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闲话买书

我经常对文学院的学生说：孔子说“观过知仁”，看一个人所犯的错误，可以推测他是否有仁德。我要说，观书知学，看一个学生学习怎么样，基本上只要到他宿舍，参观一下他的书架就能看出来。很多同学，书架上除了教材，几乎找不到一本课外书。有的有那么几本，不过要么是地摊上的盗版货，要么就是一些心灵鸡汤式的励志书。这些同学，不管考试成绩如何，哪怕年年拿奖学金，我也要说他不学无术。有些同学倒是很有忧患意识，还没买书，就开始担心以后毕业时带不走，于是干脆不买。作为一个文科的学生，如果连对书籍都缺乏基本的热爱，没有想去占有它的欲望，那么我只能说，这个人的学问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人也可爱不到哪里去。

当然，学生时代，一切经济来源都靠父母，手头拮据，就算很喜欢买书，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么成家立业、经济稍微宽裕之后，似乎可以放手去买了。却也不然，因为还有一道强劲异常的阻力挡在买书的道路上，那就是老婆。孟子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这实在是人生当中一个两难的命题，可是很多时候，在一个买书的男人的人生之中，他往往也要面临着老婆与书不可兼得的两难困境之中。我有一个税务局的朋友，非常喜欢看书，也非常喜欢买书，但他老婆却不怎么看书，因此理所当然地反对他买书。他只好采取游击战术，东躲西藏，总要趁老婆不在家的时候，出去取快递，取回来拆封之后，也要第一时间毁尸灭迹。家里空间有限，他倒也能“钻营”，把书偷偷放在床底下，因为一般情况之下，老婆是不会去移动大床的。不料有一天，他老婆心血来潮，在家里来了个大扫除，结果发现床底下居然藏着这么多书，瞬间勃然大怒，一个电话把我那朋友召回来，给他两个选择：要么书留下，她走；要么她留下，书走。结局不用说也能猜到，我那朋友只好找了一间柴火篷，专门放这些书。

相比之下，我的朋友老谢的处境会更好一些。他也很喜欢买书，也娶了一个不喜欢看书买书的老婆。有一次他趁老婆出差，把家里着实改造了一番：请师傅做了10个书架，放在家里，把一个宽敞的大厅几乎改造成了微型图书馆。他老婆出差回来，还以为进错了家门，待到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当然也是勃然大怒，不过她转念一想：这死货把全部金钱和精力都花在书上，想必也没有余力在外面拈花惹草了。这么一想，竟然怒气全消，老谢预想中的一场家庭风暴并没有发生，原来预备好的种种应对方案，一个也用不上。《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一《满少卿饥附饱扬，焦文姬生仇死抱》中有一段话：“大凡人只有初起这一念是有天理的，依着行去，好事尽多。若是多转了两个念头，便有许多奸贪诈伪没天理的心来了。”从老谢的老婆身上看来，这段话并没有道理。很多时候，反而是转念一想，使得我们变得更加可爱。至少我觉得光冲这个事，老谢的老婆就很可爱。

我想起了一次卖书经历。有天晚上，我正在批改卷子，淘宝上有人来消息，问缩印本二十四史，包括价格，品相，版本，定价，发货方式等，一大堆。电脑打字反正快，我也就一一解答。看似快成了，那人说：等会，我问一下我老婆。于是我知道没戏了。买书而问太太，基本上得不到批准。结果果然！回说老佛爷不准。我不再说什么，建议他以后想买衣服的时候问问太太，想买书的时候问问自己，必能两全其美。对方回了一句：谢谢。我也懒得理他了，这样的男人，买一套书还得请示老婆，实在没有出息。

感叹之余，略微归纳了一下，女人不喜欢老公买书的理由，大致有：一：伤钱。买书无止境，头脑一热，一年的收入也许就全砸里头了。二：占地方。本来可以放衣柜的地方被放了书架，已有几分不爽，关键是时日一久，现在放衣柜的地方可能也会被书架取代。三：脏。书总是会吸灰尘的。四：看不懂。——这会让人自卑的。五：嫉妒。看到老公买回书的那副神情，简直就是买回了合法而不会言语的小三，虽然肉体上无法出轨，但那副神情，那种态度，实在无法忍受。

不过，并非所有的女人都是书的天敌，清代大经学家焦循，也是个书痴。有一天，有一个书商拿着一部《通志堂经解》来兜售，一问之下，要三十金。焦循把家里所有的银两都搜寻出来，也还不到十五金。便去找她老婆商量。她老婆二话不说，脱下戴在头上的金簪，换成银两，连同焦循已有的，共二十七金。这种倾家荡产买书的精神感动了书商，再加上年景不好，书不好卖，也不再多要，就以二十七金成交了。焦循最后写道：“是夕，餐麦屑粥，相对殊自怿（愉悦）也。”

我记得当时读到此则笔记之后，在旁边浓墨重笔地批了八个字：有妇如此，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