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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曹兆才:明光的记忆(之九)一一兄妹相聚在三界(上)

 新用户9326cauu 2021-10-15

明光的记忆(之九)

——兄妹相聚在三界(上)

文|曹兆才


长路漫漫,岁月悠长,在拾起散碎的记忆时,你我都已不复当年的模样。人潮人海里正是普通知青人的悲欢与命运,摄影下了真实社会历史一角的封尘片段;而普通知青人的痛苦往往暗淡在前行的历史长空中,尘埃落定,卑微老去。那是一种用青春换来的记忆;那是一种触摸不到却通达心灵的感觉。

祖父不幸离世后,我下乡到农村,好端端的家庭顿时陷入生活拮据的窘境。曾记得小时候,每逢过年,祖父早早寻出铜炉火锅,碱水擦洗干净,锃亮照人,备上木碳。一家人其乐融融围坐桌前,红烧肉圆、笋干烧肉、四喜烤夫等家常菜排列火锅一圈。火锅烟囱式炉膛吐出熊熊红光“啪啪”乱溅金星。锅内一层层铺上蛋饺、熏鱼、肉皮、鱼圆、冬笋、粉丝、菠菜。(上海人称为:全家福)

我们小孩迫不及待手握筷子,眼睁睁瞅着火锅快一点“嘟嘟”冒泡,就等祖父隆重地双手慢慢拎起炉盖把手,哇,热气腾腾的那一刻。不能急,饭桌上有规矩,得由祖父用筷品尝一下,仪式感示明长辈先动了筷子。我们小孩才一哄而上,吃了碗里看着锅里,不亦乐乎噢。虽说是匮乏经济凭票计划供应的年代,但是回想过年的浓浓年味,是儿时最快乐的事情。

从那以后,我回家过年团聚,似乎忘了铜炉火锅曾经烹饪的喜庆、热烈、祥和、快感及阖家团圆的氛围,没再用过。

1971年我招工进厂,给家庭稍微减轻些经济负担。没过几个月父亲来信说:大妹曹兆立已报名到嘉山县(现明光市)三界公社小路大队高山湖生产队。这一行字让我懵了半天,疑惑不解。

当初1969年上山下乡运动刚开始,上海实行老三届毕业生,“一片红、一刀切”一律下放强硬政策的时候,包括原上海市市长曹获秋子女:曹铮、曹琼、曹嘉杨兄妹三人、(洪庙公社)文学泰斗巴金之子:李小棠、(苏巷公社)由于父亲是走资派有姐妹三人一起下放包集公社等名人子女,都是和我们第一批下放明光农村的。

直至1970年上海上山下乡政策逐步宽松调整,凡独生子女、家庭中已有外地下放的,均可酌情分配在上海单位工作或下放上海崇明农场。政策理智调控与弹性温情方案,即体恤关呼民生的切肤之痛,又维护政策有序地贯彻执行。

按照当时我们家庭具体情况,哥哥姐姐已在上海工作,我在外地,待到大妹兆立70届毕业的话,具体分配人理应柔性换位考虑,怀有置身在内的恻隐之心。兆立完全可以决定分配在上海崇明农场的呀,与情与理,都能说得过去。但是在“宁左勿右、政治至上”教条主义的影响下,在上山下乡政策已作重大修改中,在模棱两可的去向分配方案上,很显然,具体分配人置若罔闻,照就坚定政策行使权威占据了最大成份,失去人性关照的宽容和理解政策的公允;又毫不留情地被改变一个人不应该行走的命运轨迹,更无力反抗命运是如此被人为地不眷顾。


三界位于明光市南部40公里处,处在皖东的茫茫山麓之中。群山延绵环绕,略显荒芜苍凉,面积128平方公里。东临張八岭镇、白米山农场,西与定远县拂晓、管店交界,南部与南京军区坦克装备部队训练靶场为邻,山谷清风,炮鸣礼赞。

1971年11月7日中午时分,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上海开往合肥的90次列车,汽笛声一路长鸣喘息着疲惫轰隆隆的喧嚣,缓缓停靠三界车站。公社干部满面笑容、身着蓝布中山装和各大队干部村民迎接知青到来。男女知青叽哩哇啦叫喊同伴下车,村民们听不懂睁大眼睛好奇。看见兆立急促下车,我迎上前去,笑着打招呼,尴尬觉得欢迎,还是悲伤的装出微笑。


从即日即时起,我曾经走过的路,由兆立继续接棒走下去,她又将是一条怎样的人生路呢,不得而知。生产队卓队长中年英俊五官分明,黢黑的肤色衬托在有棱有角的脸庞,给我第一印象是:敦厚和坚韧的硬汉形象。他吆喝几个村民挑起下放队里的5名女知青行李,列队一行上路了。她们停下脚步,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着呼啸远去的列车影子,问,你就是这样不辞而别还断绝了联系?你的汽笛声还在耳边响起,再没有人告诉我们返程家园的遥遥日期,我们依然在异乡小镇三界等你的好消息;是春暖花开还是大约在冬季?你好让我们心碎不起啊。我看着女知青个个紧锁眉头,热泪盈眶,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难言之隐。那一刻直击蜇了我下乡第一天情景的伤痕,也是这样想过,也是这样流泪。豆蔻年华的知青把酸甜苦辣酿成的酒,喝醉了自己。


越过一道黄土山坡,面前是一条沙石溪河,可听见溪水潺潺流淌;看见清澈见底的人影,踩在一块块青石上小心翼翼地晃动。高山湖生产队坐落在山坡下,一层层绿油油阶梯农田;沿坡周围树林丛中隐现几十户农家,东一户西一家,散落一地。简陋低矮土墙草屋门口,堆垒麦秸秆、柴草农具。黑毛猪甩着尾巴埋头在石槽里哼哼唧唧嚼得有滋有味,鸡鸭成群结队嬉逐觅食。第一次见到能嗅觉出浓郁乡土气息的农村,静静的村庄,山峦苍穹,瞬间来到了一个生疏冷漠的世界;第一次离别亲人迁徙异乡,连一个转换思想准备的空隙都没有,离家出走,她们一片茫然地在思索着。突然一条壮实的大黑狗窜到女知青身前“汪汪”叫唤,吓得她们躲闪不及捂住脸一声声尖叫。卓队长挥舞拳头怒骂:狗日滴,砸死你个龟孙儿。大黑狗闻声逃逸。
一群开档裤小屁孩,团团围住抬头望着这些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陌生人,紧跟到山顶上知青住的三间土墙草屋,守候在门口羞涩地朝屋内东张西望,更听不懂她们说什么,呆呆发楞。女知青拿出上海大白兔奶糖、万年青饼干分给门口“牢好白相额”小屁孩(上海方言),这群小屁孩欢天喜地“撂蛋就跑”(明光方言),一溜烟地往山下散去,回家告诉大人。


卓队长安排5名女知青分别住两间房。土墙足有一尺多厚;窗台口用竹篾交叉栅栏,蒙上白色化肥塑料袋透亮挡风。中间堂屋一张小方桌几个小板凳。泥块堆砌的土灶炉火正旺,两口铁锅飘散一阵阵缕缕青烟,由村民相帮知青烧第一顿饭菜。知青在激情燃烧岁月的熔炉里,传递点燃自己的乡间烟火,从今天起诞生不息。

卓队长先介绍自己叫卓培友,然后按名单熟悉知青姓名,一一握手问好。介绍了生产队情况和勉励关照的一番话,和风细雨,句句暖心。却怎么也抚慰不了知青忐忑不安的情绪,甚至不知道如何渡过接下来每一天的艰辛生活。

卓队长明白知青的心思,生来乍到,摸不到锅灶。走出校门到农村还得有个时辰,才能慢慢适应习惯。特地安排一位长相温婉可亲白净秀气的村妇,帮助挑水、打扫、做饭照料一段时间。

饭后,我帮兆立和殷同学整理行李床铺,床头间摆放箱子,上面堆放洗漱用品、碗筷、煤油灯。她俩焦灼的眼神对视着万般无奈的叹息。我想安慰兆立说些什么,最好这个时候不必说,那不说又说什么话题?沉闷了很久,兆立和殷同学忽然放声痛哭,一下子引发另外三位女同学动情流泪,此起彼伏得哭泣,石破惊天,悲恸欲绝。

我默默走出屋外,卓队长在门口,像一尊古铜色雕像矗立山顶,一声不吭,仰天凝望浮云朵朵,泪水顺着眼角深刻的皱纹滴落不止。见我走来,他赶紧双手抹一把脸,强颜欢笑。人为什么会流泪,那是因为眼睛代替嘴巴所说不出的忧伤……人性真情真我的内心一面,有时往往是不容易觉察到的。我递烟给卓队长舒展各自的心情,有说有笑,谈起我1969年下放官山公社的情景。不知不觉太阳西沉,余晖残照,我要赶4点多钟的慢车回明光。我们一起走进屋内,我向大家打个招呼,女同学们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和兆立。

我心情沉重地走下山坡,趟过湍急溪河,高山湖山顶上寂寥的三间草屋升起炊烟,飘飘荡荡。

今晚将是她们的不眠之夜。


图片:网络
编辑:董祖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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