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边结｜李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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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在兵绘画作品

《溪边云起》

尺寸：65×23cm，材质：毛边纸

 毛  边  结

文/李在兵

大概人皆有所好。嗜之笃，即成了癖！我于毛边纸便是这癖之深者！

“毛边纸”极下等，是用做宣纸剩下的底料捣巴成浆舀制而成。其纤维粗劣拉力不够，色泽还脏暗，只能摊成厚薄不匀的小张，迎光一看，凹凸不平便露了相。加入黄蘖汁仿古遮丑，更不起眼了。纸工索性懒得连裁的工序也免掉，故边缘毛糙益显粗陋，干脆名之“毛边”。其下宣纸何止以等道。

朋友说这纸源自西蜀。并以菜喻，说川人做正菜余下的边角废肉，剁巴剁巴配上咸豇豆末一炒，便成了佐饭名菜“豇豆肉末”。不定受做菜启发做出这纸来呢。

我与毛边纸订交时，师范毕业刚参加工作，月工资不足百元，旧报纸练书画都是好来货。用宣纸是极奢侈的事，从工作地会龙山起早赶二十多里马路到白沙码头，清晨坐船走六十里水路到县城方可买到。进城两个地方必须去的，先到书店，再就是文房铺。每次去文房铺，羡艳的眼神在笔墨纸砚上蹭摩半天，牙咬了又咬，才掏出一把角票买上几张便宜宣纸。立马还得走，否则店家给你介绍其它用具，年青的你会因买不起而窘得脸红到耳根的。

宣纸得省着用。朋友们可不管，来访便提笔泼墨一通，害得人懊恼不已，还只能将心疼隐咽。纸用完，画瘾一来便用铅笔、尺子将寝室白墙壁开成宣纸大小，在上面挥毫。久之竟一屋字画，朋友戏谑：“这就叫蓬筚生辉”！

一次在纸铺正要离开，店主忙叫住我，我脖根立马热了，转过身，眼神游离着。店主蹒跚过来，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说：“给你介绍一种新纸，很好用很便宜的！”说着便从柜台角落取出一叠纸来，拍去灰尘搁在我面前的玻柜上。这纸黄中泛褐，还有零星油渍，也没外皮包裹，像害羞的孩子似的怯立于我眼前。“这是毛边纸，很便宜的！”店主边哧啦拨弄着粗糙的纸边说，“别看它薄，不起眼，效果不比宣纸差！”

这毛边纸单张四尺宣三裁大小，纸质不匀，一摸粗粗的，还磕手。用指背沾了口水，在边角轻掸，确实有宣纸的浸润效果。“三元一刀，足一百张，五块钱两刀，便宜你！”说着他找来塑料袋把纸装上，递给我。

从来没买过成刀纸的我，一路上小心夹提，不时瞟查袋底，生怕脱漏了。歇脚的时候学着用手轻拨着粗糙的毛边，把一些卷口展平。脚程竟变得轻松了。

回到住处，兴奋劲促使我立马取出一张来，铺在案上。说是书案，实是两张拼起的学生课桌垫上废报纸而成。毛边纸太薄，纤维丝丝可见，隐约透出底下的铅字。纸一便宜便不金贵了，倒上墨汁便开始写画。

别看纸薄，可兜得住墨，颇有涵养呢！笔一触纸墨即下潜，余了才向四围晕开，不散洇好掌控，也不灰墨。写画效果不错！

从此毛边纸成了我写字画画的主打。

用毛边写字以篆隶为佳，因其糙，写出的笔道斑驳似屋漏虫蛀痕，枯润厚拙，颇能尽意。作画则水墨方宜，焦浓重淡，一任自然，甚至火候都由了她，有时效果出奇到连我自己都惊叹！巧颜令色是不配她的，那太俗媚了。

如说这纸逆来顺受，任你挥斥，那便小瞧了她。有时下笔便扫兴，一把扯开，再铺再来，愈急愈败。纸也有脾气呢！好几次气得我拿毛笔在她身上点戳敲打，还穿了洞。她也不恼，冷眼向你，看你急任你疯。末了心静了，再写再画，她便乖巧了！

宣纸太娇气，下笔便使性乱洇；瓦当粉笺色调艳佻，墨压不住纸。还是这毛边知心悉意，让你挥洒起来心情豁达，效果自然上佳。

渐渐的，我有了“毛边癖”。

每去文坊纸铺，总要觅她芳踪，再办余事。那纸常孓立一角，不争不怨，不亢不卑，朴素安静。临了我便购上几刀，让老板快递。待回程时，纸早在家门迎我了。我便将她们整齐地码于书柜顺手处。

用坏的毛边也别扔，是揩油污的好料，这算入得厨房吧！我把小张的毛边拼成大幅，用白宣一托，神韵即刻显现，令人刮目。待得观展，装裱一新的她丰神奕奕，傲然卓立，在厅堂展示着她独有的美：朴素大方，落落典雅。那模样充满杳久的思盼与欢切。我快步上前，像初次相识般拿指背轻掸纸面，触着她，疼着她，与她交流，听她诉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盟定！

我案上总备着一张干净毛边。每每得闲，我便泡上一壶老茶，端坐桌前，思绪在茶香氤氲间优游。意有所动即舔笔濡墨，勾皴点染。一点一画似跳宕的精灵，雀跃着迸现。心与纸在吟咏中怡荡，融汇中遄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