力的哼了一声。我赶紧拎着电热水壶给张姨的杯里添水。
“今天怎么这么忙啊姨。”
“怎么能不忙,办公室里养这么个闲人,都不如养条狗!”
我知道这话并不针对我,但我的脸还是红了。
“今天确实够忙的,您看您累的汗都没干。”
“我有啥忙的我就是个帮忙的,最忙的是王总。除了档案室的工作之外,工程维修,电力消防,维护保养全都得他签字检查。唉,要我说啊,这领导也不好当。手下连个能干活的都没有。”
“我也确实是帮不上什么忙。”
“你才来多长时间。我说的是那个。”
张姨朝旁边的空位努嘴,我配合着做出愁人的表情。
“姨,崔桃桃是谁的关系啊,天天迟到早退的。”
“她是董事长的小蜜,给安排到这混日子了。那么大个姑娘不学好,给人当小三。”
“那她自己结婚了吗?”
“没有,谁愿意要她?花枝招展的。”
“我说呢,就觉得她肯定是有关系才会这么目无法纪。”
“唉,没法说。”
说话间就到六点了,张姨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临走前她嘱咐我不要把跟刚才那些话跟别人乱说。我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然后关灯,锁门,回家。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办公室的事情,我虽然离王总最近,但离事务却是最远的边缘人。这个办公室里王凯是当之无愧的Number 1,奈何跟我的保护伞是死对头。崔桃桃是在大树底下乘凉的局外人,只要大树不倒她永远都有阴凉。而张姨呢,她又是什么样的背景?能坐到这个办公室里的人都不简单,我知道她也绝非善类。昨天跟我说那些话不过是因为满腔的怒火无处安放,我想她现在一定有些后悔,后悔把自己的愤怒表达的太清晰。但我根本就无心去搀和这些,这个办公室里已经有两个闲人了,我的安稳日子不会太长,不尽快找准自己的定位,早晚是要倒霉的。

(10)
周五上午我去找吕叔,想问问他后面应该如何去做。也犹豫要不要跟他摊牌,说自己已经知道他和王凯之间的关系了。我在楼梯间里来来回回斟酌半天,结果吕叔根本没在办公室。我恍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果我跟他说了,得到的多半也是“要向老同志学习”这样的官方回复。可现在的位置实在太尴尬了,我想干点实事,却又不能跟教本领的人太过亲近。
下班之后我没回家,一个人去了重庆老火锅吃红油火锅,我排遣情绪的方式很简单,就是玩儿命吃辣,然后大把流汗,一直辣到自己嘴里失去知觉为止。出汗和流泪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能让人的精神暂时冷却下来。火锅店里的气氛很热闹,这两百平米里只有我一个人是自己一桌。偶尔有人看向我还面带笑意——应该是善意的吧,我一边擦汗一边在心里想着。
晾干了汗我便结账走了,看眼表是七点半。嘴里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一直烧到肚子里,我环顾四周找了个平价超市,想买瓶酸奶解解辣。结果刚进去我就愣住了,收银员赫然就是那天理直气壮跟我说没带钱的女孩,她看见我也很尴尬,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欢迎光临。我拿了一瓶雪碧和一个酸奶,总共是九块五。我掏出手机准备结账,但她一把捂住了柜台上的二维码。
“不收你钱不收你钱,那天…真是不好意思…”
“把你的手拿开,我不是那种买东西不给钱的人。”
“不行不行!我不能收你钱。”
“快点,手拿开。”
“哎呀不行,哥,我不能要你钱。”
“那我可付现金了啊,我身上没带零钱,我给你十块我就跑,你还得欠我五毛。”
“……好吧。”
她把手挪开了,“我后来想跟你道歉来着,但再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干了。”
“我那天压根就没想到会碰上你这样的女顾客。”
“那天我心情不好,也是有顾客来找茬,我心里实在出不去这口恶气,就给转移到你身上了。”
“我!…你可真是个人才,人家给你委屈受,你就再转移出去。这里离真理道得有半个小时的路了,你为了出这口恶气跑的也是够远了。”
“我故意的,我怕在家门口撒野人家来找我嘛。”
这句话给我气乐了,连同我之前对她的偏见也都不见了。我拿起东西要走,她攥着两张二十从柜台里跑了出来。
“这是还你的钱。”
“快收起来吧,我不要。”
“不行!你今天必须得收!”
“我要是就不要呢?”
“那你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你又给我耍那个无赖劲儿是吧?你信不信我报警。”
“报警也没用。我不光要还你钱,我还要请你吃饭。”
“还要请我吃饭?你缺不缺男朋友啊?我一并应了得了!”我用气话揶揄她。
“你要是同意我没意见。”
“我.....”
我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支支吾吾的吐不出一句话。可恶,怎么也没个人进来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你都不知道我那天有多生气,我都做好进派出所的准备了。幸亏碰见了你,才让我安然无恙的出了这口恶气。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谢谢你…”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我把从火锅店里拿的餐巾纸递给她,她把四十块钱递给了我。我只好收下。
“把你手机号给我。”
“我…”
“快点!”她居然吼我。
“131********”
“明天你歇不歇。”
这时候有人进来买东西,我赶紧招呼起来,“师傅您要点什么?”
“给我拿盒玉溪。”
“你先去给人拿烟。”
她看我一眼进了柜台,我撒腿就跑。
“哎!你的奶没拿!”
“不要啦!”

(11)
晚上的偶遇让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的脑子里一直在回想她说“只要你同意我没意见”的样子。这算不算是一个桃花运呢?我想应该不算,如果我那天我没有帮她结账,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缘分。也许人家只是单纯的想表达感谢,而我却误解成了爱慕。这样的想法让我松了一口气,可同时也让我觉得自己特别龌龊,单身二十七年,看什么都像爱情。不想了,先上厕所,我以后再也不吃那么辣的火锅了。
凌晨一点多我才睡着。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电话响了,我闭着眼摸了半天手机。
“喂?谁啊?”
“你好,你是昨天在我店里那个人吗。”
“啊???啊!是啊,怎么了。”
“我怎么用手机号搜不到你微信啊?”
“哦...我可能没开通用手机号加好友的方式。”
“你晚上有时间吗?六点半能不能来找我?”
“不行,我晚上要出去。”
“周日呢?”
“周日也不行。”
“那周一呢?”
“……”
我知道自己横竖得赴这个约了,语气跟着就加重起来。
“我今天晚上六点半去找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现在这个就是我的号码,你到了之后给我打电话,或者直接进店里也行。”
“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好,晚上见。”
我挂掉电话看了眼屏幕,十二点十分,还能再睡一会儿。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五点了,我噌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找个同学聚会的借口从家里跑了出来。从我家到卫国道骑车要二十分钟,其实六点出来最合适。但如果我妈把饭做熟了,我就很难再往外跑了。
五点四十我到了超市,然后在附近转悠了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馆子。六点十五我给她打了电话,她从店里出来左顾右盼,我冲她挥手,她马上朝我跑了过来。
“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说六点半吗?”
“我五点半就来了,实在不想等了。”
“好吧。你叫什么啊?”
“刘易。容易的易。”
“我叫夏多宁,很高兴认识你。”她朝我伸出了手
“我也是。”我握住了她的指尖。

(12)
夏多宁带着我去了川蜀烤鱼,我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下,拉着她去了兰州拉面。我真不想再吃辣了,而且也没有必要让人家花那么多钱——她肯定不会让我结账的。面馆里人不多,师傅隔着玻璃大声问我们吃什么,夏多宁直接点了一个大盘鸡,我要了个牛肉汤。她让我坐到墙角去,我知道她是怕我提前结账。尽管墙角有些挤,我还是顺着她的意坐了进去。
“你不喜欢吃鱼吗?”
“恩,而且我也不想让你花那么多钱。”
“那才能花多钱,我不缺钱好吧,我不是因为穷才不给你结账的。”
“我知道,你是因为坏才不给我结账的。”
“哎我问你,我不给钱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给我结账?”
“我当时觉得你就是故意来找茬的,想借着这个事端撒泼闹事,但我不想把事闹大,所以我选择息事宁人。”
“我有那么凶吗?”
“反正不像什么好人。”
“唉,给你留了个这么坏的印象。后来你们店长说什么没有?”
“把你记黑名单了,让其他同事都防着点你。”
“我......”
牛肉汤最先上来。五分钟后大盘鸡也上来了,多宁先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肉,这个小小的举动让我的心剧烈颤抖了一下——这是爱情的错觉吗?
“你…恩…你多大啊?”
“我二十四,你呢?”
“我二十七。”
“你比我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男大三,男大三好像没有说法。”
“你确实有年轻人的那种冲劲,你不讲理的那个劲头,特别有大佬的风范。就是那种,那种你今儿不给我把事办到了,谁也别想好过的感觉。”
“你是不是在损我?”
“没有,我只是在表达我心里的真实想法。”
“错觉,赶快抹消掉。”多宁双手画叉。
“你没有男朋友吗?”
“没有,家里给我找过一个,但是我拒绝了。不要问我为什么。”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呢?”
“成熟,温柔,有担当的。你知道吧,当我开始明白男人看我的目光里有其他含义的时候,我就决定要以安全感和归属感作为择偶的第一要素。这可能也是我不想找男朋友的原因,没有合适的。”
“这种标准我到是头一次听说,但我表示相当理解。”
“是吧,我就觉得你跟别人不太一样,你比他们都傻一点,但又不是真的傻。具体的我也说不出,等我回去好好总结总结。”
“好。”
我拿筷子拌了拌底下的皮带面。大盘鸡的彩椒简直就像不要钱一样,我连吃带择连一半都没弄下去。多宁把夹到的青椒都放到了桌面上,在我提醒她不要弄脏袖子之后,她把青红黄椒都放到了我碗里。

(13)
吃完饭七点十分,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多宁邀请我一起压马路,往远离她家超市的方向。春分马上快到了,气温渐渐回暖,大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拎着音箱的大妈们占据了公园的中心位置,宏亮的《荷塘月色》碾压着方圆一百米内的所有声音。路灯照着我和多宁,把我俩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我觉得荷塘月色其实挺好听的,词和曲都很美。”我借着这个音乐胡乱起了一个话题。
“放那么大声,多好听的歌也不好听了。”
“说的也是。嗯...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是超市老板,还是帮人家看店的?”
“超市是我爸开的,闲暇的时候我会过来看看店。我还在读研。”
“哦哦,原来是个知识分子。”
“啧,我怎么老觉得你在损我。”
“没有啊。可能是你老觉得自己干了亏心事吧。”
“....好吧。”
我们并排走上大桥。走到中间位置的时候,多宁趴到石头做的栏杆上,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一条河的尽头,在银灰色的黑暗里,河流与星空融为了一体。
“我喜欢漫无目的的散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完全放空自己。我有四个特别喜欢的时段,你猜是哪四个?”
“我猜肯定会有清晨和深夜,那两个不知道。”
“清晨,深夜,细雨和冬雪。”
“都是人少的时候。”
“恩。”
多宁不再说话。我也趴在栏杆上看河面波纹荡漾。气氛莫名有些沉重,但我不知该如何去打破。汽车呼啸着从我们旁边飞驰而过,留下长长的尾灯痕迹。多宁突然掐了一下我的腰。
“都赖你,让气氛这么沉重,走吧,咱们回去。”
“是该回去了,我手机都震动好几次了。”
“什么意思?”
“应该是我妈给我打电话了。”
我把多宁送回店里,走的时候她加了我的微信,并且要我当场通过验证。那两个震动还真是我妈给我打的电话。多宁一走我就赶紧回拨了过去,我以为我妈是担心我,但谁知道她是让我买两节电池回去——家里的表不走了。气死我了,楼下就是超市(不是我干活那个)。
放假的日子总是溜的很快。上班的日子又来了。我还是保持之前的作息时间和工作状态,但却不能再像最开始那样心安理得,反而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我很想跟崔桃桃取取经,问一问她是用怎样的心情和态度坐在这个办公室的。但我更想王凯能主动找我说话,给我分配一些工作。但不幸的是,这些都不大可能。
这个工作找的,都不如我在工厂快乐。

(14)
周三的时候张姨临时有事走了,王总也不在。办公室里就我跟崔桃桃,这简直是不期而遇的翻版周六。我还稍微能克制一点,桃子姐已经起飞了,她开始在屋里跳舞。我已经有一个心理准备,所以并不是特别惊讶。桃子姐旋转着跳到我身边,摆了个姿势又旋转着跳了回去。我突然觉得她好有意思,也开始有一点点明白老板为什么会喜欢她。崔桃桃不仅仅是漂亮,她还有一种活泼的青春力量。
“哎刘易,帮我把门锁上。”
“啊?锁门了别人还怎么进?”
“哎呀他没长手啊,他不会敲门吗?屋里有女同志肯定会有不方便的时候啊。你锁上就行了,有事我担着。”
我只好把门锁上。桃子姐把张姨的椅子拉到自己面前,然后把腿搭了上去,接着一边吃薯片一边看视频。我想跟她说话,可找不到合适的话头。手机视频里放的是韩剧,这我更没法跟她说了。一上午桃子姐都没有离开过她的座位,连中午吃饭都是我给她从食堂打包过来的。一点之后我准备趴在桌子上眯一小会儿,桃子姐突然跟我说话了。
“刘,你跟吕经理是亲戚吗?”
“不是,我爸跟吕叔是老同学。”
“哦,这样啊,那他还挺照顾你。”
“是啊,沾沾人家的光。”
“我下班之后张怡是不是跟你说我坏话了。        ”
“啊?没有没有。张姨知道王凯跟我吕叔不对付,所以她跟我不是特别上的来。姐,你知道张姨是什么来路吗?”
“关系户的关系户,具体我也不清楚。张怡没跟你说我坏话?这不是她风格啊。”崔桃桃直视着我的眼睛,看的我有点心虚。
“没有。”
“嘁!小样儿,你就跟姐装吧。”
我尴尬的笑着不说话,桃子姐也不再往下问。我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手机不知该干些什么。多宁从周六晚上到现在都没有给我发过微信,我想给她发一条,但总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我的手指从她的头像上离开。我是一个对自己特别不自信的人,哪怕是在幻想里。
没有领导的办公室时间过的也不快,我频繁看着墙上的钟表和自己的手机,每次时间间隔都不超过十分钟。桃子姐带着耳机在对面乐的合不拢嘴,我不知道是谁说过带上耳机人的声音就会变大,以前我没有具体体会,现在我毫不怀疑了。

(15)
五点一过崔桃桃就拎包走了。我把办公室的窗户打开透一透气,散散香水味儿,顺便给窗户上的仙人球喷点水。它的刺一点都不硬,也是一颗温柔的植物。五点半一过我开始收拾办公室。桃子姐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管,桌子乱的像个鸡窝,张姨的椅子也没推回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椅子是被人踩过的。我站那犹豫半天,不知道是该恢复原状还是就让它这么摆着。最后我还是推回去了——女人吵架一点意思都没有,免费看我也不看。
周五快下班的时候吕叔找了我,他要出去应一个饭局,让我给他当司机。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我晚回去,爸爸问了原因,然后告诉我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我好好跟吕叔学学怎么为人处世。
吕叔的车是辆黑色迈腾,应该是刚洗过所以显的特别亮。吕叔没坐后排而是坐在了副驾驶,我想他可能是不太放心我的技术。酒店离公司只有九公里,但是在晚高峰的市内,这九公里简直比羊肠小径更难开。吕叔一上车就把暖风打到了最大,然后把窗户降到一半,接着开始抽烟。车刚启动,空调口出来的都是冷风。
“最近感觉怎么样?”还是那个老问题。
“嗯…不是很好,我在档案室什么忙都帮不上,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哈哈,你可不是多余的人。档案室本来也没什么事,里面坐的都是大人物。”
“反正就是感觉挺变扭,人家都在忙我在旁边看着,心里不得劲。”
“没事,他给你活你就干,没给你安排你就踏实坐着。你吕叔现在说话还有分量,踏实待你的。”
“是,谢谢吕叔。”
我把车速稳定在四十迈,吕叔抽完烟就开始闭目养神。暖风的温度渐渐上来,我把副驾驶的窗户关了上。华灯初上,红绿灯在黑暗里显的分外明亮,也分外讨厌。斑马线上总是有抢行的电动车和路人,这条路上最长的红绿灯也过不去一分钟,他们到底在着急什么呢?
半小时后我们到了目的地,停车场几乎停满了。保安帮着我找了车位然后指挥我停车。车停稳之后我就没下车,我觉得这种饭局不会带司机。吕叔发觉我没跟着他又折过来喊我,我赶紧下车跑了过去。
大厅里的服务员问我们有几位,吕叔没理他直接上了二楼,我跟服务员说定了包间,他们就很知趣的不再追问了。二楼的走廊挺长,大概得有十个往上的包间。吕叔推开了【天下乐】的包间门,里面的声音瞬间就贯穿了走廊。
“老吕!你可来了!我们这一帮就等你一个呢!你说该怎么办吧!”
“我也着急啊!一会儿我自罚三杯行不行!?”
“白的,你得喝白的!”
“没问题,我带司机来了。这我侄子,刘易。”
“小伙子真精神,快坐快坐。”
这桌有三个空位,我坐在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的旁边。吕叔坐在了主家旁边,原来那个位置的人往边上错了一个。桌上的男人看着都是四十往上的,平常压力可能都不小,就没有几个头发多的。屋里的焦点都聚集在吕叔他们几个身上,其他人就跟着气氛起起哄闹一闹。没人说工作上的事,说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新闻时事,还有一些粗鄙的话语。我旁边戴眼镜的男人还跟我碰了碰杯,整的我受宠若惊。人家喝的是白酒,我喝的是雪碧。

(16)
八点五十饭局结束。吕叔喝的面红耳赤,从额头一直红到脖子根儿。主家还要吕叔跟着一起去唱麦,吕叔不知用什么借口给回绝了。我先下楼去开车,然后把车停到门口,吕叔喝的有点多,走路都晃荡了。大伙儿目送吕叔上了车。这几个喝的都不行了,还趴着窗户嘱咐我要慢点开,我忙不迭的点头,然后轻踩油门,缓缓驶离。
吕叔上车就开始点烟,他又下意识的去开窗户,我给他把天窗打开,他就老实不动了。车里全是生酒味儿。
“知道我家住哪吗?”
“知道,一会儿咱就到家。”
“你把我送回家你就开车回去,然后周一再给我开单位来。”
“不用不用,我一会儿打车回去。”
“我让你开你就开回去,听见没有。”
“是,听见了。”
晚上九点的马路也并不清净,我还是把速度稳定在四十迈。吕叔抱着手不说话,就那么直眉瞪眼的看着前面。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觉得他可能有点不高兴。黑暗里吕叔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笨拙的从兜里掏出手机贴到自己耳朵旁。好像是婶儿打过来的,问吕叔什么时候到家。吕叔不耐烦的说了句一会儿到家,然后就把手机塞给了我。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把手机转过来让话筒朝下。
“喂,婶儿。”
“喂,是小刘吧。你道上可慢点开啊,现在这么晚了视线也不好,我不要你们多快回家,只要平平安安的就行。”
“放心吧婶儿,我们肯定安全到家。”
“那就麻烦你了啊。”
“您客气了。”
挂断电话我提了车速。婶儿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我知道她肯定很着急。吕叔歪着头在副驾驶上睡着了。十字路口的绿灯还剩下三秒,我一脚油门窜了过去。
九点二十我到了吕叔家的楼下。婶儿一直在楼门口等着,我们一起把吕叔架上楼。然后我下楼把车停好,再把车钥匙送上来。吕叔在厕所狂吐不止,婶儿不停的拍他后背。我想去给吕叔倒杯水,但婶儿跑出来让我赶紧回家,天太晚了,别让家里担心。从吕叔家小区出来我直接上了大路,晚上的出租不好打,得慢慢碰。我掏出手机想先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却发现手机屏幕上有两条信息提示,一个是老妈问我啥时候回家的短信,一个是多宁的微信。我先给我妈回拨过去告诉她我一会儿到家。然后再点开多宁的微信。
{我不理你你就不知道理我是吧?}
我看着信息,脸上不自觉的就笑了出来。我能想象出多宁在屏幕那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她一定也像我一样看着对方的头像不知道该不该发信息过去,我们都在试探,但她勇敢的迈出了第一步。我给多宁拨了电话,她很快就接了。
“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多宁的声音很小。
“我看你给我发微信,我就给你拨过去了。”
“奇怪,怎么这么主动”
“我也不知道,就突然想给你打电话。”
“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还没想好。”
电话突然挂断了,我有点懵,不知道是没信号了还是多宁给按了。微信提示音很快响了起来。
{我妈刚才来我房间了。}
{快睡觉吧,我明天找你,晚安。}
{晚安。}
我收起手机往家的方向走。虽然已经过了春分,但晚上依然很凉。我边走边往路上张望,十多分钟后终于有辆出租车肯为我停下了。司机是个老师傅,戴着那种六十年代知识分子戴的大镜框。他探头问我去哪,然后问我不打表十五块钱行不行。我一合计这个价格合适,直接就上车了。车里收拾的挺干净,有一股淡淡的茶叶味。老师傅跑的最后一趟,拉完我他就要收工回家睡觉了。
十点左右我到了家,家里的灯一直亮着,爸爸妈妈都在等我。我洗了澡又洗了衣服,躺到床上没多久便睡着了。

(17)
早上我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看微信,多宁没有给我发消息。我想了半天给她发了一句早上好,但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我起床,洗漱。家里没人,我煮了袋方便面之后准备看书。爸爸给我拿回来的公考书足足有十本,我从里面抽出了判断推理,因为我从书名判断这书我应该能应付的了,结果第一页的变形推理就给我看的想流泪,
“所有A是B,则所有A不是非B;所有A不是B,则所有A是非B;有些A是B,则有些A不是非B;有些A不是B,则有些A是非B。”
我举着书直皱眉头,两页之后我真的不行了,我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然后我又挑出一本言语理解与表达,这个我很在行。看完核心要点速览之后我试着做了一道题,正确答案居然是我最开始排除的那个。我不服,接着做第二道,结果我又选错了。我突然开始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说公务员难考。我怀着深深的自我质疑,趴在桌子上玩起了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微信提醒,我以为是多宁给我的回复。不过点开之后发现是南望发来的,问我明天中午能不能出来吃饭。我犹豫了一下给回绝了,因为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多宁。不过南望没有因为我不跟她吃饭就不理我,她告诉我上个礼拜又被安排相亲了,而且过程很不愉快。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不正面回答我,只是说讨厌父母强制安排她的人生。
{我妈从来都是命令我,从不和我商量,也不从询问我的意见。我真的是厌烦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想离家出走,去外地自己生活。}
{你先冷静一下,有些事它可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妈肯定是为你考虑的啊,他们不会害你的。}
{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结果你也和他们一样说些没有用的屁话。}
我不再打字,直接发了语音,“我确实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你现在想干什么,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我要离家出走。}
这谁能帮的了啊?人家父母要真报警了,我还得落个拐卖人口的罪名。
{你离家出走能去哪?外面的坏人不比你父母可怕?}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任由我妈把我逼疯吗?!}
{你不就是想脱离父母的掌控吗,我给你找个房子,你先出去租房住,这样行吗?}
没有回复了。我就知道是这样。当你真给出一个折衷的解决办法时,人的愤怒就会变成犹豫。
五分钟之后。
{我能相信你吗?}
{不能,我会把你卖到肉联厂,然后狠狠赚一笔。}
{你才是猪!}
{你赶紧找个男朋友嫁出去,不就不用再面对你妈了,还能开始一个新生活。}
{我自己活的挺好为什么要找男朋友?家里管我吃管我穿每月还给我钱花,我为什么要给别人洗衣服做饭?}
我哑口无言,甚至想拉黑她,但她的想法又确实没有错,谁愿意脱离一个舒适的环境呢?

(18)
我知道南望不会离家出走的,也庆幸她还没有男朋友。多宁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想法呢?她为什么还不回我消息呢?我不等了,我又给她发了一条过去,可还是石沉大海。南望一连给我发了三条信息问我人哪去了,我看见了但不想回,最后她发了一条语音问我能不能帮她租房。我听完之后删了聊天记录。租房我帮不了,但是报警找失踪人口,我还是可以略尽绵薄之力的。
外面阴天了。老妈还没回来。玻璃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我用食指在上面画了一颗心,然后又很快抹掉。以前的周六从没有这么煎熬过。是因为我在等人吗,是因为我在等人吧。
四点半老妈回来了,拎了一大兜子菜,我接过她手里的菜提到厨房。老妈一边换鞋一边告诉我下周可能会降温,让我周一上班多穿几件。
晚饭过后多宁终于给我回消息了,她手机掉到了水里,晾了一天才敢开机。
{干活的时候没注意,手机一下掉到水桶里了,给我心疼坏了。}
{现在好使不,跟以前一样吗?}
{都正常,就是喇叭有点劈,回头我再拿吹风机吹吹。这个手机用两年了,我舍不得换。}
{两年时间可不算短了,回来我送你一个吧。}
{干嘛?贿赂我?}
{没有,就是觉得你该换了。而且我帮你买手机,你就可以省下钱给别人结账。}
{我打你!这事过不去了是吧?}
{你怎么没有朋友圈啊?是给我屏蔽了吗?}
{没有,我从来不发朋友圈。他们说从朋友圈能够搜集到一个人的详细信息,所以我就关闭了我的朋友圈。}
{原来如此。我问你个问题啊,你愿不愿意和一个穷小子一起拼搏奋斗,然后过上那种从无到有的好日子。}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不是,就只是一种假设。}
{怎么说呢,理性看待吧。如果这个男的认真,负责,有上进心,有那种品质,我可能会选择和他一起奋斗。如果是那种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人,那我肯定不会。}
{就是说你并不反对一起拼搏奋斗是吧?}
{是。坐享其成我也乐意,但总觉得那样不踏实。人家看你貌美如花愿意娶你回家给你花钱,当你容颜不再的时候呢?我不能把我的生活基础依靠在别人身上,我要有我自己的话语权。}
{那女人洗衣服做饭你反对吗?}
{不反对。我现在在家也洗衣服做饭啊,要不手机怎么掉水里的。但前提是你得挣的来钱,你也挣不来钱在家还什么都不干,我要你干啥?}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些问题了?}
{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女人的想法和男人的想法一不一样。}
{那你是什么想法,跟我说说。}
{我的想法就是……老婆最大。}
我的脸现在一定很红,因为我感觉它烫的厉害。我本来想发女朋友最大的,但在消息发出的前一秒钟里,我改成了老婆。天!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觉悟很高嘛小伙子,我看好你哦。}
{谢谢大佬赏识。}
我发完这句话之后直接把手机锁屏了,房间里漆黑一片,我的心跳的特别快。丰富的想象力扩大了这短暂的暧昧,可我的不自信又开始拦路作祟。我理想中的自己是可以给心爱之人一个富裕环境和悠闲日子的顶梁柱,但事实与我的想象相差甚远,我微薄的工资和存款甚至都不能在市区买下一间厕所,这也是我自卑的源头。日子越长,物质的魔力就越大。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19)
周一果然像老妈说的那样降温了,风很冻耳朵。我里面穿了保暖内衣,所以倒也没觉得有多冷。办公室里张姨和王总都穿的很厚实,只有崔桃桃还是像以前一样。她一进屋就直搓手。我不知道她家里有没有告诉她今天会降温,但我知道她肯定是不看天气预报的。我烧了壶热水,然后拎着壶给王总的杯里添水,张姨把她的杯也拿了过来,我给他们添完水之后就去找崔桃桃。桃子姐站起来直接让我把壶给她,她要抱着壶取暖。张姨斜眼看了一眼崔桃桃,我从那个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王总咳嗽了两声,然后突然喊了我的名字,这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小刘啊,你来时间也不短了,平常也得找点事做了。咱们办公室不养闲人,我准备弄一个绩效考评制度,让咱们这个档案室也动一动,焕发焕发活力。”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风暴始终还是来了,而且可能只针对我一个,但我依然要保持镇定。
“哎,是。”
坐回座位之前我看了看对面的两个人,张姨的脸很肃,她肯定知道这话代表着什么意思。崔桃桃把手缩在袖子里贴着热水壶,我想她应该已经免疫了,但我不太确定她是不是就真的那么高枕无忧。档案室这几天肯定不会风平浪静,王凯说了这种话就一定会配合一些动作。我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不知现在到底该干点什么才能让王凯对我刮目相看。我只知道我应该去找吕叔了,后面的事情可能不是我能应付的了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去了吕叔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人。下午我借着去厕所的功夫又上楼了一趟,结果还是没人。为了不让王凯发现我是去找吕叔,我用最快的速度飞奔下楼,营造出一种去完厕所就回办公室的假象。这真的太蠢了,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
好不容易挨到五点半,王凯终于走了。张姨也不像以前那样找我拉话,她那么精的人肯定知道要发生什么。崔桃桃四十五“准点”下班,五分钟后张姨也撤了。办公室里就剩我一个,我心里越想越不得劲。提出要建立考核制度的人率先早退,而我这个正点下班的却要时刻准备着挨批斗。
回家之后我把单位的事跟爸爸念叨了一下,他也觉得很棘手,先让我跟着考核标准走。然后他再跟吕叔打招呼,看能不能给我安排个别的岗位。我点头称是,但心里总有一种预感,无论我做的多好,王凯始终是要把我挤走的。
二十九号是发工资的日子。上午王总把考核标准打印了三份发给了我们仨,我仔细看着上面的条条列列,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苛刻。张姨是王凯的头号拥趸,她直夸王总的考核标准做的细致入微,很贴近日常工作。这个马屁拍的是真好,我都替王总觉得受用。下午工资到账,崔桃桃看了眼手机,情绪一下就爆炸了。她站起来直呼王凯大名,问他为什么自己这个月会少发五百块钱。王凯头都不抬。
“你自己天天干了什么,几点走,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自己心里没数?那你呢?我哪天不是在你后面走?现在拿这个来要求我?你嫌我不干活,你到是给我分配工作啊?领导没有领导的样子,反倒要员工做出表率!你好意思来要求我吗??”
王凯不说话,他紧皱眉头看着崔桃桃。张姨赶紧站起来,我以为她会坚定的站在王凯这边一起指责崔桃桃,但她没有,她打起了圆场。
“你们都消消气,消消气。谁上班也不是为了打架来的。少发钱肯定是有原因的,王总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哪做的不好咱们就改,争取下个月把钱拿齐。”
“用不着你在这装好人!我现在就走!”

(20)
崔桃桃拿起包就走,然后重重摔门而去。张姨看着关上的门又看看王总,一言不发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王凯的脸色很阴沉,他心里肯定特不痛快。我在旁边噤若寒蝉,生怕把这股儿火烧到自己身上。不过这件事也刷新了我的认知,原来崔桃桃并不是局外人,而且她说的也没有错,领导自己都早退,你凭什么还要求员工。
转天崔桃桃没有来上班,我想她肯定是不会跟领导请假的。办公室里就我跟张姨。除了早上打声招呼外张姨一直就没有理我。我觉得有点尴尬,办公室里总共就两个人。不至于这么旗帜鲜明的跟我划分界限。十点一刻的时候吕叔打来电话叫我去他办公室,我飞快的跑上了楼,办公室里就吕叔自己,他示意我把门反锁上。
“档案室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王总说档案室不养闲人,然后又给我们制定了考核标准,要按这个来评绩效。您也知道档案室什么情况,所以我觉得我可能待不住了。”
“恩,多少有点那意思。昨天崔桃桃是不是跟王凯吵起来了?”
“我天!您消息这么灵通。昨天崔桃桃因为工资少钱跟王凯吵起来了,然后崔桃桃就摔门走了,今天也没来上班。”
吕叔拿起杯喝了口水,然后砸吧砸吧嘴,“我看王凯这是要带自己人了。”
“那我是不是提前准备一下。”
“没事,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弄个行政司机,给领导开车。你开车挺稳,应该没问题。”
“谢谢叔。”
“这几天王凯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让你干什么你什么也别干,听见没。”
“是。”
我下楼回办公室,张姨看见我回来,马上过来跟我主动说话。
“小刘,吕总找你啥事啊?能不能跟姨说说。”
“没啥事,我上周五不是给吕叔开车来着,然后车钥匙在我这,我上楼给他送一趟。”
“哦哦哦,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昨天崔桃桃那事闹大了,连你吕叔都知道了呢。”
“没有。吕叔不掺和咱这档案室的事。这办公室里的情况还是您告诉我的呢。”
张姨冲我尴尬的笑笑,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看着王凯弄的考核表,心里想的全是行政司机的事。既然有吕叔在后面撑腰,我干吗还用这么卑微呢?明天我要把考公的书拿过来看,就当着王凯的面看。
下班之后有个陌生号码给我打电话,我一般不接陌生号,但他连续给我打了三个。愤怒的我接通了电话张嘴就要骂,但对面比我更快。
“你怎么回事?!怎么还挂我电话?是不认识我号吗?”
“啊!对不起桃子姐,我没存你号,我还以为是广告推销的电话。”
“晚上有时间吗,跟我吃个饭。”
“我已经快到家了。”
“刚下班你就快到家了?你就不想知道王凯为什么要弄这个考核标准吗?你愿意让他一直排挤你吗?”
“我……”
“七点西柚508餐厅,你来就来,不来拉倒。”
电话直接挂断了。

(21)
我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不决,不知道到底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崔桃桃是老董的相好,如果我能跟她搞好关系,对我肯定也是相当有好处。我给老妈打了电话,说下班要给吕叔当司机,今天晚回,老妈很爽快的就同意了。然后我骑车赶去西柚508,七点之前我肯定能到。
赶到西餐厅的时候桃子姐已经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了。服务生问我有没有预订,我指了指窗户那的崔桃桃,他很优雅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就跟在我后面等我落座。
“现在点菜吗两位。”
“点。我要一个黑椒牛扒,蔬菜沙拉,红菜汤,还有一份俄式提拉米苏。”桃子姐应该是这的常客,她点菜根本不看菜单。而我则是第一次吃西餐,我很诧异菜单上为什么不给配图。服务生在旁边默默注视着我,我的脸因为窘迫而变的通红。
“我要一个烤肠拼盘,土豆沙拉,奶油芝士烤杂拌和奶油蘑菇汤。”
“建议您沙拉只点一份,因为我们的沙拉量不算太小。”
“哦哦哦,那土豆沙拉不要了。”
“好的,牛扒还是七分熟吗崔小姐?”
“对。”
“两位要红酒吗?”
崔桃桃看看我,我连忙摆手。
“拿瓶桃乐丝。”
“您是要圣歌,星空,还是优选公牛血?”
“哎呀随便拿一瓶就行了。”
“好的,请稍等。”
桃子姐优雅的点了一支烟。她今天没有化妆,看上去有些憔悴。我有点担心,但不是因为她憔悴的面容。
“这儿让抽烟吗姐?”
“不让,我一会儿再掐了。你把王凯的事跟你吕叔说了吗?”
“没有,他不掺合这个办公室的事。”
“你再跟我撒谎?你信不信我削你!吕辉把你放在档案室,你居然睁着眼跟我说他不掺合这个办公室的事,你当你桃子姐是傻子?”
“谁都知道吕叔跟王凯不对付,我也不能上他那煽风点火去啊,只能等他自己跟我说。”
“你再不说实话这顿就你买单。”
我不置可否。买单就买单,几百块钱的饭我又不是请不起。崔桃桃看我不说话,扬手召来了服务生,“你们这最贵的酒是什么?”
“我错了!对不起!姐,吕叔知道这事。昨天我跟他说过。”
“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
服务生微笑着看向崔桃桃,“那您还要别的红酒吗?”
“不要了,谢谢。”
“请您把烟熄一下,我们这里是无烟餐厅。”
“哦不好意思,抱歉。”
服务生离开了。
“吕辉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王凯是想带自己人了。如果我待不下去就给我安排个别的地方,其他的就没说什么。”
“你吕叔猜的还挺准。王凯就是想带自己人进档案室,所以他才弄个什么破考核标准。可是一个档案室能有什么绩效考评?看谁查东西查的快?明显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咱们这档案室没什么权力,就是一些收集整理,保管统计的工作。但它确实是个混日子的好地方。王凯是因为站错队才被挤到档案室的,可他不仅仅只管理档案室,市场部的事他也有参与,我听说王凯有公司招标的一手信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我相信这绝不是空穴来风。现在这个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墙头草张怡是跟他一起的,而且随时可能会倒戈。所以才会有周一那一出。换句话说,你就算都符合王凯的标准了,你一样要被踢出局,明白我意思吗?”
“明白。”
“他要不扣我工资我根本就懒的理他,但现在他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就不能让他过的痛快。”

(22)
沙拉是最先上来的,接着是汤,汤盘旁边点缀了一块极小极小的面包,最后是主菜,服务员拿着单子和我们核对点的菜品,然后把账单放在了桌面上。等菜都上齐人离开之后,崔桃桃才又续上前面的话。
“姑奶奶我在这个办公室里不招灾不惹祸的,居然想拿我当反面典型,他以为我是谁?你说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啊?”
“你跟董事长反应一下不行吗,董事长肯定向着你啊。”
“他也不是什么事都惯着我…等会儿!你怎么知道的?谁跟你说的?”
“张姨跟我说的。”
“我就知道是她。这人就是个大喇叭,我死讨厌她。”
崔桃桃一边说着一边用刀尖去扎牛扒,底下的餐盘都跟着嚎叫起来。我哀求她冷静一点,别再把警察招来。
“我现在是满腔怒火无处释放,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妈的,这服务员也不知道先把软木塞给弄开。刘易,给我把红酒起开。”
“我不会弄这个。”
“笨死了。你以后跟姐混,姐带你见见世面。”
我忙不迭的点头,心里也大概明白了今天这顿饭的中心思想——劝说我跟她站到一个阵营。但我并不想搀和这趟浑水,这个办公室里也没有我愿意相信的人。崔桃桃拔出软木塞要给我倒酒,我赶紧把杯口捂住。于是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
“我知道你们对我都是什么样的看法,我也知道那些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的人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我已经都习惯了,真的。”
崔桃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满杯。我看着她自斟自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样的话来安慰她。崔桃桃把第二杯也干了,倒第三杯的时候我把她拦住了。
“你吃点菜行不,别光喝酒。”
“刘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下贱。”
“没有,我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力。”
“爱情?呵呵,那不是爱情。我贪图享乐好逸恶劳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但他确实对我很好,愿意给我花很多很多的钱。可我并不快乐,不快乐。”
崔桃桃举着空杯喃喃自语,发梢垂下来稍稍遮挡住了她的眼角。我端详着崔桃桃的面庞,她的眼睫毛很长,鼻子小巧又精致,微红的脸颊在暖色灯光的映衬下有一种慵懒和不做作的美。崔桃桃突然把目光移向了我,我立刻低下头去看自己的盘子。
“你在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我想事情想出神了。明天上班王凯也在,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在这个办公室里混下去。”
“你就跟着我混,咱俩一块把王凯挤走。”
“这不现实,王凯走了谁来接这个摊子,万一后来的那个更厉害怎么办?”
“那就,通通赶走。”
崔桃桃拿起剩下的半瓶酒仰头就吹,我站起来去抢她手里的酒瓶,她把我的手打到一边。我怕她给酒呛着就不敢再动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喝干这半瓶酒。我知道她今天就是为了喝醉而来的,这让我有点害怕,万一她真疯闹起来,我肯定脱不开干系。
“借酒消愁没有用的,醒了之后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不愁,我就是想喝点酒,可你还不陪我喝。”
“周末我跟你喝行不行?明天还得上班呢,现在已经快八点了,咱回家吧。”
“周末谁跟你喝?我还有我自己的朋友呢。你要是嫌晚就先回去,我自己能回家。”
“那我先走了啊。”我站起来就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又折回来了。我脑子里面全是醉酒女人被陌生男人强行带走的画面,虽然这个女人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我不愿意让这种危险发生在她身上。
崔桃桃看见我回来有一点惊讶,她脸上的红晕又往外蔓延了许多。

(23)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送你回家。”
“呵呵,小小年纪不学好,占便宜到是挺积极。”
我突然感到无比的愤怒,“我今天要是没跟你一起,你就是被人卖到山里当媳妇都跟我没关系!但既然我跟你在一起,你就得给我安安全全的到家!听见了吗?”我已经做好跟崔桃桃死磕到底的准备了。如果她执意不走,我就跟服务生说这个女的喝多了,要闹事。但崔桃桃并没有挣扎。
“好吧,姐听你的。”
崔桃桃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我扶了她一把。服务生过来给我们结账,然后和我一起扶着崔桃桃往外走,他问我用不用叫车。我摆手拒绝了。出了西餐厅桃子姐拍了拍我扶着她的手,我很知趣的把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我问她要怎么回家,她说她要走回去。我有点诧异。
“你是没钱打车了吗?我可以借给你。”
“我家就在这附近,我走回去就行,顺便醒醒酒。”
“那还用不用我送你?”
“你不是要亲眼看着我到家吗。”
“你要是离家近我就走了,现在都八点多了。而且我也不想被人说什么占便宜。”
“怎么还记仇啊你,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别当真,我知道你是个好男人。”
“那我走了,明天见。”
“哎!别把今天晚上的事跟别人说,知道吗。”
“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好,明天见。”
崔桃桃没有醉,当她把我手拍掉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清醒的,一瓶红酒还不至于让人失去意识,那种想象中醉酒后的场面当然也不会出现。我打开自行车的锁,然后风驰电掣的往家赶。现在时间不算晚,但我想在家门口的面馆里再吃碗兰州料理。西餐我根本就没吃饱,在那种地方吃饭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拘束感。我不太适应这种小资的生活,我只适合蹲在门口拿个大海碗秃噜面条子。

(24)
上班的时候我背了个书包,把我所有的公考书都放在了里面。我决定今天要三十五再进办公室,试探试探王凯的态度。反正我横竖是要被踢出局的,反击一下也未尝不可。二十五我打了卡,然后在厕所刷了十分钟的视频。进办公室的时候张怡正在做水,她看见我表情有点不自在,像是惊讶,又像是愠怒。王凯看着我欲言又止,只问了一句早上是不是堵车了,我含糊着说恩,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接着就拿出申论来看。
九点随着“咣”的一声巨响,崔桃桃进了办公室。她根本就不是用手开的门,她是踹开的。我们都被吓了一跳。崔桃桃装模作样的扶住门,然后满脸歉意,“不好意思领导,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所以迟到了。”
王凯一定气死了,因为我听见他又拿鼻孔儿出音。但他没办法,他也不能跟崔桃桃似的颐指气使,如果他真那样的话,他就输了。办公室里的气氛像死水一样平静,屋里只有电热水壶的咕噜咕噜声在回响其间。张姨起身去斟水。王凯终于说话了。
“这个月的月底我会跟老董协商一下,看看能不能让档案室竞争上岗,让合适的人待在合适的岗位上。各位都是有能力也有脾气的人,档案室池塘太小,外面会有更好的平台去彰显你们的卓越才华。”
王凯话音还没落崔桃桃就站起来鼓掌,我脑子一热也跟着站起来鼓掌。张姨面无表情无动于衷。桃子姐开始了她的反击。
“我是无条件支持领导的举措的。但俗话说的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我们确实是能力欠缺,可是没有一个好老师,你来再多的学生一样是废物啊,是不是。”
王凯拍案而起,茶杯上的杯盖都被震掉了。
“崔桃桃你不要太过分!不要以为有靠山就可以肆无忌惮!这个档案室还是我王凯说了算!”
“我没有过分啊领导,我只是提一点小小的意见嘛,干吗这么激动啊?这个档案室当然是您说了算,我们发多发少啊~~~”崔桃桃把啊字的声音拉的很长很长,“都是您说了算。但您也得允许我们有表达的权力啊,不能搞一言堂嘛!”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在这之前你也好好反省反省自己,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责难。我也会检讨我的行为。如果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这句话着实令人感到意外,我以为他俩会据理力争,至少要斗到一方认输为止。但王凯展现出了一个领导的胸襟和风范,他降低自己的姿态去浇灭崔桃桃的怒火,这是种很有效的方式。崔桃桃哑火了,她再说不出什么有杀伤性的话语了。张怡适时的站起来打圆场,王凯和崔桃桃都接受了这个台阶。办公室里再度恢复平静。但我的心绪却无法平息,我应该像张姨那样按兵不动,而不是去愚蠢的火上浇油。阿西吧,如果刚才打圆场的是我该多好啊。

(25)
争吵过后谁都不再说话。我不停的在想如果争吵的主角不是崔桃桃而是一个普通员工,王凯还会是这样的反应吗?答案显而易见,崔桃桃的地位还是很稳固的。如今我也只能抱紧桃子姐的大腿,争取在树荫底下的人影里去乘一次阴凉。
下午王凯给我们分派了工作,我是负责档案的分类保管与卫生清洁。崔桃桃和张姨的工作我现在还不明了,但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做一些统计和整理的任务。然后具体的实施从明天开始。
但明天王凯是不在办公室的。
下班之后我跟着崔桃桃要送她回家,她知道我什么意思所以也没拒绝。我们保持距离一前一后出了公司。崔桃桃直奔停车场,她的车是一辆红色MINI。我看了看身后确定没有人,然后跑过去坐上了桃子姐的车。车子缓缓启动,驶离停车场。
“姐,你还要跟王凯对着干不?”
“当然要对着干了,我气儿还没消呢。”
“我觉得你不会,如果王凯下个月给你开双倍工资,你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生气。”
“他不可能给我开双倍。”
“他扣了我的工资,就能给你开双倍。”
崔桃桃惊讶的看了我一眼,“王凯不会那么干的,他没有这个权力。我也不会同意的。”
“王凯肯定是要针对我了,本来他就跟吕叔不对付。今天这件事之后,王凯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我弄出去。”
“你吕叔没给你支招吗?”
“他说争取让我去给领导开车,但不一定能百分之百成功。”
我观察着崔桃桃的表情,期待她能说出我想听的那句话,但她只是含糊其辞的嗯了一声。我决定捅破这层窗户纸。
“姐,你能给老董说说,让我给他开车吗?”
“我?我说话没有那么管用。”
“求你了姐,你说话一定比吕叔管用的。”
“不是我不帮你,老板已经有专门的司机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也无能为力啊。”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我找不到再哀求下去的借口了。老大爷慢慢悠悠的从车头前骑行而过。左转灯由红变绿,崔桃桃调头往回开。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行车还在单位,我骑车回去就行。”
“司机那事,我回来帮你问问,如果有机会一定给老板推荐你。”
“好,麻烦姐了。”
桃子姐把我放到单位门口,走的时候还安慰我不要想太多。我去车棚取了自行车,心事重重的推着车往前走。城市建筑的阴影随着太阳落下而显的越发浓重。我不太喜欢天色由白到黑的过程,尤其讨厌不顺心的傍晚。我跨上车低头往前骑,咣当就跟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我直接摔在了地上。那个男的倒在了我前轱辘旁。我赶紧爬起来去看他有没有事。但他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有事吗哥儿们,用不用我带你去医院?”

(26)
“没事没事,我这光看手机了没注意到你。哎妈呀,我手机呢?我手机哪去了?”
我帮着他四处找手机。围观的人看我们没有吵起来就都散去了。我问他电话号码是多少,然后给他手机拨号。铃声在绿化带里面响了起来。他赶紧跑过去捡。
“万幸啊,没摔坏。”
“没摔坏就好,没摔坏就行。你人有没有事?”
“没事,幸好我练过。”
我看着他瘦高的身体和白净的脸庞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你要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哎你别走,撞了人就白撞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要讹我了。但我不会束手就擒,你哪不舒服我给你看,想讹钱,咱们就警察局见。
“你要是不舒服我就带你去医院,你要是觉得还不行,那你就报警。”
“不用报警,这点小事还用报警?我们那踩个脚啊,碰一下啊都不去医院,都上饭店。”
“什么意思?”
“你撞了我请我吃顿饭,这总不过分吧?”
我有点不明所以,“我请你吃饭,这事咱俩就两清了,是这意思吗?”
“对,就这意思。”
“那当然行了,你挑地方吧,但得在附近这。”
“好。”
不远处有个火锅店。他进去直接要了两斤羊肉和一斤牛肉,还有皮皮虾,虾滑,以及其它配菜不计其数。服务员端着大铜锅放到桌子中间,然后在烟囱上面放了个可以控制火候的开关。他催着服务员赶紧上菜,说自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我把碗碟的塑封膜帮他撕开,然后又递给他一双筷子。
“你是不是一天没吃饭?”
“早上吃了泡面,但火锅确实是好长时间没吃了,老馋了。”
“你是东北的?”
“你咋知道的?”
我笑了下没说话。羊肉片和牛肉片都上来了,蔬菜和鱼丸放到了桌子旁边的菜架上。他吃的不抬头,我也不想主动跟他搭话。他看上去不像是有钱的样子,我害怕这一顿饭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吃完饭之后能好聚好散。
沉默之中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老妈给我打过来的。我按了拒接然后用微信告诉她我在外面吃。对面的男人抬起头问我咋不接电话,他嘴边上糊的全是酱料。
“推销保险的,我这上面都标记了。你够不够吃,不够咱们再点。”
“够了够了,羊肉倒饱,我一会儿再喝口汤就行了。”
点的这些肉基本都是他吃的,菜大部分都是我吃的。我其实也很饿,但忐忑压过了我的食欲让我没有一点胃口。吃饱喝足之后他点了一根烟,还给我了一根,我说我不抽烟。他又把烟揣回了兜里。
“呼~吃的太撑了。”
“你先歇会儿,我去把账结了。”

(27)
我到前台结了账,总共是283块钱,不算多也不算少。回去之后我就没想再坐下,寒暄了几句就要走。
“别走别走,哥,坐下唠会儿嗑行不?”
“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家。”
“你是不是怕我讹你,我不讹你,你跟我说会儿话行不?”
“我真得走了。”
“你要走我就报警,我说我胳膊疼。”
我怒火中烧,指着他鼻子咬牙切齿的警告他,“你要是个男人,说话就得算数,要不你就是个没种的!”
他仰视着我,“你先坐下行不行?”
我一边瞪着他,一边坐回椅子上。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到桌子上,然后打开了录音器。他叫我也打开录音,我照着做了。他俯身对着两个手机说话,
“我葛飞凡,在这里证明。你叫什么?”
“刘易,容易的易。”
“我在这里证明,我的身体状况和刘易先生没有任何关系,出了事情也不会向刘易先生追究任何责任。时间2016年3月31日,19点15分。”说完之后他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回去,而我则又点了一遍重放。
“现在你放心了吗?”
“你整的我很惶恐知道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能帮我找个工作吗?”
“这个饭店现在就招服务员。”
“不是。我不想干这个,我想给人唱歌,你能帮我找个这种工作吗?”
“那你去酒吧驻唱啊,那里都是唱歌的。”
“我去过了,他们不给我结账。我也不敢报警,我没有暂住证。”
我假装惊讶,但心里一阵狂喜,原来他说报警都是唬人的,甚至我还可以用报警来威胁他。
“这样啊,这个工作我也没法给你介绍,因为我不接触这个。你要是去工厂或者做个销售我可以帮帮你。唱歌,我真无能为力。”
“求求你帮个忙,哥,我快吃不上饭了。”
“你都吃不上饭了还要追求?你随便找个工作都不会饿死。”
葛飞凡欲言又止,我估计他也说不出什么来。手机屏幕显示19点27,我该走了。
“你别觉得我幼稚,哥。”他诚恳的看着我,眼眶里有一点通红,“我始终觉得梦想比生活重要。我常常想自己在临死的那一刻会最后悔什么事。一个月三四千的工作我可以一直做到死,可当我真要闭眼的那一天我能甘心吗?我不能。我会后悔自己庸庸碌碌,没有做成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想白来这一世,我想留下一些东西。”
这话让我又坐回了椅子上。失业的时候我也想过相同的事情,但和他不同,我在忧虑过后选择了屈服,所以这也让我的心产生了一点波澜——我决定帮帮他。
“把你手机号给我,我帮你问问,但我不敢保证一定能让你有工作。”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
我存了葛飞凡的手机号,他也想存我的,但被我拒绝了。出了火锅店我们各奔东西,葛飞凡还要目送我离开,我直接给他轰走了。自行车的前轱辘被撞的有点瓢,这个时间修车的都收摊了,所以我也不敢骑快。这破事整的,明天我得坐公交来上班了。

(28)
周五是愚人节,这种舶来的西方节日一般没有什么人过,因为它不放假。我还是八点半进的办公室,出人意料的是桃子姐和张姨都比我到的早,而今天王凯是不来办公室的。张姨看见我进来点了下头,我尴尬的笑了一下,然后赶紧溜到自己的格子间里。王凯给我分配的是档案分类管理和卫生清洁。我找张姨要了钥匙,提着墩布和扫把进了存放室。自从我来到这就没看见有人进来做过卫生,柜上的土已经厚到成为保护色,我拿抹布擦了一下,立刻带下来一团灰尘。我用餐巾纸捂住鼻子,然后拿扫把挨个清灰,有的地方甚至都结出了蜘蛛网,一上午我就擦干净了四个柜。这浩大的工程让我有点懊悔,如果之前能腾出一点时间打扫这个地方,根本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忙碌。
下班之前我把存放室的大面都过了一遍,只要不是故意找死角,这个标准是绝对够应付检查的。崔桃桃和张怡没有一个来帮我的,甚至连过来看一眼的都没有。我收拾完之后把钥匙还给张怡,然后在下午五点半的时间第一个离开办公室。关上门的时候我有一种快意恩仇的舒畅,我都能猜测到她们的表情,但谁在意呢——毕竟我没有整天把屁股黏在椅子上。
出了单位门口我直奔车棚,推着自行车出来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被吓了一跳张嘴就要口吐芬芳。但看清来人之后,我的愤怒全都变成了惊诧。
“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上班?”
“我早晨看见你进这个院了。那个…哥,昨天求你那事有戏吗?”
“没有,这个得慢慢碰。”
“那我留你个电话行不行?”
“你留我电话干什么?”我警觉的看着他。
“我不能天天蹲在这守着你啊,有个电话我就方便联系你了,而且乍暖还寒的时候,也有点冷。”
我瞄了一眼他身上的皮夹克,也看不出里面带不带绒。但是他能找到我上班的地方确实让我非常担心,犹豫半天我把电话给了他,并且警告他不要再跟着我,不然我就报警。他忙不迭的点头。存了我的电话葛飞凡就走了,但这种被人盯住的感觉实在让人不痛快,我横竖是得帮他问问这事了,不然天天缠着我,我也会害怕的。
回家之后我问了爸妈有没有招驻唱歌手的地方,但他们也不涉及这方面的工作。我爸对艺术不怎么感兴趣,他是一个纯正的理工男人。而我妈只对肥皂电视剧感兴趣,她更不可能知道。结果我不仅没问到答案,还被数次强调禁止去酒吧。

(29)
晚上睡觉之前我收到了多宁的微信,这个女孩儿从来不在工作日的时间跟我聊天,但周五晚上是一定会跟我联络的。我又想起和她一起吃饭她先给我夹肉的那个瞬间,心里突然就泛起了皱褶。多宁是一个温柔懂事的姑娘,可我到底能给人家什么呢?
{为什么每次都得我先主动联系你,你就不能主动跟我说话吗?}
{我想跟你主动说话,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跟我没话说是吧?}
{有有有,你晚上吃的什么?}
{…..我跟你说,我爸又开始跟我商量相亲的事了,我妈还在旁边敲边鼓,弄的我晚上饭都没吃好。}
{你父母还要跟你商量啊,我家里都直接命令。}
{原来也是直接命令我,后来我十六岁离家出走过一回,他们才终于意识到我已经长大有自己的想法了。于是后面就都跟我商量着说,怕我再偷偷跑了。}
{你主意挺正啊,比男孩都厉害。}
{没有办法,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而我又不愿意妥协。你知道家里人跟你的看法并不总是一致的,父母也有想强制你听从他们命令的时候,如果我能理解我就遵从,如果不能理解还讲不明白的时候,我就躲开,等着大家冷静下来。}
{你跟我见过的女孩都不一样,我觉得你不像二十三岁,你有点像,有点像…}
{像多少岁?}
{像一个女战士。}
{恩?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哈哈哈哈哈。}
{五一的时候你能出来不,我想去欢乐谷做过山车。}
{可以啊,到时候我联系你还是你联系我。}
{我联系你吧,然后咱们一起做个攻略。}
{好。}
{那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不。}
我不知道多宁是想听我说出某些特定的话语,还是想借机开启一个新的话题,不管是哪一个我都想不出该说什么。我的大脑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可我又极不愿意就此结束这次聊天,于是我打了一堆奇怪的符号。
{@#¥@……%%}
{你发的什么啊?外星语言吗?}
{不是外星语言,是我的心情。}
{好叭,我看不懂。我有点困了。}
{那晚安。}
{晚安。}
发完晚安之后我看了十多分钟的聊天记录,从最开始的到现在的,一遍又一遍。退出聊天界面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有一个好友申请——是葛飞凡的。我犹豫片刻点了同意,然后立即把搜索手机号添加好友的选项给取消掉。随后我点开了葛飞凡的朋友圈,他最近的一张照片是一个铜涮锅,发布时间就是我请他吃饭的那天晚上。再往下是他的自拍和风景照,还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吉他和一张乐队合照。上面附了一段文字——“青春不老,梦想永生。”他朋友圈里展现出的是我上高中时候最希望的那种生活状态,张扬,自由,奔放不羁。可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青葱岁月,我所看过的怀揣梦想奔赴中年的男人,都倒在了柴米油盐的战场上。现实是残酷的,葛飞凡也不会成为例外。
我举着手机等了他五分钟,这小子应该是睡了,不然他肯定会给我发消息的。翻遍了好友通讯录我也找不到有谁能够帮到葛飞凡。我的人际圈相当有限,想来想去也只有崔桃桃能稍微搭点边,可我没加她微信,只能明天打电话问问她了。

(30)
早上八点我就给微信震醒了,葛飞凡一连给我发了六条微信,我最烦这出,直接无视他。九点我给桃子姐拨了电话,响了半天她才接。可能是因为被我吵醒的缘故,崔桃桃的语气特别凶恶。
“你这么早打电话干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醒了。我是有个事想问你一下,你知道不知道有哪招驻唱歌手?或者乐队也行。”
“干嘛?你要转行?”
“不是,我替我一个朋友问的,他是玩音乐的。”
“我想想…有到是有,你那朋友形象怎么样?”
“挺帅的,瘦瘦高高的,还白净。”
“加我微信,把照片发过来。”
“哎,好。”
“下回别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听见没,不过十二点不要给我打电话,我昨天上晚上才喝完酒。”
“知道了姐,对不起。”
挂掉电话我加了崔桃桃微信,然后从葛飞凡的朋友圈里挑了一张给她发过去,她回了我一个ok的手势,之后就杳无音讯了。我也不敢问结果如何。葛飞凡又发消息问我醒没醒,我一怒之下把崔桃桃的微信给了他,让他有事全问这个女人。这个明智的抉择让我过上了一个清闲的下午,甚至连周日都没有收到他的一条信息。
周一清明节,放假。但我起的比往日都要早,这一天我们整个家族都要回老家祭祖,在凌晨出发能够避开早上的车流高峰。我们家的祖坟是在秸秆地里,这一片是个墓区,每一个家族式坟墓的周边都栽上了松树和柏树,并成合抱之式。长辈们提着纸钱元宝挨个烧纸跪拜,嘴里还不停的念叨。我烧纸时通常不说话,我爸总指责我不要烧哑巴纸。但我不想说话,我甚至不想烧纸,也不想我死后有人给我烧纸。人活着的时候已经被钱困扰了一辈子,为什么死了还要被钱困住?我接受不了,也不愿承认。钱诚然是个好东西,可它并不是生存的本质,当钱失去交换作用而变成一堆废纸的时候,我们还会不会用它来评价一个人的成败与否呢?
九点多钟烧完纸。大家开始陆续驱车返程。因为提前走了一辆车,所以二爷就跟着我家的车一起回市区。我爷没之后二爷就是家族里的主心骨,大小事宜都是他自己张罗,但现在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也越来越力不从心,有些时候甚至连家里的人都拢不齐了。这一路上二爷跟我爸念叨了一堆家长里短,妯娌们受了委屈都过来找他诉苦。我爸劝慰着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有些事不用管自己就会消失。我在后排默默听着,但话题不知怎么还是转移到了我身上。
“找对象了吗小易!”二爷回过头一本正经的看着我。
“还没有呢,二爷。”
“赶紧找一个,你岁数也不小了,二爷还等着喝你喜酒了。”
“我不想太早结婚。小奇(二爷的孙子)不是搞对象了吗,他肯定结婚比我早。到时候我给他包个大红包。”
“他没戏。”二爷把头扭了回去,“人家女方到是乐意,但他自己还想再挑一挑,想找个顺眼又听话的。你二伯也是完全听儿子的,想搞就搞,不想搞拉倒。”
“还是人家爹疼儿子啊。”
我不无酸意的点了我爸一句,我爸仿佛没听见一样完全不吭声。我不敢再多说了,怕他秋后算账。
“谁说的,你爸可是相当疼你。你五岁的时候高烧不退,吃什么药都不管用。你爸硬是骑了二十公里的车带你去看病,连着三天。那时候还正是雨天,完事他再回来上夜班。你说他疼不疼你?你二伯疼孩子完全是溺爱。要我说这么惯着可不行,但人家是爹,我是爷爷,我也管不了。”
二爷说了一大堆话之后自己睡着了。十点多我们给他送到家,他硬要留我们吃午饭,但是被我爹给回绝了。回家之后我爸突然跟我说四月份是公务员省考,让我抓紧学习,准备准备十月份的国考。我连连点头但心里叫苦,那一大摞书我完全就看不懂。我爹从书堆里抽了一本数量关系,然后就给我留了作业。
唉,我也想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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