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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成就与影响(二)

 夕妙斋 2021-10-20

第四,风格:“高书”出俗。对于世人慕求婉约流媚,风骚艳丽的书法趣味,徐渭深不以为然,他一反常见,时爆惊人之语:“高书不入俗眼,入俗眼者必非高书。然此言亦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诚然,艺术之为艺术,不能仅有平面感受就够了。徐渭直率批评书坛的沉闷流俗说:

        是辈者起,倡率后生,背弃先进,往往谓张东海乃是俗笔。厌家鸡,逐野鸡,岂直野鸡哉!盖蜗蚓之死者耳!噫,可笑也!

        可痛也!以余所谓东海翁善学而天成者,世谓其似怀素,特举一节耳,岂真知翁者哉!余往年过南安,南安其出守地也,有《东山流觞处草》《铁汉楼碑》,皆翁遗墨,而书金莲寺中者十余壁,具数种法,皆臻神妙,近世名书所未尝有也。乃今复得睹是草于门人陆子所,余有感于诡者之敝之妄议,因忆往时所见之奇之有似于此书也,而为叙之如此。忆世事之敝,岂直一书哉!岂直一书哉!


花卉图卷之一

真有快意恩仇之豪气。富于个性创意的艺术或谓真正的艺术,常不为世人的审美习惯所接受,或不为当时意识形态所接纳,甚至会招致世俗的诋毁和拒绝。东方的徐渭如此,西方的凡·高也如此。这是因为,艺术本身所包容的深厚的文化底蕴、人文内涵和自由精神,绝非仅有技术性的制造经验和生产方式可以实现,它只在如道家的“心斋”或“坐忘”一类境界中,才会品味和体悟得到。这也是艺术的高雅性与世俗的观赏性难以完全调和融一的主要原因。


花卉图

第五,品书:艺境自然。在徐渭的书论中,有相当篇幅是关于古今书家风格和个性的论述。徐渭评书,多学古人之法,以自然喻艺术,通感于心,更能体味。如他论隋智永禅师千字文“圆熟精腴,起伏位置,……颗颗缀珠,行行悬玉”;李邕书“独高于人”。李斯书“骨气丰匀,方圆绝妙”;曹操书如“金花细落,遍地玲珑,荆玉分辉,遥岩璀璨”;“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芙蓉低昂;又如美玉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沿浮霞”;王羲之书如“壮士拔山,壅水绝流”;陆柬之书“仿佛堪观,依稀可拟”;虞世南书“体段遒美,举止不凡,能中更能,妙中更妙”;欧阳询书“若草里蛇惊,云间电发;又如金刚瞋目,力士挥拳”;褚遂良书“字里金生,行间玉润,法则温雅,美丽多方”。宋元至当朝名家,他也时有论评:如黄山谷“书如剑戟,构密是其所长,潇散是其所短”;苏长公(轼)书“专以老朴胜,不似其人之潇洒”;米南宫书“一种出尘,人所难及,但有生熟,差不及黄之匀耳”;蔡(襄)书“近二王,其短者略俗耳,劲净而匀,乃其所长”;赵孟頫书“虽媚,犹可言也。其似算子,率俗书不可言也”;倪瓒书“古而媚,密而散”。等等,不一而足。他的评论并非一味称颂,也常常指出前人的疏失,并时有发见。如论及赵孟頫与李邕两者书法时,他就指出“媚则赵胜李,动则李胜赵。”“媚”与“动”皆为书法艺术的典型风格,李、赵二人各有所长,均以各自特点扬名书坛。如果我们从一个较为宏观的角度来观察,徐渭对古贤书法的品评,实有一种自然的本性在里面。


《三清图》

第六,书学:体系雏形。“书(法)学”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才真正开始建立的艺术学科,它包括书法技法、书法史、书法评论、书法美学、书法教育等诸多方面的内容。在《玄抄类摘序》中,徐渭就有对相似于今天所谓的“书学”体系进行梳理和建构的意识了:

        书法亡久矣,所传《书法钩玄》及《字学新书摘抄》,犹足系之也。然文多拙缺散乱,字多讹,读之茫然,欲假以系犹亡也。余故为分其类,去其不要者,而稍注其拙、正之讹,苦无考解者,则阙之矣。大约书始执笔;执则运,故次运笔;运则书,书有法也,例则法之条也,法则例之概也,故次书法例,又次书法;书法例、书法,功之始也,书功则便与法之终也,故又次书功;功而不已,始臻其旨矣,故又次书致;书思,致之极也,故又次书思;书候,思之余也,故又次书候;而书丹法微矣,附焉;书至此,可昧其原乎?故又次书原;书至此然后可以评人也,故又次书评;而孙氏《书谱》大约兼之,故终以谱。

以上所云,虽极简要,但却涉及文字、书法技法、书法史、书法美学、书法批评等诸多方面,对比今日之书学体系,已似有雏形。徐渭对书法艺术思考,实具前瞻眼光。


草书《白燕诗》

综上所述,徐渭的书法艺术不仅体现了其思想自由的个性特征,还蕴含了对艺术前途的人文关怀,从而更加提升了艺术的精神境界。袁宏道称赞他:“不论书法而论书神,诚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也。”“散”与“侠”,是特立独行、不合常矩的武林精神。作为“散圣”和“侠客”的徐渭,就以不羁的叛逆精神,重构书法的传统规律,突破书法的保守风气,冲击世俗的审美阈限,开创新奇的性灵之风。今日反思,袁氏所言不虚。东坡曾云:“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徐渭书法正是如此的无心佳构。它貌似蓬头垢面,狂放不羁,却法意兼备,使转自如,暗含秩序。若以神采和气质论之,则远远超出书法本身的直观美学状态,艺术品位已深入到了人格精神的本体。日本书家渡边寒鸥十分赞赏徐渭,曾有诗曰:“卷首春风末怒猊,青藤跌宕孰端倪。波澜一世虽艰苦,精强诗书散耿怀。”波澜一世,诗书散怀,人艺如此,几人能知?


草书七律诗

如前所引,徐渭认为自己“书一,诗二,文三,画四”。然而,这种看似简单的自评,在当时虽有不少人认同,所谓“识者许之”,但后来一些人就对此说存有异议。如清初经学大家兼书画金石家朱彝尊便认为其画当居第一,“其书与文皆未免繁芜,不若画品,小涂大抹,俱高古也”。清初诗人周亮工更以为:“青藤自言'书第一,画次;文第一,诗次’,此欺人语耳。吾以为《四声猿》与草草花卉俱无第二。予所见青藤花卉卷,皆何楼中物。惟此卷命想着笔,皆不从人间得。”接着又夸张地说:“汤临川见《四声猿》欲生拔此老之舌(按:汤显祖祖籍江西临川。汤氏对徐渭激赏有加,其谓:'《四声猿》乃词场飞将,辄为之唱演数通。安得生致文长,自拔其舌!’周氏所引源此)。栎下生(周亮工号)见此卷,欲生断此老之腕矣。吾辈具有舌腕,妄谈终日,十指如悬槌,宁不愧死哉?”佩服之意,溢于言表。徐渭自评,绘画殿于最后,似有欲扬先抑之意。朱、周二人对他的画品皆有高见,事实本来就如此。

(连载)

摘自《书画同源·徐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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