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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二)

 新用户3134eDv6 2021-10-05

      昨天中午吃饭跟父亲聊天,父亲说中秋节几个侄子侄女带着孩子都回家看他了(我因为有事没回老家)。我说,那是因为他们敬重你,有心;虽然平时忙没时间回来,但逢节日就回来了。

      说真的,这些年了,堂弟堂妹们在父亲跟前比我有心多了:有经常一回来就拉着父亲出去转的出去吃饭的,有每到换季节就给父亲买衣服买鞋的,还有经常给父亲发信息问候的。我倒是除了周末回家陪父亲吃个饭以外,在这些方面做的不怎么好。

      我说的没错,父亲受到了很好的敬重。这是因为他老早以前对自己的哥弟们都很好,他们弟兄们之间关系一直处的很好,堂弟堂妹们显然受到了父辈的影响和教导。

      父亲弟兄四个,连同叔伯兄弟的四个,他们本家那一拨就是八个。按年龄排了次序,父亲老大。

      老大就要有老大的样子,父亲真是把自己这个老大的样子做好了。不只其他七个兄弟服服帖帖,就连大爷、二爷他们都对父亲很夸赞。

      父亲才十六岁的时候就随着爷爷进南山深处去砍柴,帮衬爷爷和奶奶操持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了。他的身子骨,是在爬深山扛木柴中慢慢长结实的,所以特别坚硬。

      如果说他在父辈们跟前的孝敬和兄弟们之间的关爱是来自于爷爷奶奶的言传身教,那么他面对生活的所有技能技巧和坚韧,都应该来自于随爷爷进山砍柴和下地劳作。

      那时候的雨,好像比今年的雨还多,而且一下就是半个月二十多天。以至于我们童年时光里老家的秋天,都是泡在雨里的。老家那里的黄土,一下雨就成了粘稠的黄泥浆,一脚踩下去就是二尺深,脚都拔不出来。我们这些小娃们,整个夏天到秋天都是光脚片子上下学跑,有时候都跑到快要落霜的时节了。我记得,被黄泥里头的玻璃渣子划破了脚掌的事情,多的很。大家都是拿清水一洗,拿点干净的东西摁一下,止住血就行了。

      我们一大家子十多口人,只有一双油鞋,黑色的,高腰的。——父亲和爷爷要忙,就轮换着穿。这油鞋要一直穿到被奶奶用自行车内袋皮子补满了块块补丁的时候,才能轮到我们穿出来。

      有时候,活紧了,父亲也干脆打光脚片子去地里干活。——对了,那时候还流行草鞋,用水稻杆杆儿编的。

      我对父亲的这些了解,很多是听爷爷奶奶讲给我的;父亲光脚板下地劳作的情形我是深刻记得的。我那时候才五六岁,还不懂多少事情,但还好,记住了。我真正了解父亲的时候,已经八九岁了。

      那时候我们老家那里农闲时节经常平整土地,把坡地修成梯田。所以,大家嘴里的农闲时节,其实是更繁重的体力活,挖土拉土。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在高坎处放蹦——把一面齐楞楞的土坎从上面侧面和下面挖一道子,让土坎很大一整块儿垮下来。这样,比一镢头一镢头往下刨快的多。——而且,高处的土坎确实也没办法挖。

      放蹦的时候,都是男劳力,上面、侧面和下面一定要配合好:一般先挖侧面两边,然后是上面挖一道深沟;最后是下面掏一条沟,这样让土坎悬空,凭借自身重力,和上面几个人拿木杠子使劲儿撬动,土坎就会垮下来。

      这样,底下的人就一定要目光敏锐反应机敏,要在土坎平面垮下来之前安全跑开。——当然,旁边有人给看着裂缝,然后喊一声“跑”,下面掏沟的人立马撒腿就跑。

      记得那是个半下午时分,我才上三年级,突然村里人漫面哭着喊着叫着都往工地上跑。连老师都急得扔下我们跑过去了,我们惊得不知所措。——工地就在学校西边不远处,中午就听大人们说下午要放蹦呢。

      原来工地出事儿了:放蹦的时候,有人被塌在了下面。——是二爷,他那天跟两个人负责在下面掏沟。由于土质比较酥松,土坎垮下来的太突然,旁边人喊的时候,底下的人已经跑不及了。两个年轻的往两边一扑,刚刚躲过塌下来的土坎。二爷从中间往后边远处跑,没有跑得及……

      大家七手八脚把二爷从土堆里头扒拉出来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这样的事情,在当时条件落后的地方,在修水库,平整土地中,经常出现,但都是受点皮外伤或者骨头伤。

      二爷这算得上是因公殉职的,大队上给予了极高礼遇的下葬。——全村男女老幼都来为二爷送行。

      二爷的突然出事,对父亲的打击很大,他在二爷灵前痛哭跌绊,七八个人都拉不住,爷爷严厉训斥都不起作用。我当时在远处害怕地看着,脑壳里就想着一个问题:父亲怎么就比二爷自己的亲儿女都还伤心呢?

      后来,过了好长时间了,父亲还一直跟爷爷念叨二爷的好,说自己作为个侄子还没来得及在他跟前尽沟够孝道二爷就走了。

      二爷真的很好,慈祥,和蔼。每一次见了我们,都要摸着我们的后脑勺,然后从他的黑布大褂口袋里摸出个水果糖或者核桃给我们,然后自己把别在后腰上的烟袋锅拔出来,装满旱烟,让我们给他点着,他美美地吸一口。

      我们对二爷的印象很深,所以父亲所说的,我们虽然还很小,但也能理解了:对自己好的人,一定要好好回报。——我似乎理解了,父亲太重情义了。

      那时候父亲在生产队是队长。人家当队长是光负责派活,父亲是派完活然后跟着一起去干活。父亲脾气不好,见那些干活溜尖耍滑的,就要批评。刚开始,有些年轻人还不太服气,父亲不管。慢慢地,社员们都服气了。因为父亲不光说在前头,更重要的是他能保证做在前头。他以身作则,没有人能在他身上找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这一点,对我们兄妹的影响比较大,而且很直接。

      我小时候,不上学的时候,不管邻居谁家有活儿,我都会跑过去帮忙:用撅头挖土,用铁掀铲土,包括挑水搬砖,还有浇玉米地。大人们都夸我“勤快”,其实那都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在还很幼小的心里,我就一个念头:反正这不会是我将来要干一辈子的事情,现在多干一点儿就当是锻炼的。

      很多朋友说我现在写东西基本坚持一天一篇文章的劳动量,有点大。他们经常关心我,“累不累?悠着点儿。”

      其实,这些我喜欢的事情,做起来就是一种享受。远比我小时候,那么小的个头握着撅头铁掀干体力活轻松多了。

      父亲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他很受在外面工作的小爸和二爸尊重,包括他们俩人单位的同事和朋友。他们来我们家的时候,第一句话总是,“让我们先去见见老大再说!”

      我们一家人都是属于话不多的脾性。但父亲经常给我们说,到这个年龄了他现在主要是活我们的人;其实我心里经常给自己说,我们现在回老家能被村里人那么喜爱,都是活父亲的人。——不是父亲平时的为作,我们凭什么被大家热情相待呢?从父亲身上,我还学到了这样一个道理:人最好的品质是实诚;最高的情商是能一直实诚待人——不是话说的贴心,而是事情做的贴心。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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