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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361号作品】石光举:石家坡(短篇小说)

 新用户89134deQ 2021-10-22

石 家 坡 

石光举

石家坡方圆数十里地,主要住着我们姓石和姓黄的两族人,其他便是欧姓、付姓、江姓、罗姓杂七杂八一百多户人。这欧姓你是第一次听说吧,在全国应该说不是大姓,在我们石家坡仅只一家,也就是欧满全家。欧满全家是解放前搬到石家坡来的,他们家和我们石家是亲戚。不但是亲戚,而且亲得很。

石家坡从坡脚到坡顶两公里山路,弯弯拐拐一直爬到坡顶,来过石家坡的人总是这样形容石家坡,叫做“爬完石家坡,剩点力气也不多”。我们对石家坡的看法却不竟然,还是那句俗话叫做“爬惯的坡头不嫌陡,看惯的夫妻不叫丑”。反正,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石家坡水土养育了我们一代又一代人,别人说石家坡不好,那是别人的事,我们要说我们石家坡好。山外的人初来乍到,走在石家坡山路上,爬得两腿发软,额头冒汗,觉得石家坡陡果然名不虚传。

石家坡半山上那条山路是赶场的必经之路,石家坡人赶场天从坡脚爬到坡顶,空手空脚没拿东西,是用不着半坡上歇歇的。只有年纪大一点的老人不经累,才会在半坡上坐下来歇歇。老人们一边从烟袋里扯一皮旱烟叶裹来装进烟锅,点着火,一边慢慢品尝那香喷喷的味,一边谈论着乡场上的所见所闻。有时,爱唱山歌的老人还会吼几首山歌。

吃烟要吃烟皮黄,

妹家门口种一堂。

种烟时候妹辛苦,

吃烟时候哥先尝。

爬到半坡歇一肩,

打个火来吃杆烟。

哥一口来妹一口,

哥嘴不得妹嘴甜。

石家坡的人们早上去赶场的时候,从坡顶下到坡脚,要慢慢一步一步下,急不得,急了,稍不注意就会崴倒脚;晚上赶场回来,从坡脚到坡顶,要慢慢一步一步的上,不知不觉就爬到了半坡。半坡有风微微吹过,凉飕飕的,气不喘了,心不慌了,一身疲惫逐渐释放得干干净净。

在石家坡这片土地上,别看他们黄家是大姓,可他们黄姓人家户数没有我们石姓人家多。我爹跟我们说,我们石家早在三百多年前,就从老城南门口搬到这里来了,自从我们老祖人选中这个地方居住下来,方圆百里的人就把这里就叫做石家坡了。那个时候老城南门口和石家坡相比较,其实好不到哪里去,老城南门口沾城市气气,不出煤炭,缺“火”。我们老祖先人看中石家坡这个地方,主要是贪图这里还有几十辈人挖不完的煤炭,石家坡水火俱全。石家坡山美水美土地肥沃,没来过石家坡的人,根本不知道石家坡顶上有大田大坝,是个“产粮区”。

说来真是话长,我家老祖先从老城南门口搬到石家坡来,历史够悠久的了。欧满全家和我们石家是亲戚,他爹和我爹是亲老表,我爹是娘舅家的,欧满全家爹是姑妈家的。欧满全家奶奶是我姑奶,我和欧满全也是老表,也就是说他欧家和石家的亲戚已两三代人了。

我和欧满全从小一起在石家坡放过牛、割过草、打过猪草,是一堆一块土长大的伙伴。欧满全家共三姊妹,他在他家三姊妹中排行老二。欧满全个子不高,矮胖型,圆圆的脸,他说话和思考的时候,那双眼睛总是闪烁不定。那双眼珠子只要一转,就表明他心里就有主意。他大姐叫欧粉粉,长得抽抽条条的,鹅蛋脸,两颊红润润的,脸上那对水汪汪的眼睛非常迷人,只要一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株红艳艳的山茶花开了。他妹妹叫欧满满,是个胖姑娘,脸盘也是圆圆的,蒜斗鼻下那张小嘴充满肉感,十分的娇好。我晚上睡觉时候会经常梦见她们,从梦中醒来我会突发奇想,欧满全家奶奶是我姑奶,我姑奶这两个孙女如此天仙般美丽,足可以说明我姑奶年青时那姿色并不逊色她们俩姊妹。

那时,我和欧满全都还小,十四五岁,我们都在离家二十多公里的区中学读书。我在初一(3)班,欧满全在初一(4)班,每天上学放学我们都要从石家坡半坡上经过。欧满全家爹是我们石家坡远近闻名的石匠,他能修建四五层楼的石墙房,找他修房子的人家很多,对于读书,欧满全家爹一直都抱着满不在乎的态度。欧满全家爹骄傲得很,地说这几天他跟村主任石家国家砌房子,每天除工钱不算,还好吃好喝招待,读书读书读球的书,读不读,还不是扛大锄,还不如学做石匠好。欧满全于是凭着他那一副好身板,初中没读完,就跟他爹学做石匠去了。

记得读初二的时候,一提到欧家老祖人在龙戛县欧家冲的历史,欧满全特别感兴趣,讲起来总是没完没了。在讲述的过程中,欧满全满脸笑容可掬,眼珠子同样一闪一闪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像说书一样精彩。

“老表哥哟,我不骗你,真的,从来不骗你,我爹说我家家族在龙戛县欧家冲有一百多户人,我老祖公在国民党手头当过保长,我们欧家一直是马脖子上挂铃铛名声响当当的。”

“这是解放前的老故事,我爹也跟我讲过,可你知不知你老祖公是为啥死的?”

“我不知道,我爹不跟我讲,我爷爷也没讲。哦!好像是被我们家族里的人谋害的。”

“可你知不知道,你们家族中的人为啥要谋害他?”

欧满全一时答不上来,伸手摸了摸后脑勺,苦苦思索着,仿佛他老祖公的死是个千古之谜。

“那我告诉你吧,你老祖公是和家族里的人争保长当被谋害的,你爷爷为保住老命,才和我姑奶逃到石家坡来的。”

欧满全听着我从我爹那儿听来的传闻,有些惊恐不安起来。他在为他老祖公的死感到万分悲痛,他在为他爷爷能够逃到石家坡来,传下他们这些聪明子弟感到不幸之中万幸。

“好像是的,我奶奶是你姑奶,我爹和你爹是亲老表,我和你是老表,我们是亲戚。”欧满全眨了眨眼睛,很认真的说。

欧满全家爷爷逃到我们石家坡来,这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我爹说在国民党时期,虽然保甲制度很严,但也有他的空空可钻,也就是一个人就算是杀人放火犯法,只要逃到另外一个辖区,原辖区就没人敢来惊扰。欧满全家爷爷逃到我们石家坡来,就是凑准这个空子。欧满全家老祖公被家族里的人谋害之后,他家实在是在龙戛县欧家冲呆不下去了,人被谋害了不说,人家还不善罢甘休,四处扬言要把他全家斩尽杀绝。

欧满全家爷爷除了和欧满全一样长得结结实实外,还有一个特长就是能说会道。一九七0年那个时候,我家正在修一栋石墙房,那石墙房就是请欧满全家爹来帮忙砌的。欧满全家爷爷经常来我家找我爷爷闲谈,每天几乎都是在我家吃饭,有时候深更半夜的,我爹还要送他老人家回去。

那时候欧满全家爷爷和我爷爷他们已接近八十岁的样子,他们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两个干巴巴的脑袋像核桃壳似的。欧满全家爷爷一到我家来,就和我爷爷在我家新房子新屋基边坐下来,两个老人就你一言我一语摆谈他们的陈年旧事。

“大舅,你还记得年青时国民党抓我们去背东西的事不?也就是背东西经过张区长家那一次。”每次来我家,欧满全家爷爷总是找个由头打开话匣。

我爷爷一听又是国民党抓人背东西的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抹了抹下巴白花花的胡子,接过话说。“咋个记不得,我们两个被抓住了,当来到张区长家时,我说我们想当国军。国民党军官信以为真,说既然这样,我们到张区长家休息抓个人来替你们。后来趁国民党军官不注意,老子们就凑个空空跑球了。”

“那一次张区长那狗日的惨了,一时抓不到人替我们背东西,国民党军官就叫他背。一个国民党兵说,怎么会叫区长背东西哩!国民党军官说跟国军背东西是他荣幸,背了区长职务同样在的嘛。”欧满全家爷爷那时门牙已落光了,说话不关风,发出的声音沙哑哑的。

我爷爷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为此感到非常心高气傲。“好喽好喽,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的年青人,谁信哩!” “人怕龙门阵,鬼怕坛子阵”,欧满全家爷爷一来我家,只要一摆谈起他们年青时的“奇闻趣事”,就会把帮我家做活路的人吸引过来,围拢两个老人如痴如醉竖起耳朵来听,这样自然影响了我家修房子的活路进度。我妈说这两个老不死的一天只认得吹牛壳子,我家的活路做都做不走,天天老牛拉破车慢吞吞的。我爹说管他哩,两个老人老了,活不了几年喽,让他们开开心吧。我们农村人不是常说起房坐屋,八百长工,三百懒汉,做的做,看的看嘛!

欧满全家爷爷解放前逃到我们石家坡来,全仗了我们石家坡周围团转人关心照顾,他家才在石家坡修起那一棵杉大木房。那一棵杉大木房在我们石家坡不管是质量或造型都是数一数二的,从这点就可以看出欧满全家爷爷是个精明能干之人。我爹讲,欧满全家原来在龙戛县欧家冲也是大富人家,可惜被他老祖公争那保长当葬送了,要不然他家不会来石家坡的。

欧满全家爷爷家修那一棵杉大木房那几年,整个石家坡山上到处树木郁郁葱葱,很多千年古树都还完好地保存着。我爹讲我爷爷是个爽直人,我家背后沙地坪子那一片山林树木又粗又高又直,石家坡周围团转主要那家修房子,只要提一小鸦壶酒来或随便说一声,我爷爷就带着人到山林里砍几棵跟人家。按我们石家坡这里的习俗,姑妈家起房子,娘舅家要送一棵杉树做大梁。欧满全家爷爷修那一棵杉大木房,大梁就是从我家那片山林里砍去的。 

 

   我爹说欧满全家爷爷修那一棵杉大木房那年,我爷爷对他家是巴心巴意的好,巴不得他家赶快把房子修起来,我们家送给他家一棵大杉树做大梁,我爷爷巴不得他家把日子过好好的,走在石家坡头高高尾翘翘的。欧满全家爷爷山林里去砍树那天,我爷爷跟他说今天有事不能陪他去,叫他自己到山林里去,瞧得着那棵杉树就砍那棵。我爷爷说到立房子上大梁时多撒几块高粱粑给娃儿们捡,我来坐上席,喝几杯。欧满全家爷爷说一定一定的,那怕是吃匹酸菜都要记住娃娃家大舅。

欧满全家爷爷得到我爷爷这句话,暗暗的喜不自禁,带着十多个团转人来到山林里,像寻找奇珍异宝似的,左瞄瞄右瞧瞧,好半天才选中了一棵大杉树。欧满全家爷爷向砍树的团转人嘀咕了几句,就把绳子头拴在自己腰上,纵身一跃就爬上了大杉树半腰,麻利地把绳子拴牢树身,做好砍树准备。

我爹讲,那一棵大杉树相当大,足足有现在的三四层楼高,根部水桶般粗,有三尺多的过心,这棵大杉树是整个山林里最大的树,年龄大概一百多岁的样子。团转人们在欧满全家爷爷指挥下,会砍树的轮番着砍树,只听见砍树的声音有节奏地在山林里回响;不砍树的团转人负责拉树,绳子在一步步的绑紧,绳子掌握着树子倒下的方向。

两三个时辰后,只听山林里轰隆一声巨响,大杉树终于倒下来了。大杉树砍是砍倒了,大杉树却压在几棵小一点的杉树上,要完全放倒大杉树成了麻烦事,欧满全家爷爷便喊我爷爷来看现场。

“大舅大舅,拐球拐球了,大杉树放下来,其它几棵杉树又挡住了,还是请你想想办法。”欧满全家爷爷望着我爷爷,忧心忡忡的样子。

帮忙砍树的团转人看着大杉树压在那几棵小一点的杉树上面,在你看我我看你的暗暗发笑。我爷爷也不傻,他终于明白了欧满全家爷爷故意这样做的,无非就是想多在我家山林里多砍几棵杉树修房子。

“我说你这人啊!连天上飞的雀儿都哄得下地,这下子会没办法了,你把压着的那几棵杉树全部砍了,大杉树不是落平了吗?”我爷爷有些不高兴,话里有话地说。

“哎,还是大舅办法好,帮忙弟兄们,快快快,把那小的杉树通通砍倒。”欧满全家爷爷一边说着,一边与我爷爷裹旱烟,为我爷爷打火。

在欧满全家爷爷的指挥下,吃两锅旱烟的功夫不到,大小六七棵杉树全砍倒了。

“大舅,那一棵大杉树就算送给我的,其他大杉树压着的那几根就卖给我吧?”欧满全家爷爷试探我爷爷说。

我爷爷本来就不高兴,碍于情面又不好讲,只好装出慷慨大方的样子。“说那里话,我又不是和钱一路生的,我一不修房子,二不做家具,我拿去做球用?都拿去修你'安乐窝’吧。”

欧满全家爷爷等了半天,就是等这么一句话,顿时高兴得向我爷爷连声感谢。“好,好哩,感谢大舅,到立房子撒高粱粑办酒时,上席一定留给大舅坐。”

欧满全家爷爷按木匠的要求,把大杉树尖子锯来做了大梁,把大杉树根部解来做门做床用,其他的那四五棵小点的杉树就下成柱头檩子材料。欧满全家爷爷一时按奈不住高兴劲头,当时还在我家山林里唱了两首山歌,那山歌声隔着几座山都听得见。

三根杉树一样长,

砍根下来做大梁。

大房大屋修一栋,

儿子儿孙华堂。

三根杉树一样长,

砍根下来打牙床。

牙床上面睡小姐,

小姐上面睡小郎。 

欧满全家爷爷山歌里道出的一点不假,那几棵杉树后来除了做大梁外,剩下的杉树全部拿做成了床。如今有六十多年了,那做工精细的几间床还在他家一棵杉房子里放着,像几件文物似的总是舍不得丢。

我爹说从欧满全家爷爷修房子这件事来看,就可以看出他家老祖公贪心很重,祖祖辈辈一家子人都是赢得输不得的。欧满全家爷爷逃到我们石家坡来,龙戛县欧家冲那边的人再也没有来追杀他家了,解放那一年,也不晓得土改队是咋个怎的,我家因为解放前卖得有几十亩田地,我家被划成了“富农”,欧满全家住着一棵大杉大木房,却被划为“贫农”。

欧满全家爷爷修好房子的第五年,也就是解放那一年,一切土地收归集体分给穷苦人,我家那片山林,还有我家那几十亩田地也全部归公。我们石家坡的大土豪黄营安,解放军五花大绑起来开完公审大会就押赴刑场枪决了。我家虽然没有划为“地主”,我爷爷却因为曾跟黄营安家扛过几天枪棒棒,就说我爷爷参加过国民党反共“救国军”,解放后判刑劳动改造了三年。

其实,我爹说,当年我爷爷也想像欧满全家修大木房的,可国民党时期,土匪猖獗兵荒马乱,谁家的房子修得好,土匪就会盯着谁家不放。我爷爷就因这才不敢修大木房,带着我爹他们住茅草土墙房。

我爹说那个时候石家坡修得有木房的人家并不多,那个时候的石家坡更谈不上通公路,一个山寨连着一个山寨,靠的是一条条弯过来拐过去的“毛狗路”串通。石家坡这条山路算是比较宽的,有五六尺宽,走的人一直都很多,山路两旁密密麻麻全是刺巴林,人躲进去,根本发现不了。

我家与欧满全家关系隔阂应该说是一九七六年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属于大集体,也就是“出工一窝蜂,一天十分工”那个年头,我爷爷和欧满全家爷爷这个时候已相继离开人世。

那个时候农村经济困难得很,那个时候读得起书的人少,在石家坡,能够得到去区中学读书,我和欧满全是很幸运的。我特别更幸运,还苦苦撑着把高中读完。

我和欧满全读初中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是十七八岁了,一股青春的气息已开始在体内萌动。欧满全家姐姐欧粉粉在我们石家坡漂亮是人见人夸的,高挑的个子,鹅蛋似的脸盘,水汪汪的眼睛,红艳艳的嘴角两边还有两个圆圆的小酒窝。那个时候,我爹有和他家有接为亲家的意思,我爹想把欧粉粉说来给我做媳妇,继续把两家亲事延续下去。

别看欧粉粉只上过小学三年级,识字不多,在我们石家坡却是唱山歌的能手,见到花见到草,见到山见到水,她都能随口编成山歌来唱。

我们那个年头在区中学读书,要走三十多里路,每天上学放学,石家坡半坡上同样是我们歇脚的地方。那个年头读个高中很不容易,那个年头读书是非常艰苦的,不像现在,学校管吃管住,家里再穷也读起,至少还要把初中读完。

“对歌对歌,对到日落坡”,这是乡下人对歌的风俗,我们石家坡也不例外。太阳刚落山,我们放学来到石家坡半坡上,正好下午六点钟左右。只要不下雨,天气晴朗,欧粉粉这个时候会邀约起一群姑娘来石家坡沙冲头打猪草。在她带头下,姑娘们边打猪草边唱山歌。欧粉粉见我们放学会来了,便会唱山歌逗我们,逗得我们心里头痒酥酥的。

骑马要骑四脚青,

跟哥要跟中学生。

骑在马上又好看,

背个好名又好听。

空中打雷响四方,

读书哥哥想文章。

喝酒哥哥想美酒,

小妹只想哥成双。

我们在学校里头读书,老师教的都是通俗歌曲,你要是叫我们唱《敖包相会》,唱《在那遥远的地方》,绝对难不倒我们。可是一叫我们唱山歌就无招了,只好冲着沙冲头一个劲欢叫,“哦吼,哦吼,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欧粉粉得到我们夸奖,心里头顿时乐开花,冲着我们放开喉咙真的又唱了起来。

唱歌要唱两个人,

犁牛要用两股绳。

一根单纱不成线,

一棵独树不成林。

叫妹唱歌妹不愁,

不是挑花绣枕头。

挑花绣朵人学会,

唱歌还可解妹愁。

记得那天放学听欧粉粉唱山歌入迷了,天黑尽了才回家,我爹妈问前几天放学来得那么早,今天为啥来得这么晚。我扯谎说学校里搞“大扫除”,我是劳动委员,参加学校检查卫生,回来晚了。我妈爹信以为真,非常心疼我,叫快吃饭快吃饭,汤是热的,饭也是热的,趁热吃。

那晚欧粉粉也因唱山歌没打满猪草,背着半围腰猪草回家,她爹妈先是教训了她几句。后来欧满满“告状”说她姐在沙冲头唱山歌逗我们玩,她爹妈便用小竹条给她下了一顿“条条面”,直疼得她像花蛇一样遍地打滚。我爹妈听说我们在沙冲头逗欧粉粉唱山歌这件事,时间已过去一个多月,我爹没说什么,只是笑。我妈说姑娘是匹红缎子,金贵得很,一个小伙子家,放正规点。

我虽然不会唱山歌,但我喜欢山歌,特别是欧粉粉唱山歌我最爱听。我们对石家坡是有感情的,欧粉粉还把石家坡编成了山歌来唱。外乡人听了她唱关于石家坡的的山歌,就自然而然记住了我们石家坡,就对我们石家坡产生了感情。

爬一坡来下一岩,

坡又陡来路又窄。

晓得路陡哥不走,

骑马坐轿哥不来。

爬一坡来下一岩,

坡上有个跳花台。

手头拿根银錾子,

修条花路等哥来。 

我说句实话,我是特别喜欢欧粉粉的,可欧粉粉最终没有成为我的媳妇,却成了村主任石家国家儿子石建会的媳妇。欧满全家爹从来就没想要把欧粉粉给我做媳妇的意思,也不怪,欧满全家百年前从龙戛县欧家冲搬到我们石家坡来,总感到有些势单力薄,他想在石家坡找一家有权势的人家做靠山。欧满全家爹不准备与我家再亲上加亲,总想另外再开辟一条亲路来走,扩大亲戚圈子范围,为他家在石家坡子孙发达打下坚实基础。

我爹妈为说欧粉粉跟我做媳妇,特意请了石家坡说老媒婆黄巧珍上欧满全家门去跑了四五趟,结果每一趟去把事情提出来,口水都说干了,欧满全家爹妈就是不同意,推推搪搪理由一大堆。

“哎,石家那小伙子瞧得着你家粉粉,我来讨杯酒吃,看看你家两老的想法?”黄巧珍说话语气每次都软软和和的。

欧满全家爹每次都有思想准备,说起话来也是绕山绕水的。“我们欧家和他们石家已是几代人的亲戚了,不亲也是亲现成的,让娃儿们另外找其他人家吧。”

“可人家石家说你家粉粉脾气好,一见人笑眯眯的,挑花绣朵样样能,抹桌洗碗样样会,勤勤快快,说打着灯笼无处找哩!”

“我跟你讲,我们欧家和他们石家既然是亲戚,就是千年万年踩不断的铁板桥,粉粉这件事不成,我们欧家同样和他们石家好哩!”

“现在国家政策讲的是婚姻自由,不兴父母又包办了,你们还是问问粉粉,说不定年轻人早喜欢上了,你们都不晓得。”

“哎呀呀,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两个鬼娃娃在沙冲头对过几首山歌,哪就叫喜欢吗?要是喜欢,粉粉还不在家老早等着,干嘛还要去赶场哩!”欧满全家妈说起话来叫人摸不着边。

“是哩是哩,粉粉家妈说的是真的,唱几首山歌有啥稀奇的,去年过年那两天,我和我们石家坡有两个婆娘从初一唱到十五,按你说的,那我和那两个婆娘还不成了。”欧满全家爹帮自家女人打圆场。

黄巧珍在我们石家坡说媒成功率从来是较高的,欧满全家爹妈这样滑头滑脑应对她,她还是第一次碰到。实际上,欧满全家爹妈不同意把欧粉粉跟我做媳妇他们有他们的道理,欧满全家爹妈嫌我家穷,把个长得心灵手巧的欧粉粉跟我做媳妇,就算不是往苦海里送,至少也要过半辈子苦日子。

我没有说成欧粉粉做媳妇,后来的后来找了邻村一位姑娘当了家。欧粉粉在他爹妈巧妙安排下,做了村主任石家国家的儿媳妇。另外欧满全家二姐欧满满也同样安排在我们石家坡村,也就是我们石家坡的付同银家。付同银家条件同样仍然比我家好,想不到欧满全和我选举村主任时,欧粉粉和欧满满也从中帮了忙。 

 

石家国虽说和我们是本家,但要隔支远一些,加上我家解放初被划为“富农”,我爷爷文革中戴过“坏分子”帽子,石家国根本看不起我家。所以,别看解放前我家在石家坡是富裕人家,石家国家是“无产阶级”,可此一时彼一时矣,一时得了“高官”做,那个还记得原先那情景哩!

我爹一想到这些就悲观起来,跟我说你还是多读几学书吧,多喝几瓶墨水,以后就是学手艺入门也快。至于当官发财,那是有钱人家的事情。我问我爹你这话到底是啥意思,我爹不跟我多加解释,摇摇头说你长大就明白了。

欧粉粉和欧满满都在我们石家坡当家为人,这个时候土地已经承包到户,不再是大集体,吹牛角吹哨子喊出工的日子说过去就过去了。整个石家坡的人们都像全国农民一样,都用用心心地在自己的承包地里辛勤地劳作,认认真真打理地里头的庄稼。心情一年比一年高兴,庄稼一年比一年长势好,这个时候大队已改成了村委会,公社改成了乡政府,还有干部透露小道消息说以后连区公所也要撤,乡政府就直达县政府一级结构。

欧满全家这个时候是我们石家坡人气最旺的人家,团转人来他家串门也比原来勤, 也就是土地承包到户初初那几年。他家只要有大事小事,数他家帮忙人最多,他姐欧粉粉家请来几个,他妹欧满满家再请来几个,加上团转人就把宽宽大大的房屋挤得满满的。真是人走时运马走膘,人条件一宽裕起来,捧场人就多,连龙戛县欧家冲的家族,以及一些麻皮不沾豆杆的亲戚,也认他家做亲戚来了。

我到仍然还依稀记得,欧粉粉和欧满满出嫁,欧满全家龙戛县欧家冲的家族和亲戚都来石家坡吃过酒,而且送的礼金还不少。我们这里那个时候办酒送十元较为普遍,可龙戛县欧家冲来吃酒的人像暗地商量好的,统统都送三十元或五十元。来吃酒的人当中,还有龙戛县那边乡镇的乡长书记,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些人从大老远赶来是为了欧满全家争面子。   

欧满全家办酒来了乡长书记这样的头头脑脑,这当然是欧满全家特意去请来的,无非就是要向我们石家坡的人们显摆显摆,瞧呀瞧呀,火车不是人推的,牛皮不是人吹的,我说我家老先祖人在龙戛县欧家冲是有权有势人家,打死你们也不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回子总信了吧。

欧满全家一下子前呼后拥来了这么多家族和亲戚,对于我们石家坡石家这个大家族来说,我们并不觉得稀奇古怪,对于其他户数少的家族来说,就显得尤为重要了,都希望能够像他欧满全家一样强起来,让人们刮目相看,扬眉吐气一回。

“我们还以为欧满全家和那边家族不往来了,想不到这么多年后又行走起来了,看来欧满全家老祖人是有名望的。”

“欧满全说的话不假,他家原先是大户人家哩!他老祖公确实在那边当过国民党的保长。”

“也不知这家人偏偏要跑到石家坡来,石家坡又不是风水宝地,还不是和龙戛县欧家冲一个球样。”

“不说你不知道,一说要吓你一跳,欧满全家祖祖辈辈当官有隐。据说他老祖公与家族里的人争保长当被谋害的,他爷爷为保住老命才逃到石家坡来的。”

“哎,这欧家老祖人也真是真是,为了一个小保长,连老命都舍得豁出去,佩服佩服。”

“你看你看,如今欧粉粉嫁的是村主任石家国家儿子石建会,欧满满嫁的是村会计罗麻子家儿子罗援朝,欧满全的媳妇是村民兵连长江国安家姑娘姜抗美,几家亲戚团起来人不少哩!”

那一年五月间,接连不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石家坡地里的包谷、洋芋、豆子水淹着,无精打采的。如果继续再下几天,眼看着将会对一年的庄稼收成造成大影响。

罗桥顺家几棵大杉树受山体滑坡影响,倒在了欧满全家地里,当时罗桥顺家要放软款点,主动上门找欧满全家去说情的话,应该说无非是赔偿树木压坏的包谷、洋芋、豆子损失就可以了。罗桥顺家雨过天晴好了几天,仍然是不管不问的,让欧满全家十分窝火。欧满全家和罗桥顺家为树木压坏庄稼的事大吵大闹。欧满全家爹为了争回面子,就到龙戛县欧家冲请来家族中二十多个青壮年,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斧子锯子一起动,七手八脚硬是把罗桥顺家十多棵杉树全部运回家“码”起。

还有一件事是一个冬月间里,乡政府为拉通石家坡的照明电,号召群众出义务工抬电杆,每根电杆都分到人头上。石家坡一共有六个村民组,偏偏就付全有家分和欧满全家做一起。抬电杆时,欧满全家因男劳动力单薄,只有欧满全和他爹去抬,付全有家一共四个儿子,个个都壮壮实实的,也去参加抬电杆。付全有家因劳动力出得多对欧满全家不满意,由此发生吵闹大打出手,便把欧满全和家爹打伤了。当时,欧满全家爹什么也没有说,先去医院里住起,付全有家还以为欧满全家怕他家。最后实事证明,欧满全家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并不怕罗桥顺家。事情不到两个月,大年三十夜晚上,石家坡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过年,这个时候县公安局和乡派出所来了二十几个人,一下警车就径直往罗全有家赶来,“咔嚓”“咔嚓”几下子就给罗桥顺和他四个儿子戴上了铐子。

罗桥顺后来和他四个儿子都被判了刑,最少的判六个月,最多的都判三年零六个月,这事直把石家坡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只要一见到欧满全家爹和欧满全,都感到这家人太可怕,可怕得叫人不可思议。

这事过去三十年有余,按当时欧满全家爹的话讲,就是人在世上,不做三件恶事,人家不知道你是恶人;不做三件善事,人家不知道你是善人。据后来罗桥顺有人家透露,当时他和四个儿子被判刑坐牢,是欧满全家龙戛县欧家冲家族里的人帮的忙。从法律法规上来讲,他家凭人多欺负欧满全家说不对的,但欧满全家劳动力单薄就不抬电杆也不是理由。

石家坡从解放以来,这里的村支书主任基本上都是我们石家人担任,我们石家在石家坡是一个大家族,总共有五六十户人,要从中推选一个村干部是占绝对优势的。人们老是爱说林子大了,里面什么样的鸟都有,同样道理,一个家族大了也什么样样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比如说我们石家家族,有在乡里当干部的,有在石家坡挖包谷蔸蔸的,有做生意发大财的,也有穷得像水洗的的,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我们这个家族好就好在没有出现过偷抢打杀吃喝嫖赌这样的人,这大概就是我们感到值得骄傲的地方。我爹曾经跟我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石家有一个老先祖人因嗜赌如命房屋田地输得精光,为此在神龛面前发过誓,说后子孙辈谁要像他赌钱败家败业,就叫他家缺衣少食丢人现眼。

我高中毕业回来那年,村里正好缺个副支书职务,兼任石家坡村支书的副乡长张大华瞄准了我,便向乡里推荐了我。欧满全家爹因为会做石匠,经常带着欧满全去为人家修房子,吃喝有人管,又有钱挣,他当然不愿干这村副支书的。当然,欧满全后来和我参加村换届选举,那是我当村副支书以后几年的事。

欧满全和我参加村干部换届选举的时候,我在村里也干了四五年村副支书了,这个时候欧粉粉名正言顺成了村支书石家国家的儿媳妇。这个时候的石家国有意疏远我似的,很多村里面的事情都瞒着我,比如村民那些该吃低保,那些该享受房屋改造政策,那些该纳入贫困户等等,等等,我都是聋子放炮一概不知。为此,在城里做工地活路的黄晓华说你这村干部没当法,还不如到城里来打工好。

欧满全原来和我争村主任当是有他的目的,这个时候石家坡会做石匠的人多起来了,欧满全和他爹做石工的机会逐渐减少了,钱也没前几年好挣了。欧满全家爹凭着和石家国是儿女亲家这特殊关系,便准备把石家坡的村主任弄给欧满全当。 

自从大队改为村委会后,石家坡村支书一直都是由副乡长张大华兼任,石家国现在的身份是村主任。这一届村干部换届选举结束后,乡党委政府有意识要把石家国扶上村支书“宝座”。石家坡村村主任候选人确定我和付长友,选举公告前前后后贴了三四次,贴满了石家坡村各村民组各个寨子,村民们背底下都在想看我和付长友的好戏。

我虽然一直在村里任副支书,我说不清楚当村主任有啥好处,只觉得当村主任比当副支书要劳累操心得多。要说当村主任没好处,欧满全又为啥要来和我争这个村干部呢?我后来反复的想了想,欧满全当村主任的最终目的,无非是想借村干部这个平台捞一捞。

国家扶贫政策这几年确实好,人不但要往基层走,钱也要往基层用,扶贫项目和扶贫资金全部落实在农村。这些项目和资金基本没从村干部手头经过,用在什么地方和用在什么人头上,村干部都有建言权的。在这种情况下,一部分有歪脑筋的农村青年,也不想违法违纪的后果,都削尖脑壳走门子拉关系,钻头觅缝想弄个村干部来当。

我既然已定为石家坡村村主任候选人,我巴不得选举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到来。我总在焦虑半路上会不会杀出个“程咬金”,这个“程咬金”会不会就是欧满全。

我虽然确定为村主任候选人,但我还是对石家国那老家伙帮不帮我心里没底。石家国倒是对我说付长友快六十岁了,球字不识一个,拿来参选只不过是“陪杀”。反正,石家坡这村主任是栽在我们石家园子头的,到时候我当支书,你当主任,合起手来野猫拉牛大干一场,带领石家坡群众致富奔小康。话虽这么说,我仍然还是放心不下,付长友是石家坡出了名的马屁精,石家国家有哪样大事小事,都少不了他帮忙,石家国和付长友的关系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还有欧满全更叫我放心不下,他姐欧粉粉如今是石家国家儿媳妇,他家和石家国家成了亲戚,脚弯手弯向内弯,说不定到时候石家国会往他那一边倒。

事情确实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根本不是欧满全的对手,他姐欧粉粉和他妹欧满满都嫁在我们石家坡,那一家都比我家富裕比我家人缘好,在选民人数上比我占优势。在这次村换届选举村主任中,选民百分之八十都跑到他那边去了,我落选了。 

十一 

石家坡村村干部换届选举大会在村活动室院坝上举行,那天除少部分在外省打工的年青人没回来,凡是在家年满十八周岁以上的年青人都来了。那些在城里打工的年青人坐着城里到乡下的中巴车赶来参加,把整个选举场面搞得十分火热。

石家坡前一届村干部换届选举,欧满全和他爹忙着给村周边的人家砌房子,他父子俩说没时间参加,选哪个都是同意。可这一届村干部换届选举,欧满全来了,他挤在密密匝匝的人群里,抿嘴抿嘴的看着我笑。

杨大华身兼两个职务,是乡里的副乡长,又是石家坡村支书,对于石家坡村干部换届选举,重任全部落在他肩上,乡党委委托他全权负责这一届石家坡选区选举工作。石家坡村这一届村干部换届选举场面气氛热烈,有千把来人,应该说比前几届选举村干部的人多。人多没有那么多凳子,有的村民找个石板支起来当凳子,有的村民干脆採一把满是树树叶的树枝垫起来坐,有的村民索性靠着身后的树杆,悠闲地等着选举会召开。

我从对欧满全有意见的村民那里打听到,欧满全为了这村干部换届选举,前几天早就背地下走访了不少人,连欧粉粉和欧满满都在帮他暗暗活动。

石家坡村村干部换届选举大会开始了,在村活动室门前院坝上,台子上坐的是副乡长张大华,村主任石家国,民兵连长江国安等村支两委一班子人。台子前面坐的是石家坡前来参加选举的村民,有二十左右岁的小伙,也有六七十岁的老年。

张大华正准备宣布换届选举大会召开,台子前面人群突然有意识骚动起来,欧满全趁机第一个站出来说话。欧满全主要是冲着我和付长友来的,付长友本来因经常性帮石家国家做活路,石家国在扶贫政策方面照顾了他一些好处,由此村民们也趁机附和起来。

“张乡长,但我想岔几句,他们村干部评选贫困户我认为不公平,不该吃低保的吃低保,不该享受贫困户待遇的享受了贫困户待遇,在开会之前,得给我们说法。”

“对对对,这个意见提得好,这几年村里面的干部吃肥了。”在城里打工的农民工一个个说话声音大大的,充满了激情。“还有,危房改造款上面拨3万,可到群众的手头只两万多一点,这分明是吃回扣。”

“你们说话要有依据,别吃荞粑粑吐黄口水尽说黄话,你们说是个人,猪有名狗有姓,说出来我听听。”村主任石家国不由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板着面孔问。

“就比如说天天跟你家做活路的付长友,他家房子像个别墅,儿子在外省打工,一个月四五千块钱,这种人该吃低保吗?”欧满全说到这里好像意犹未尽,接着又说。“还有,石家坡有好多人家的房子好好的,你们村里面拿当做危房来改造,一家五六万修房款,这说得过去吗?”

会场经这么一哄闹场面就乱了,全部参加选举会的村民唯恐天下不乱,你一言我一语向村干部提意见,尽管乡派出所有民警出面制止,还是把持不住。 

十二

有道是“事大不出地方中”,石家国不愧是当了二十多年的村干部,见过的人比我们见的石头多,吃过的盐巴比我们吃过的炒面多。闹哄哄的局面最后还是让他震住了,但因此帮了欧满全面的大忙,让欧满全有机会马上成了村主任候选人。

“大家不要闹,不要闹,选好村主任,就是选好咱们石家坡当家人,有意见,心平气和的讲。欧满全,你是致富带头人,你先说说。”村主任石家国用手指欧满全说。

“我支持村干部换届选举工作,我希望选出来的干部,都能够为群众办好事实事。”欧满全说话有情有理的。

“必须,必须的,你们对选举有啥意见就提,只要中听,我们都采纳。”石家国问从城里赶回来参加选举的几个年青人。

“我建议,把欧满全补为候选人,他适合村主任人选,只有他才能带领群众致富奔。”从城里赶回来参加选举会的一位年青人说。

石家国一听眼角的鱼尾纹收缩住一团,就像水面上突然一阵风荡开了波纹,他不由笑了。石家国为向大家证实他自己耳朵不背,便叫大家放大声点,问同不同意欧满全补为村主任候选人。结果整个会场里欢呼声一片,都异口同声同意欧满全为候选人,搞海选,谁票多,谁当选。

我对村干部换届选举,开始还是抱一线希望的,结果希望化成了肥皂泡。欧满全家人人马马既然出面了,我那还有什么胜算,我无非比他多读了几年书而已。我是选不过欧满全的,他虽然在我们石家坡只一家人,他选举的优势比我好。石家国虽然和我是家族,但他不会在乎我的,欧粉粉是他儿媳妇,他必须帮欧满全。

我为那天的村干部换届选举会气得七窍生烟,我的选票百分之不到三十,欧满全却得到了百分之七十多的选票。我就这样落选了,我心里乱糟糟的,我看也不看回头会场上的人一眼,就径直走了。杨大华副乡长叫我别有什么想法,这一届选不上,下一届还可以继续选,副支书这个职务还保留着的。

选举结束第三天,欧满全请村里乡干部和村干部在他家大吃大喝了一顿,就走马上任村主任了。我和欧满全就因这一场村干部换届选举分道扬镳了,我们互相之间的邂逅,都是我回村里办事的时候。说准确点,一年最多两三次,反正不会超过五次。

十三

在城里打工的黄晓华从小和我要好,他家庭情况不我家还要差,他只和我在石家坡村里读完小学五年级就没有读了。他是我们石家坡第一个走出去打工的人,他在城里听到我没选上村主任的事情后,他带口信到石家坡来说选不上算了,卵子大一个个村干部,用得着那么大动干戈吗?他叫我快搬进城来,他帮找一家公司上班,负责工资不比当村干部少。我一气之下,辞职申请也不写,我就和妻带着两个娃娃搬进城里来了。

我在黄晓华的热心帮助下,进城来我在一家公司里上班,每个月的收入确实不错。欧满全在石家坡怎样当村主任的事情,我是偶尔回家看望我爹我妈,他们无意间向我透露的。他们说欧满全这小伙靠得住,他们想争取危房改造款改造老旧房,抱了一只大公鸡去送欧满全,欧满全把他们纳入了危房改造对象。我对我爹的话无动于衷,特别为了危房改造款送了欧满全一只大公鸡,我感到很气愤。

“靠得住,靠得住个鬼,我早就知道欧满全削尖老壳想当这村主任,不就是为了这些蝇头小利吗?要是落着我,别说大公鸡,一皮鸡毛也休想。”

“儿喽儿喽,你就是这个性格给害的,自古历朝历代,都是会吹会拍会捧的人先得好处哩!”

“你辦起脚指头手拇指算算,我们石家坡这回至少有几百户人要搞危房改造,人人都像你一样送大公鸡,他欧满全不就发大财了?”

“一只大公鸡不过百把块钱,算啥。黄牛角,水牛角,各顾各,其他人是其他人,我是我。”

“你想想,国家除了危房改造,还要搞什么'美丽乡村·四在农家’建设,听说一户人有两万至六万元的补助,整个村是一个大得惊人的数目啊!”

我这样仔仔细细给我爹算了一账,他老人家不由激动起来,感到国家的惠民政策确实好,为什么到了地方上就给搞走样了。不过总的来讲,他老人家国家的惠民政策还是十二分满意的。

“现在你没房子住,国家给修,没票子用,国家找工给你打,吃穿不愁啦!”

“所以说当干部要干干净净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多为老百姓干实事好事,才算是合格的村干部。”我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连我也感到我这人怪怪的。

“前不久,欧满全还和张大华副乡长来看望我,送了一桶油,一包米,一床毛毯。你倒好,搬进城去了,就不闻不问了。”

“好了好了,我以后坚持每个月回来看你一次,我不至于一通油一包米一床毛毯都买不起,关键做人要有骨气。”

“我看你这家伙,还在生欧满全的气,其实,他和你是亲老表,手板薄厚都是肉,一个村主任他当你当都一样,他当也要为石家坡的群众办事,你当你还不是要为石家坡的群众办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在城里公司里上班,凭辛苦挣钱,凭本事吃饭,一个月四五千元,并不比他欧满全当村干部差,我根本不稀罕哩!”

“好好好,还是你厉害你厉害,我服。”

我基本上是和我爹为欧满全吃回扣的事吵着走出门来的,来的时候欢聚一堂,走的时候闹得个不欢而散。

十四

欧满全当上石家坡村主任不久,国家各种扶贫项目就先后在石家坡落地生根,扶贫项目资金最多上百万,最少的也有二三十万,直把新上任的欧满全忙得像风车转。

欧满全在石家坡村当村主任期间,我儿子考取大学,我回石家坡村办迁移手续,恰好碰到了欧满全。

欧满全和以前做石匠的欧满全相比判若两人,身子明显胖多了,脸上泛着红光,浑身上下穿得干净整洁,特别是那件皮夹克,更是黑得发亮,把整个人包装得精精神神。

我虽然对村干部换届选举这事心里耿耿于怀,但从一堆一块土长大又是亲老表的份上,我还是主动与他打招呼。欧满全笑着一把紧紧握住我的手,话语客客气气的,反而显得我是个人鸡肠小肚之人。欧满全那说话的腔调好像是跟乡政府们领导学习的,让我感觉有点滑稽。

“哎哟哟,是我老表大哥来了,欢迎欢迎啊,就是嘛,要经常来看兄弟才对,别在城里混好了,就瞧不起兄弟这'小村官’喽!”

我听着这话,感到有些刺耳,我原本选不上村主任才赌气搬进城里去的,那会像欧满全说的那样好听。村干部工资虽然少,可比在城里打工稳定,我读了那么多年书,图的就是想吃几天“官饭”。

“看你欧主任说的,公鸡头上一坨肉,大小是个冠(官),还是你群众基础好,群众才选你哩!”我不痛不痒回敬了一句。

“什么群众基础好不好,这村主任还是你合适,你书读得多,我球文化没得几个,当起来还是满困难的。”

“别提这些了,你当你的村官,我搬我的砖,我们双方都有事做,这叫做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村干部全部实行职业化管理,吃在村里,住在村里,工作在村里,像个小公社干部。不像原来那个年头,当村干部家底不厚实当不下去,“一天三角三,跑得脚杆弯,乡干部吃顿饭,全部都搞干”这句顺口溜就可证明。

那天,我在村欧满全的办公室喝了一杯热茶,办好儿子的迁移手续就心安理得离开了石家坡。

记得当时我刚走,欧满全就忙着到各个村民组去指导村民硬化组组通公路。那天,欧满全说要是我能留下来的话,他晚上请我到他家吃饭,决定杀乌骨鸡招待我,两亲老表亲亲热热痛痛快快喝一杯。

我当然不知道欧满全说的是真话假话,他欧满全反正在村里忙得起火,我在城里也同样忙得起火,就算有酒喝有肉吃两个都没机会。我的主要原因是不想和欧满全胡搅蛮缠,关于村干部换届选举的事,我还记恨着他。

欧满全在石家坡当村主任前前后后两年多时间,依托国家各种扶贫项目,他确实为村里做了不少实事,特别是通过“四在农家.美丽乡村”建设,石家坡村村寨寨通了水泥路,家家户户院坝实施硬化,茅草房土墙房不见了,一栋栋重新设计修建的楼房漂漂亮亮的。石家坡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欧粉粉还把这些变化编成了山歌来唱。

好久不来石家坡,

公路修到门槛脚。

家家户户得实惠,

再穷骑个小摩托。

石家坡来变化多,

男女老幼笑呵呵。

家家楼房像别墅,

凤凰飞来想做窝。

欧满全在石家坡任了两年多的村主任,提到石家坡的发展变化,他是有功劳的。还有,石家坡水库大坝坝口正好建在石家坡脚前两山之间,要建设好水库,就得征用许多土地,就得搬迁许多房屋。施工过程中,欧满全和村支两委一班子人积极配合施工方工作,通过走访群众解决了不少矛盾纠纷,让水库建设工程进展十分顺利。也恰恰就是因石家坡水库的建设,导致了欧满全违法违纪。

十五

我这回回石家坡来,主要是为了吃家族中一个堂弟家媳妇酒。我虽然搬进城去了,但还有老父老母在石家坡居住,他们已年逾古稀,最终会有百年归世的一天。不瞒你说,回石家坡吃酒,也就是想借机会多和团转人亲近亲近,为老父老母百年归世那几天大帮小补接人缘,做些铺垫。

我有这个机会和石家坡父老乡亲聚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在石家坡村当村副支书那段时日。初冬天气,微微的寒风抚摸着脸,凉悠悠的,几个老年人围坐火塘边烤火,除了谈石家坡的变化,谈论得最多的是改革开放四十年的美好幸福生活。

“幺们哟,还是这些年日子好过,'两不愁’'三保障’这个政策搞得好,要是在过去,别说住什么新房子,就说连吃顿饱饭也恼火。”如今已近八十高龄的石家祥老人激动地说。

付汉民老头坐在我旁边,也不由接过话头,说开了。“是啊,是啊,记得毛主席那年头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今天终于变成了现实,做饭烤火不烧煤炭,直接就用电,有啥事情,打个电话就搞定,社会主义新农村好,就是好!”

我爹也来了兴趣,话锋一转就说到了组组通公路建设。“值得一提的是,原来泥巴路到处脏兮兮的,如今水泥路硬化到家门口,干干净净的。还有,公路四通八达,想赶场,想进城,坐上车就走,坐着车就回。”

这就是石家坡老人们掏心窝子的话,老人们多数出生于解放前,经历过国民党抓兵派款,国家“困难时期”,“十年文化大革命”,在他们心里眼里,从八十年代土地承包到户那个时候起,他们感觉日子就像芝麻开花一样,一节比一节高。

过了一会,老人们好像找不了新的话题议论,便把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都说我没有选上村主任,进城进好了,城里毕竟是城里,干事情门路多,钱好挣。

“都怪我群众基础差,选不上,才进城的,这几年村干部实行职业化管理,开始端铁饭碗了,好哩!”我苦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样子。

“哪里哪里,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们在坐的那个不知道,你好歹是读过高中的,在旧社会是秀才,你当村干部一定不会比欧满全差。”

“别说这些了,这都是过去成谷子烂芝麻的事了,说点别的吧,隔了这么一段时间会来,我感到我们石家坡变化太大了,大得简直让人想象不到。”我赶忙岔开了话题,我生怕闲言碎语会引来是是非非。

我边和老人们说话,我边思考着,人家欧满全好歹是“一村之长”,鬼晓得在这么多人中,会不会有人把这些话言话语传到他耳朵里去。我虽然进城去了,但以后娃儿读大学来结婚办结婚证这些以后都要找他欧满全,俗话说得好,不怕官,只怕管,说话得防着点。

“是哩是哩,这些变化都是欧满全他们的功劳,也离不开我们石家坡广大群众的支持。”付汉民老头附和着我,事情说得合情合理的。

我想对他们几位老人家说,当村主任与读多少书无关,那是需要综合能力的。我这人一不会吹二不会捧,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要是当村主任的话,村民不会服我。我想这么跟他们几位老人家说,我没有说。

我家住在城里通往乡下的县级公路边,下车走一段路,我就到家了,我家的周围团转,每条通组路都全部硬化了,干干净净的,感觉挺好。又加上石家坡水库大坝建起来了,水蓄起来了,水面像一面镜子,两岸绿树和村子倒影其中,美得像一个旅游景点。

十六

欧满全违法违纪的事,我是从城里黄晓华那里知道的。那天在老城南门口,黄晓华背着一个背包,径直往乡下中巴车停靠点赶。我心想是不是石家坡有人办酒,黄晓华要回去帮忙。

“喂,黄晓华,大清八早的,看你猴急恼恼的,是不是要回老家去?”我紧跟在黄晓华后面,大声喊他。

黄晓华转过身来,一脸的惊讶。“哦吆,原来是你老哥子,回老家开群众会,欧满全侵占村集体土地款出事喽!”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没听说啊!”我有点莫名其妙。

“欧满全把水库占用村集体土地那款子揣进了腰包,有人告到县纪委,喊他在群众大会上退。”黄晓华慷概激昂地说。

“可不能乱说,你这消息到底准不准?”

“准的,那个骗你不是人,一共二十万哩!”

那天我和黄晓华对欧满全的事聊了一阵后,他说既然我不去开群众会,他也不去了。我说现在中央不是三令五申老虎苍蝇一起打吗?那个村集体土地款是全村老百姓的,又不是他家的,水库占用了,款子就应该拿分跟大家才,或者有村里公益事业上才对,这欧满全真是,鬼摸他老壳顶了。

石家坡村召开退款大会那天,我们公司正接一家单位文化宣传活动来搞,黄晓华在建筑工地上督促工人施工。也不怪,这几年石家坡进城来打工的人太多了,每次村里开群众会,都是老年人居多,我和黄晓华没去参加也很正常。

关于欧满全退侵占村集体土地款的事,我是从县电视台新闻联播里看到的,那天县纪委领导和乡党委书记以及乡长都参加了大会,有一部分城里打工的年青人也参加了大会。

我从县电视台新闻联播里还看到,在一帮正襟危坐的老年人中,我爹和石家祥和付汉民几位老人家也参加了大会。面对县纪委领导和石家坡的父老乡亲,欧满全一副悔过的样子,耷拉着脑袋,满脸的憔悴,好像为退款几天几夜没吃好睡好似的。

看完县电视台新闻联播欧满全违法违纪的事后,我在想,欧满全的村主任是不能再当了,他在石家坡是呆不下去了。我对石家坡人情世故非常了解,这个村干部拿钱不多管事不少,工作中难免要得罪人,只要你不当村干部了,有人都会拿嘴脸给你看,拿言语给你受。

十七

我爹通过参加欧满全侵占村集体土地款的事,他好像从一场梦中惊醒过来,他心头明朗多了,他不责怪我了。他说我没选上村主任是对的,选择进城去打工也选择对了。

我爹说欧满全当村主任时,找他办事的人总是来往不绝,这家娶媳妇或那家嫁姑娘,都要请他去当管事;人家两弟兄打架或两口子吵嘴,少不了他去调解;还有村里组组通公路建设,庭院硬化,以致走访贫困户等等,他十处打锣九处在场。

如今欧满全不当村主任了,猪不张狗不问的,那日子真不好过。石家坡人不把他当回事,似乎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他现在成了一耙臭狗屎,人们见到他都悄悄躲开。特别是在石家坡的酒席场中,没有他说话的份,大家都转弯抹角说中央扶贫政策对穷人是好的,那些扶贫款下来着大嘴老鸹吃了。

我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欧满全没当村主任后,他在石家坡那半年时间里,应该说比没当村主任前还要难过。让他感到不如人意的是,当村主任时,他的婆娘儿女,走在那里都受人尊敬;不当村主任了,人们遇到他婆娘儿女,打一声招呼也阴阳怪气的。那意思像是你家男人不当官了,你家老爹不当官了,老子们不求你了不怕你了。

欧满全真没想到石家坡的人真阴险,表面看起来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却暗暗捅他娄子他都不晓得,害得村主任这个位置屁股还有坐热,他就被罢免了。

县纪委对他欧满全侵占村集体土地款这事也查得太迅速了,他简直连思考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就查得水落石出。要不,说句心里话,他准备任满这一届村主任后,便向书记和乡长请示请示,自己来当村支书,另选一个人来当主任。欧满全为当村支书,他去年还入了党,欧满全心知肚明,他文化底子薄,当村支书不一定合适,他相信这句俗话,和尚也是人学的。

至于欧满全说他对不住我,不该与我争村主任的,自家亲亲的老表,这样做不地道。欧满全说等他当上石家坡的村支书后,他竭力推荐我来当村主任。我不敢相信这话是不是真的,也不敢相信这话是不是假的,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我遇到欧满全同样是在老城南门口,一个大中午时分,暖烘烘的太阳照射着这座小城,满大街有人走来走去。欧满全穿着一件劳动布工作服,表情冷冷的,像是去干工地干活。猛然间撞见了我,欧满全脸一下子“唰”地红了起来,硬着头皮跟我打招呼。

“老表哥啊!想不到会遇到你,今天不太忙?”

“不忙不忙,出来转转,你没在村里干了?”我装着若无其事明知故问。

“已半年没干了,石家坡那帮狗日的不是好人,举报老子侵占村集体土地款,乡政府把老子开除了,真他妈晦气。”欧满全怨声载道的,好像他是被栽赃陷害的。

“来城里吧,更何况你懂泥水工的,一个月挣个四五千块钱,不成问题的。”我安慰他。

“说句实话,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和你争那村主任当,我真不是当村主任的料。”

“还提这干啥,来城里闯一闯吧,你看人家黄晓华,现在当包工头了。”

“是喽是喽,我现在就是在他工地上干,管他,先混着。”

“是啊是啊,城里吃皮酸菜吃根葱都要掏腰包,不做点钱卡上存着咋个行。”

“就是,就是,你来城里早,熟人多,你作为表哥,要多关顾啰!”

“天上只有紫微星,地上只有老表亲,都不是外人。”

尾 声

欧满全没当村主任来到城里半年不到,三年一届的村干部换届选举时令又到了。一起居住在城里的哥儿们得到了这消息,都约我和黄晓华和欧满全回去参加选举,他们都说只要我去参加,每人投我一票。

我说哥儿们啊!我这辈子不去想这些了,至于选举村干部的事,就请家里面我爹他们代票了。反正,张来张官,李来李官,选哪一个我都同意,只要为群众办好事做实事,我举双手赞成。放现实一点,好好在城里多挣点钱吧,等钱挣多了,再回去发展也不迟。

我和欧满全在石家坡一起长大的伙伴,两家都搬进城来了,到现在已十年有余。石家坡那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留在了记忆深处。我相信,在今后的日子里,从那片土地上走进城来的人们,从石家坡那一首首耐人回味的山歌里,会找到我们要找寻的东西。

石家坡路沙子多,

别人走少哥走多。

别人走少白天走,

哥们走多夜晚摸。

好股凉水出半坡,

天晴下雨一样多。

牛来吃水记得路,

妹来吃水记得哥。

作者简介石光举,贵州水城人,小说、散文、诗歌均有涉足,作品散见各级报刊、媒体、网站,贵州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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