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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 刘海瑞丨 被逼迫的人生

 昵称71028402 2021-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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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逼迫的人生

□ 刘海瑞 /  文


一到没事的时候,军仓爱一个人呆坐着想年轻时的事。

“这是懒惰的表现,没本事的表现!啥时候才能长出本事啊?” 

曾经刚走入社会的军仓经常在心里这样痛恨地骂自己。别人赶活儿的时候起早贪黑,那样子好像是别人的家常便饭;干活儿时,别人又力大如牛。“你不行,你难做到!”一边哀叹,一边只好多误几天,可心里在说:别到时人们很快收割完了,自家干瞪眼。

整块地十来亩,麦子长势良好,金黄金黄的一大片,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熟透了小麦的香甜气味。美景面前,军仓也是麻木的,他没正眼面对。他早已忘记了怎样去欣赏、去欢呼、去赞叹。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空闲感受这些,舒畅、顺心的事早已离他远去,变得遥不可及,轻松、令他愉悦的生活如今是奢侈的,想一想都难啊!军仓开始弯下腰、扑下身子、挥动镰刀一个人割起来。割了一会儿,直起腰,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摘下草帽当扇子扇几下风,又接着割。


他结结实实地捆好两捆,拴到小推车上,后脖颈上搭上小推车车襻,双手一用劲架起车把,吭哧吭哧地推出了地头。他略直了直腰身,很快就加入了路上赶早收割的长队列里。他不敢看迎面别人推的像小山堆一样多的小推车,眼角的余光里只见麦捆往前移,而推车的人在很大的麦子捆后面被遮住了。军仓惭愧地老早就给别人让着路。

因为都在劳动!不仅是一个人劳动,村子里年轻人都劳动!军仓备受鼓舞,不知不觉也被感染,脸上同样也荡漾起丰收的喜悦。军仓一扫平日里的压抑、压力大,难得暂时的欢畅,管他哩!抛开一切,他尽情享受着久违的眨眼就会消逝的快乐。

日子过得苦,工作很艰难。人很孤独。
 
他想起年轻时的往事,有无奈,又有后悔。不接受现实,又走投无路。那时初入社会,人生的艰辛还没发现,人简单快乐,那是一段值得这辈子永远回忆的短暂时光。那时候,他跟随长辈们背着铺盖卷儿到外面的大城市盖高楼去了。他自诩是去闯荡世界——其实是没法儿,一个人长大了总得干点事,总不能一直在家闲待着,于是很无奈地随着方八邻近的人们出外挣钱了。


在陌生的城市最让他感到亲切的是工地上熟悉的老乡的面孔,工地像是独立围起来的世界,人人都说着家乡话,人们出门在外挣钱都抱的很紧,畅快,豪爽,干活风风火火,说话粗喉咙大嗓门。军仓融入其中,整天也乐乐呵呵,时间长了倒也学了一些砌砖、抹灰的技术。后来,他渐渐觉得他们原来不属于城市这个世界,人人明显的是不擅于思考,没有思想,整天一副傻呵呵样。他清高地觉得不能与他们为伍了,得换个有追求有意义的生活。谁喜欢总东奔西颠的受苦,更重要的每天工作十二三小时,累死累活,当牛作马,哪儿是刚步入社会的青年人追求的?

军仓很自负,认为自己是性情中人,花前月下,风花雪月的烂漫、吟诵本应该是像他这样的人拥有的。一生应该发挥聪明才智来实现人生价值,又有哪个愿意死心踏地、累死累活、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他很清楚,自己是种地的农民身份,在城市,唯能干这个,受这份罪!于是,失落感渐渐取代了快乐,盼着能回家找份轻松、稳定、如意的工作。

如果他早知道命运有多残酷,那该多好!

回想起刚走入社会出门在外那几年,如果没有后来的进工厂,而是一直搞建筑,兴许会在建筑工地干出一番事情来的。而事实是,他就真的离开了漂泊不定的工地,进了离家不远的外村一家刚刚扩建大了的汽车配件厂。


尽管如愿守在了家里,一个完全陌生的工作环境却摆在了面前。

他独自一人走进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工厂,凭着年轻,凭着热情,凭着一腔热血。他憧憬着崭新的生活,却不清楚命运依然没有青睐他。

学徒一个月,工厂规定一分钱工资也没有。和他一起进厂的,都是熟人介绍的,或厂里有领导亲戚,他们很快就分配了机床,并且已经能熟练操作。军仓一个人不认识,没有人带他,到月底了还没学熟练,也分给他一台机床。车间实行的是计件工资制,每个工人每月规定着劳动定额,完不成任务按比例是要罚款的。军仓本来技术就不在那儿,干活速度很慢,而且一不小心就给人家车废了,再接着干,还是车废,弄不清原因在哪里,自己找不到,排除不了,问别人,别人只顾干自己的,很少为他耐心讲解。他总是急得满头大汗,工作服溅满油渍,肮脏不堪,满脸是黑铁灰,只露出两颗黑眼珠在忽闪,远瞅着就像下煤窑挖煤的工人。到月底了,别说挣钱了,还不够扣哩。一连两三个月都是如此。一季度下来居然一分钱没挣到!


即便逆境,军仓也没理由选择退缩,苦也罢,累也罢,心里始终流淌一支无悔的歌,一支青春别样的歌!汗水浇灌,咬紧牙关,暴风雨再猛些也不在乎了,此又奈我何?军仓仰天啸!

很长时间后,军仓的技术及境遇好多了,可一轮到上夜班,就困乏、瞌睡、浑身乏力。当好样的车工,每时每刻站立在机床旁干活是很操心的,是必须专注不能分神的。而坐下歇一歇吧,一瘫坐下来就眼皮打架直犯迷糊。这种罪也真难受,有时觉得比搞建筑还不如,苦恼透顶!那种感觉真如在黑暗中摸黑,似乎总难以摆脱人体生物钟秩序颠倒所造成的不适,这种苦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这让军仓绝望,丧气!

果真,有门子的人,经过活动调去干别工种了,在车间成了管理人员,也有人跑掉了,找轻巧活去了,服软了。总之,最起码不愿再上夜班了。

他也动摇,又不愿承认。平素里,不信邪,没啥心眼,本能地踏踏实实干活,总较着一股劲,却碰得鼻青脸肿。


在大时代面前自己是渺小的,卑微的,像砂粒一颗。工作时,既笨又钝,常常被生活逼迫着劳动。军仓很羡慕有的人脑筋灵活,不死板直窟窿,对工作能投入极大的热情,爱变着法儿干,妙思巧干,军仓痛恨自己就是学不来。人家风风光光,满面春风,身前身后常常围拥着许多人。车间主任就是。

车间主任是好样的!军仓真心向人家学习。也羡慕有个学徒的,技术不熟练,废品率高,怀疑车床有毛病,又分析不出来,反正快被逼疯了吧,不知谁给出了点子,偷偷地带上供品,趁没人点燃三炷香,给机床磕头,祈求机械不要作祟……军仓也没有想到,此人后来在工作中心无旁骛,靠了勤钻研的劲头,不气馁,超一般人的勤劳,终于成了被许多人认可的好车工,那种超出一般人的技能受到众人夸赞。


年轻的军仓思索着,苦苦寻找着长本事的路。
 
如今已经白发的军仓,更多地怀念在工作中给过他指导,无私地无保留传给他技术让他进步的好心师傅们。他在劳动中学会坚韧,是劳动一次次传递给他强大的力量,慰藉他孤独的灵魂。他甚至觉得,人类世代生生不息的生命,血液里流淌的分明是劳动时的欢乐与劳动时健壮体魄所呈现出的健康、壮美……

他觉得他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个,普通的很。岁月流逝,自己经过努力工作,家里的许多物件,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少到多。如今,他内心充满了阳光和爱意,他的心境是知足的,岁月静好的。

回顾一生的坎坷、艰辛,一路的转变,他都坦然接受了。即使现在死去,也没有遗憾!即便这不是他最初想要的生活——虽无力选择命运,却改写了人生。人生大概就是如此吧,你想躲避吃苦,你想一帆风顺,如意遂心,可事不由人……他觉得这辈子没少被逼着较板子,被逼是被动的,被动是痛苦的,不堪回首的,是顶风逆行,可不觉就走到了今天。一切,都是因为当初爱恋生活、不放弃吧……

——  The  End——

刘海瑞  农民。喜欢读书写作,渴望在学习积累中写作水平能不断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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