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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回眸|回忆我的岳父王家善

 Loading69 2021-10-19

回忆我的岳父王家善

李殿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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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善先生生于1903年,原籍黑龙江省巴彦县。他青年离家,外出求学,中学毕业后,留学日本。先在日本东京师大,读二年级时,因同情郭松龄反奉被开除学籍,后入铁道学院,学习两年归国,在黑龙江省政府教育科任职。不久去天津谋事,经其父的一个朋友帮助,再次东渡日本,入陆军士官学校,从此开始了一生的军事生涯。毕业回国后,在沈阳东山嘴子任连长。“九一八”那天夜里他没有在家,几天后部队到东边道编入奉军东边道镇守使于芷山部,任营长。后于芷山要投降日寇,王家善先生不甘当汉奸,计划率队出走,因机密泄露,只好只身逃离。于芷山下令通缉,电告第一军区拦截王先生,第一军区派戴逢源执行,在沈阳东站与王先生相遇。戴逢源敬佩王先生的思想和为人,所以把先生请到家里,设宴接风,然后帮他秘密逃出虎口。从此王先生与戴逢源结下了生死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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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逢源

王家善先生离开沈阳,潜行到黑龙江省双城堡(他祖居在此),改名换姓,组织抗日义勇军。他自报姓刘(从姥姥家姓),号称抗日义勇军刘总指挥,兼第一支队队长,下属第二支队队长赵尚志,第三支队队长朱某(忘其名,二人都是共产党员)。由于环境恶劣,军粮、军饷、被服、武器均难解决,决定率队到江北一带筹集部队冬衣,以解燃眉之急。他带的队伍都是本地人,在这种困境下又带不走,“是兵不发饷,是匪不能抢”,这样下去不但违背救国志向,反而会成为民众的罪人。因此让赵、朱两位支队长将部队带走,另寻出路。后来王先生每念及此,都感慨万端,追悔莫及,常说:“我不懂政治,只凭一股热情,不能不走到歧路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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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善先生从双城堡来到齐齐哈尔,被日伪特务机关追踪逮捕。宪兵队把他“请”去了,对他说:“先生,你是双城刘总指挥吗?”王家善先生矢口否认:“我不姓刘,我叫王家善,你们的卫戍司令可以证明。”宪兵队把它送到齐齐哈尔卫戍司令部,请卫戍司令(曾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教官)辨认。该司令说:“你是王家善,你也是刘总指挥,人家侦察清楚了。我解救你的唯一办法,就是你答应参加满军。”由于得到这种师生关系的保护,伪满当局赦免了王先生,委任他为齐齐哈尔军官教导队候补生连连长。候补生毕业后,王先生去日本陆军大学深造,成为东北地方军人中屈指可数的几个风云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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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并不同于一般投靠日伪的利禄之徒,为升官发财而营营苟苟。他没有泯灭中国人的良心,死心塌地去当汉奸。在留学日本期间,王先生与国民党政府派遣的留学生接上了关系,趁回国休假之机取道南京,求见国民党国防部次长熊斌,要求留在国统区。熊斌对他说,东北需要你这样的人。要王先生在东北搞抗日地下军事组织,准备将来配合反攻,并吸收王先生为国民党员,授陆军中校军衔。根据国民党当局的旨意,王家善先生在留日同学中联络了一些人,与何正卓、陈希占、邵炳麟等,建立了秘密组织,取名“真勇社”。这时的“真勇社”缺乏严密的组织纪律,往往各行其是。林家岳等人在开展活动时,因搞恋爱暴露了身份,遭伪满当局逮捕。王先生为营救他们,找日本军事部负责人打通关节,谎称“真勇社”是军事文化书社,不是什么秘密组织。被捕者虽然释放了,但王先生却遭到日伪当局的怀疑,“真勇社”暂时停止活动。王先生为掩人耳目,效古人韬晦之计,成天闲游狂饮,经常夜不归宿,打牌吸鸦片烟,装出一副胸无大志、醉生梦死的样子。有一次,一个日本宪兵跟王先生聚饮,醉后吐真言:“我曾在你家里'蹲坑’,刺探你的言行,结果什么也没得到,多次挨上司拷打。我还经常拉你家的厨师喝酒,想套出点情况也没成功。”因为这件事,王先生很感激厨师,后来出钱给厨师成了家。

过了一段时间,“真勇社”恢复活动,王家善先生出任伪长春军校教授部长时,从青年学员中发展成员,我就是在这时参加“真勇社”的。此后,我同王先生除了师生关系之外,又加上了一层组织关系。“八一五”光复前,看到日本将要垮台,“真勇社”的成员酝酿待苏军参战后配合行动,刘启民利用到各地视察的机会部署行动计划。我那时住佳木斯,任第二独立炮兵营三连连附,刘启民指示我以后听王家善指挥,我很快把炮兵组织起来,带领部下把炮营指挥官(日本人)枪毙了。大家推我当营长,并派人迎接苏军。苏军进驻以后,先谈合作打日本,后日本投降即把我们集中起来,不久王家善先生也被集中到佳木斯。

江上军、韦新启杀死日本军官、率舰反正后,也同苏军合作,日本投降后集中到佳木斯,王家善派他到长春联系,回来后要王家善先生立即离开佳木斯到长春主持工作。在此之前不久,还送来了国民党国防部委任他为东北先遣军总司令的通知。王家善先生利用苏军带他去洗澡的机会,在韦新启的帮助下乘小江船逃回原籍。至此,王家善先生在伪满洲国的14年经历结束了。在历史转折关头,他又投向另一个漩涡。

王家善先生在原籍待不久,即来到长春,这时林家岳、张作孚、牛匡时等人以王先生的名义开始建军活动。王家善走后,集中营紧张起来,我想走就困难了,后来放兵不放官,大家都要我走,愿替我去集中营。当时为军官留些勤务兵,他们留下是没有多大危险的。但我怎么好这样做呢?当队伍开走时王松年班长把我推入队伍里开走了。就这样,我顶名王松年离开佳木斯到长春投奔王先生。

到长春,王先生让我留在身边管理财务,虽没任命,俨然是他的副官。紧接着田贡吾、梁启章等人也慕名而归。在王先生周围聚集了一批学生和老部下,组成建军司令部。这时,行辕主任任命陈家祯为总队长,让王家善到哈尔滨建军。

在哈尔滨建军,最早来投的是孙晓峰,被委任军长。哈尔滨建军活动不久,杜聿明派来建军司令。王家善感到,再干下去弄不好不但是共产党的罪人,还会是国民党的罪人,遂决定不干了,安排梁启章、田贡吾在哈尔滨工作,带我和韦新启回到长春。

在长春住王先生五叔大女儿家,何正卓送王家善几本小册子,其中有《论联合政府》。王先生说:“国民党反动派所做所为,是历代王朝暮年征象,靠不住了。但共产党那边没熟人,难以沟通关系,我进关看看吧!”于是,他带领韦新启去了北京,国民党发现他,委任为九省二市参议,杜聿明又委任他长官部少将高参,随从杜聿明出关北上到锦州。此时,东北保安第四总队于1946年4月中旬被东北民主联军打垮,杜聿明为了收拾残局,命令王先生接任第四总队总队长。王先生路经沈阳,到铁岭、开原一带收容保安第四总队的溃散官兵,带到长春,重新组建队伍。我提醒王先生:“要小心点,国民党在利用你,别给国民党送终。”王先生说:“国民党不是给我一个师吗,今后该怎样,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呦。”这时我还是单身,王先生想把女儿嫁给我。经大家撮合,我同王先生女儿(实际是养女)秀敏结婚了,于是我同王先生之间又加上了一层翁婿至亲关系,在以后的戎马生涯中我们几乎是寸步不离了。

1946年秋,王家善先生率东北保安第四总队开赴辽南山区,归新六军统辖,部队被分割得七零八散。新六军又派来两个军官,一些部下觉察到国民党嫡系对我们有并吞之意,甚为不平。一次,林春武借酒发疯,大吵大闹,“他们要撤换王家善,是逼我们去当八路军。”国民党当局看到时机还不成熟,暂时放弃吃掉王家善先生和东北保安第四总队的打算,但或迟或早他们总是要下手的。

1947年春,王先生率师退守营口,开始了他一生的重大转折。在驻守营口的八、九个月时间里,随着形势的变化,王先生的思想斗争是十分激烈的。但有一条已经确定无疑,那就是最终要走到共产党这方面来,所等待的只是时间问题。

辽南独立师秋季攻势之后,廉荣春、乔遇春等几个人酝酿准备对王家善搞兵临城下,被林春武捅漏了。王先生说:“这几个人太轻率,整出事来,他们完了,我也要掉脑袋。”我对王先生说:“看形势您必然走这条路,应该见好就收吧。秋季攻势咱打胜了,眼下共产党又派人来联系,现在起义比兵临城下光彩多了。”王先生说:“越在胜利的情况下越不能起义。你想想看,刚刚取胜,官兵有一股骄气;林春武把消息递给我,说明赞成起义的人数不多,一个连长月薪(加空额)100多万(当时通货膨胀严重),正是享福的时候,谁愿意携家带口跟我们去受穷?我们要起义,有人振臂一呼表示反对,谁还肯听我们的?即使你能保我出去,成了光杆司令,人家要我们有啥用?”我问:“那要等什么时候才行呢?”王先生说:“国民党肯定不行了,剩下几个孤立的据点,营口是其中最小的,肯定要先被吃掉,我不会等到山穷水尽丢人现眼。预计东北丢掉半年之前,局势一定非常紧张。外边有了压力才能起义,大部分人才会跟着我们走,时机一定要把握准,国民党与我们无缘无德,何苦陪它殉葬!共产党与我们无仇无恨,肯定会走到一起去的。”他虽然这样说,但不是没有顾虑的。他与我不同,陷得很深,出一家进一家不容易!

1948年初,解放军进攻辽阳,我去见王先生,王先生说:“辽阳陷落之后就是鞍山,鞍山之后就轮到营口。我敢说,营口守不住,撤退到锦州,沿途追杀最多剩下一个团。锦州同样守不住,再退到关内,国民党绝不会再给我重编一个师。我所说的这些就是压力。”

几天之后,召开一次连长以上军事会议,让大家讨论一下局势。有人主张守,守不住再走,撤到锦州,再撤到关内。有人不同意,说不能撤,更不能撤进关,马占山的部队就是样子,后果不堪设想。王文祥说:“既然这样就死守,当军人走到这步还有什么好说的。但只怕前面打,后面先撤走了。”梁启章最后发言:“我们从'真勇社’起,跟师长十几年了,听你的吧,请你临机决断。”王先生对大家说:“既然诸位信任,我一定领你们走一条有前途的路。”会后,王先生派刘凤卓和王文祥出城到解放区谈判,很顺利地达成了协议。起义那天,王先生心情很沉重,我看到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转,那是在下最后的决心。按照与解放区的协议,起义行动正式开始前,要借城防会议之机,把营口市内国民党党政军要人一网打尽。王先生命令我带警卫连执行这个重要任务,并负责警戒和保卫师司令部的安全,严格控制进出人员。下午3点多钟,梁启章通知我立即行动。我从特务连、搜索连各选派十几名士兵,分两路冲进会场。少校副官韩光指挥特务连士兵,我侄子李英春排长指挥搜索连士兵,很顺利地把参加城防会议的市长袁鸿逵、五十二军副军长郑明新、交警第三总队长李安等十几个主要人物逮捕起来,押进了地下指挥所。

4点多钟,交警第三总队派一个17人的加强班前来查问李安总队长为何未归。一排长宋旭波、班长李有权当机立断将他们消灭,使起义行动未被侦破。晚上,解放军进城,围歼交警第三总队。五十八师二团温玉林营长、王公达连长、三团杨信营长等先后解决了宪兵队、化学迫击炮连、野炮连等国民党武装之后,各团及师直属部队相继撤往大石桥。王先生让我留下看押俘虏,与辽南军区接交。至午夜交警第三总队继续顽抗。郑明新、李安被提出去喊话,交警第三总队仍不投降,最后辽南部队炸塌楼墙冲进去。交警第三总队大部分被歼,一小部分逃往锦州,营口全城解放。至此王家善先生率师起义取得圆满成功,他把五十八师万余官兵保持完整建制、全副武装交给了党和人民。

王家善先生的前半生是在彷徨和探索中走过的,他的足迹一直歪歪扭扭。伪满期间,他出于爱国热情和民族意识,想干一番事业,结果事与愿违。光复后,又错误地跟国民党走,希图为建设和平、独立、民主的新国家有所贡献,结果,空成梦幻。只有当他认识到共产党才是代表中国唯一希望和前途的时候,他才算真正找到了人生的归宿。营口起义之后,王家善先生在党的领导下,开始了后半生的光荣历程,为祖国、党和人民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

(作者李殿儒,王家善师长的女婿,时任国民党暂编五十八师警卫连连长。)

本文选自《营口春秋》“驻营口国民党暂编五十八师起义70周年”纪念专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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