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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一个未辨识的金文“旲”

 昵称46496098 2021-10-11

      翻阅《新见金文字编》偶见“附录上”有未识金文一条如下图。今试论之:

(取自《新见金文字编》)

a、字的隶定

       甲、与此字相似的有“皃”字(见下图)。《字源》释“皃”云:于省吾主编《甲骨文字诂林》“白”字条下姚孝遂按语:“白既象人面,亦假作黑白之白。《说苑・修文》:'貌者,男子之所以恭敬,妇人之所以姣好。行步中矩,折旋中规,立即磬折,拱则抱鼓……’《国语·晋语》:'夫貌,情之华也。’仪容包括人身之全体言之,而突出表现于面容,故皃字从人作皃。”姚孝遂之说是非常正确的,但《甲文编》、《汉语大字典》等大型工具书均未收甲骨文皃字,而《说文》小篆及说解、段注等皆与甲骨文皃字形体相合。皃字为初文,貌为后起形声字,《说文》认为是籀文,但西周古文字资料中未见貌字,最早见于汉初马王堆汉墓帛书。

(取自《字源》)

         姚孝遂先生的论断自是不错,《新见金文字编》所举之字下部亦当是从。当然除《字源》所举外还有商代晚期的“皃斝”(见下图)。

(《集成》9111)

       乙、由甲则字或为“皃”字异体。然,其上部从,即“皇”。

             1、对于“皇”字,可参见宋耀良先生《中国史前神格人面岩画》云:自秦始王刻石始作皇。《説文解字》釋:“皇,大也,从自,自始也。始皇者,三皇大君也。”現代學者汪榮宝据金文以訂正:“古鐘鼎彝器皇字屢見,大抵作,上形作,絶与古文自字不類,有省之中注作,或增多上畫作,或变形作者,並可证明其必非自字。”他認爲古皇字是一種冠"“像冠卷,“”像冠飾,土像其彩。“則皇之訓冕,正其本意,不煩破字。”學者丁山從其意,認爲“這個皇字,該是戴着彩羽的天神。然則'有虞氏皇而祭’,即是戴着鹬冠祭天。”並指出,甲骨文、金文中常見字,“自來無釋,我認爲都是皇字初文。”徐中舒、郭沫若亦從此説。郭説:“故皇字的本意原为插有五彩羽王冠。其特征在有五彩羽,故五彩羽即谓之皇。”……盖山林认为:“皇字應是頭戴太陽光冠的人或王者。”“可以想見,其時各氏族部落的首領,都頭戴太阳光冠,以太場神的代身自居。“此説有新意,但也有點武题。陰山岩畫中軍事首領頭上羽飾只有一根,不能説明原始部落首領的羽飾都只有一根。良渚文化玉器中族徽所體現出的羽冠,則飾以密密無数根。將皇字的上部与太陽連系起來,思路是正確的。但又归結为頭戴的太陽光冠,似乎沒有必要。因为人面岩畫中直接有着眾多的有关皇字的原始象形。皇字上部作類圆形的,如,則可將人面岩中大量的带有太陽芒刺的人面岩畫來類比。皇字圆中的“一”,可视作人面五官的抽象。即使在岩畫中五官也不都是畫全的。但兩種的結構都還一般化,偶而巧合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至於岩畫中皇字的“原始象形”何沒有下半部?造裏必須造調的是,岩畫仍然是畫,而不是字。岩畫中的不少符式有可能为文字的形成提供了原始象形,但還沒有到字的階段,所以不能用形成的字去反苟求它全同。

            2、对于宋耀良先生说的“至於岩畫中皇字的“原始象形”何沒有下半部?造裏必須造調的是,岩畫仍然是畫,而不是字。岩畫中的不少符式有可能为文字的形成提供了原始象形,但還沒有到字的階段,所以不能用形成的字去反苟求它全同。”似乎推测过多,而说服力不强。

               其实考古学界的经典论文之一刘敦愿先生的《饕餮(兽面)纹样的起源与含义问题》有很清楚的考证。刘先生云:这种种兽面,所以“有首无身”,主要出于艺术表现方法的需要,并没有其他复杂的原因,尤其没有宗教、神话方面的原因。我们完全可以从古代艺术品以及民间的剪纸、儿童的绘画中看到,表现兽类的侧面形象远比表现正面的容易,所以才侧面的常有而正面的罕见。甲骨金文中表示动物的象形字,以及铜器玉器上的动物纹饰大多如此便是例证;至于兽类正面形象,在商代晚期铜器上便曾做过尝试:有的虎纹左右明显地各有一足(见22.1:6),汉画像石上便见这种四肢齐全的正面画虎(也见正面立鸟),很难美观,所以并不常有(见图22.7)。由此可见,兽面纹样在当时人心目中也是可以“有首有身”的,只不过表现既不易,效果又不好,因而不用罢了。对于有角的兽类,无论古代艺术、民间剪纸,还是儿童绘画,都喜欢画出对称的双角,因此甲骨、金文的象形字的创造者,素性就以它们头部的正面形象代表整体,反而能突出特点,如牛、羊二字便是;兽面纹样的创作,估计用意也是如此,不是“有首无身”,而是在“以首代身”,道理应是很明白的。

(取自《饕餮(兽面)纹样的起源与含义问题》

据以上推论,字可隶定为“偟”。但这个“偟”字和我们后来用的“偟”没有任何关系。

      另外, 需要注意的是《新甲骨文编》也列出了“皇”字的另外两种写法(见下图),又见(《甲骨文合集9074)。

(取自《新甲骨文编》)

b、的另外一隶定

        《新见金文字编》其“凡例”云:“仿《金文编》之例,以未识之'图形文字’(一般用为氏族名称或徽号)为附录上。”则知断此字为氏族名称或徽号。

        而氏族名称或徽号古岩画中即有,又远比甲骨文悠远,如宋耀良先生《中国史前神格人面岩画》云“贺兰山人面岩画址中有与甲骨文、金文一模一样的羊字的岩刻符号,并加上饰有纹行的方框,处在一生殖崇拜岩画图的边上。依我当时的判断是族徽。……其族徽的意思很清楚,……”。

(取自《中国史前神格人面岩画》)

         对于字,这个氏族名称或徽号,亦当理解为太阳崇拜产物的遗存。

         甲、太阳崇拜在发饰上的体现

                 1、《商代社会生活与礼俗》解释下图云:金沙遗址还出土了一种铜立人像,大眼圆睁,神情肃穆。双臂抱持,手势中空作虚握状,与三星堆大型青铜立人像的手势造型相似,原也应左右手各握持器物。耳垂上有一穿孔。头戴一顶十分奇特的环形无顶的帽圈,帽圈周缘有13根弧形长牙饰,呈逆时针旋转,宛如太阳的光芒。脑后拖垂长辫三股,并排垂至臀部,辫子是把长发先分为六束,再两两分编成三股,拖垂至近腰处用一宽带将三股长辫合扎为一把。身穿长袖袍子,下缘齐平过膝长,有腰带扣腰,似皮革制。正面腰带上斜插一短柄杖,杖头如拳。双腕各套一较宽的箍形饰品,似表示玉腕饰。脚形肥厚,似穿胖靴。当为高级权贵装束 。

(取自《商代社会生活与礼俗》)

                    2、冯时《中国古代的天文与人文》云:图中居中的太阳具有十二道芒饰,象征十ニ月,太阳外周于四方分列四鸟,四鸟与十二月相配,明确证明其所象征的乃是一年中主理分至四气的四神。《淮南子・天文训》:“天有四时,以制十二月。”体现的正是这一思想。这种造型迟至战国甚或更晚的时代仍然保持着(图2-8),甚至可能还有着更为广泛的影响(图2-9)。这些将太阳与分居四方的四鸟共同构图的事实显然表现了分至四神本诸四鸟的古老观念。

(取自《中国古代的天文与人文》

          乙、太阳崇拜在凤凰上的体现

                 林巳奈夫《殷周青铜器综览》云:

                在此分析一下圆版7-6~9凤頭上之物的象徴意義。這個图形也可以用为獨立的符號,如图版7-1:7,这是所謂圆像符號。因属图像符號的性質,它既是某個社會群體的徽章,也作为符號具有一定的读音。虽然時代稍微晚一點,但西周晚期這個圖形也作青銅彝器的紋飾單元出現,如图版7ー10。這些事實説明,這個紋飾單元獨立具有某種象征意義。圖版7-1:8是金文皇字,在此討論的符號和“土”共同構成這個字。這個構件承擔皇字所代表意義中的哪一個?我們曾指出,這個形正中處的椭圆形在商代用眼睛表示。在此令人想到的是,商代用眼睛表示太陽這件事。如上所述,这个構件以孔雀尾羽为原型,而孔雀尾羽前端有一個像彩虹般閃爍的類似眼睛的部分。可能當時把這個部分的意義解釋为:“太陽=眼睛”,從而創造出這種图形。若果真如此,我們能够想到皇字所代表意義中的“煌煌”義,即明亮輝耀的意思。也就是説,我們可以確定,這個構件在皇字中代表像“太陽=孔雀尾羽”那樣闪爍發光的意思。《説文》説皇字从自,當然是錯誤的。

               虽然目前選不清楚這個符號的讀音是什麽,但恐怕它與皇字同音。若果真如此,可以發现一個饒有趣味的事情。也就是説,鳳頭上戴“皇”這一符號。凤又稱鳳皇,也有“皇即雌鳳”的説法。文獻中没有記載説明鳳與皇在形體上有什麽區别,但可以推测凰是頭上戴“皇”形的那個。頭上戴“皇”形的字在甲骨文中也讀为凤(風)。這當是因为商周時代人認为這種姿態的鳥與頭上戴菌形角的鳥有親缘關係。頭上戴“皇”形即有突起的菌形角的鳥,雖然有時作凤的一種讀为“凤”,但也有可能还有一個音。商代甲骨文中,頭上戴没有突起的菌形角的字,一個也没有从“凡”這一聲符的例子;而頭上有突起的菌形角的字,从“凡”這一聲符的例子則很多。据此可以推測,後者的讀音有可能與“鳳”不同。如果讀音與“凤”不同,那麽其讀音只能是“凰”。

             《周礼》舞師云:“教皇舞,帥而舞早嘆之事。”孫論讓説:當時把鳥羽染成風凰羽色,仿製鳳凰羽,皇舞是拿這個染羽跳的舞。這支舞之所以稱为皇舞,既可以説是因为使用鳳皇的羽毛,也可以説是因为孔雀尾羽为原型的凤頭上之羽冠稱皇。這支舞是在旱災時为求雨跳的,此事也應該與鳳頭上之物的象徴意義有密切的关係。我們在上文推測這個图形與“太陽=眼睛”有关。手拿具有這種象徴意義的羽毛跳舞,這個意思當是用此物招來與太陽有关的神鳥鳳,訴旱災之苦。

            综上所述,商代稱属凤的鳥是如圖版7-2~4所示,它是頭上戴太陽標志的神鳥,與太陽有密切的係。這個鳥還見於商王室的始祖傳説,傳説中有娀氏之女簡狄吞玄鳥的卵而懷孕,陳夢家和楊宽根据《楚辭·天問》的記載指出此玄島是鳳,其説可從。此外,斯维至也曾對這個傳説進行討論。《楚辞·離骚》云:

            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在此凤皇受到帝喾高辛氏送给娀氏之女的聘禮,替帝喾高辛氏把這個聘禮送過去。斯氏據此認屬這個凤皇是《詩經・商·玄烏》中所見的燕子,扮演帝之使者的角色。

            我們看時代較晚的例子。東漢時代的圖像中也經常能看到這種鳥,尾羽相似於孔雀的尾羽,頭上戴與尾羽相同的東西(图版7-11、12),這無疑是商代凤的後裔,但這個時期的凤只保留五彩艳丽的鳥羽和很抽象的、道德上的象征意義,已經失去了我們在此阐明的原来的象征意義和神話色彩。

(取自《殷周青铜器综览》)

            需要指出的是林巳奈夫先生说的“商代甲骨文中,頭上戴没有突起的菌形角的字,一個也没有从'這一聲符的例子”并不确切,如《殷契佚存》中的字,其音当与同,但有“'這一聲符”。当然这是孤例,并不影响林巳奈夫先生考证令人信服的程度。

      虽然字,从表示太阳崇拜,但是除了“皇”字,太阳在其他地方均是以“日”字表示。尤其是与本字所类的“炅”字,可见唐兰先生的名篇《从大汶口文化的陶器文字看我国最早文化的年代》云“大汶口文化陶器文字是我国现行文字的远祖,它们已经有五千五百年左右的历史了。目前,尽管还只发现六个文字,但反映了很多事实。……有的是代表一种语义的意符文字,如炅(热)字一共有三个,两个是繁体,上面是日,中间是火,下面是山,象在太阳光照下,山上起了火;简体只有日下火。”所以亦可认为是“日”。而“人”和“大”是同义亦可互换使用,以大表人者如立、竝,或“大”、“人”互换,如昷字之(见《新甲骨文编》),奚字之。因此在文字时虽然首先要考虑字形,但不能完全拘泥于字形,更应该看看汉字的流变。此字更合理的隶定为“旲”字。之前认为最早的“旲”字出现在西周中期的《墙盘》,即。而字应该是从字演变而来。

                                                  7.15 草草于积尘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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