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洞庭作家】李年明/在时光里游走的记忆

 潇湘原创之家 2020-12-23

 在时光里游走的记忆 

作者:李年明

“砰——!”
一声枪响,打破了硚石村的沉寂。
“杀人了,杀人了!”
村民们惊恐地奔走相告。
闻讯赶来讨保的王乡长,轿子还在彭家畈。
听到枪响后,他对轿夫们说:“响枪了,还去干什么?回家。”
那时,石洞坡满山翠绿,小溪还在潺潺地流着泉水,布谷鸟正在欢唱,花儿正在开放。
那时,我的爷爷李西生刚刚满九岁,他正在白竹坡放牛。
那时,日本鬼子还在,那是公元一九四一年。
放牛的爷爷听到噩耗后,丢掉牛鞭,一边哭一边跑,在程家畈的桥头,看到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父亲后,嚎啕大哭起来。
前一天,曾祖父都为爷爷买了一身新衣服和一双新鞋子。早操在家吃饭时,都有说有笑,人还好好的,怎么没有半天的功夫,这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爷爷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他总是怀疑这是个梦。他宁愿相信这是个梦,也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但梦终归是梦,事实永远是事实。
后来,据人说,曾祖父是因为与地主们赌博惹的祸。据说,他曾与几个地主约定,打三天三晚的牌。第一天第一晚,他将家中的几亩田地输得所剩无几了,第二天第二晚他不仅赢回了前天的损失,还赢了一百多大洋。那时,他们打的都是筹码。当时一个地主因为输得较多,想赖账,准备离开。因为第一没有到约定的时间,第二也没有兑付筹码。这时,我的曾祖父可不买账了,一下堵在门口,“不打牌可以,但必须把筹码兑付了,打牌钱,万万年,我可不讨赌债”。
曾祖父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商量。那个地主理屈词穷,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打发下人,从家里拿来了银元,将筹码兑付了。但梁子也从此接下了。
没过几天,这个地主去了一趟他老婆的娘家,在酒过三巡后,他对他的舅哥们说出了心中的不快,认为他在打牌时受了委屈。他的一个舅哥连忙安慰他道:“妹郎莫急,我会为你报仇的,喝酒!喝酒!”
其实,这个地主的娘家是个大地主,他们不仅有良田千亩,更有自己的武装,当时的密稽队。

没过几天,他们真的派了两个荷枪实弹的队员,说我曾祖父是中共地下党员,要将他缉拿归案,就地正法。
那两个队员来时,我的曾祖父正在田里耕田,一身泥巴一身汗,当他们说明来意后。我的曾祖父没有半点惧意,对他们说:“兄弟,我得回家换了衣服再跟你们去。”
开始两个队员来时,我曾祖父的老庚李长生也跟来了,听说他们的来意后,他知道我的曾祖父惹了大麻烦,给我的曾祖父使了个眼色,就匆匆地离开了,找王乡长报信去了。
其实,后来听年长的村民们讲,当时我的曾祖父完全有时间、有条件、也有能力逃走,只要逃走了,然后找王乡长调解一下,就肯定化解了矛盾。偏偏我那曾祖父又不信邪,满满的不在乎。也是他的自信害死了自己。
那两个队员将他押到程家畈约桥头,就开了枪,可怜年仅三十四岁的曾祖父,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倒在血泊中。
曾祖父过逝后,爷爷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子汉,为我的曾祖母和他的妹妹撑起了一片天。
我曾听他说过他亲自近距离与老虎接触的传奇故事。第一次大约是在他十三岁那年,他正在坡里的田里耕田。那天尽管阴风细雨,尽管曾祖母要他等雨停了再去耕田,但性急的爷爷却不管那些,坚持要耕田。大概耕了一半的田,爷爷突然发现牛就是不肯走,用鞭子抽也是不走,这真是奇了怪了。爷爷自言自语道。爷爷仔细观察牛,看有什么古怪,发现牛死死盯着山上的一棵树。爷爷顺着望去,妈呀,原来一只老虎在树下,正虎视眈眈地望着牛。爷爷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老虎伤了牛。要知道,这条牛可是几家人共有的,几十号人吃饭全靠这条牛呢!他立马搬起犁,赶着牛,他自己走在后面,心中打着鼓。庆幸的是,老虎并没有发起攻击,总算逃过了一劫难。多年后说起此事,他都还有些后怕。

还有一次是他成年后,他去打猎时,在一口泉井边发现了一只老虎,凭他多年打铳的经验,对于大型动物,必须要瞄准头部,做到一枪毙命。他躲在草丛里,慢慢瞄准。“砰--”。在枪响的那一刻,老虎摆了一下头,子弹打在老虎的颈脖上,受伤的老虎,发出了怒吼。那时,爷爷趴在草丛里,大气不敢出,如果让老虎发现,那后果不堪设想。最终,受伤的老虎大约磨蹭了一个多小时后,才痛苦地离开。爷爷这一个多小时似乎等了一个世纪。爷爷后来说,等他起来时,身上已经没有一根干纱了,仿佛发高烧,大病了一场。
风水轮流转,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后,我家被划为贫农,在土改时分到了土地。后来工作组多次来调查我曾祖父的死因,因为时间过去了十几年,我爷爷在家又是独子。曾祖母出于长远的考虑,每次听说调查组要来人,她就提前把我爷爷送去她的娘家湖北。有时,调查组没有通知就下了村,曾祖母闻讯后,就将我的爷爷锁进楼上的谷桶里,不让他出来,怕他乱说话,怕他惹祸,怕他与人结怨。曾祖母曾留给子孙后代最厚道的一句话就是“死了一个人就够了”。
曾祖母并没读多少书,但她为人精明,听老人说她的额头能打算盘。我想,她尽管说不出冤怨相报何时了的道理,但她真正做到了以德报怨。爷爷年轻时身强体壮,工作积极,思想积极要求上进,在村里年轻人中,率先加入了共青团,十八岁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他便成为了一位共产主义忠诚的战士。先后当过生产队长、村委委员、支委委员、支部副书记。

在文革期间,他一个在公安局工作的朋友被打成了右派,在城内经常受批斗,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找到我的爷爷,躲到乡下避难。我爷爷白天陪他钓鱼,晚上就陪他睡在坟沟里。有一天晚上,他俩正在抽烟闲聊时,传来了脚步声,那个公安局的朋友立即掏出配枪,上了膛,准备开枪。我爷爷死死地抱住他,叫他莫乱开枪,怕误伤。结果,果然是一个过路的农民,虚惊一场。后来他俩成了一辈子的生死之交。
在他分管计划生育工作期间,他是个老封建,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每当上级来抓计生对象时,我爷爷总是暗中通风报信,尽管村里计生工作年年在乡里拖后腿,但村里的娃儿却越来越多。记得有一次乡计生办突然袭击,跑到村里抓计生对象,望宝已经生了三个女儿,一家人盼望生个儿子。计生干部要我的爷爷带路,因为他们都不认识望宝。碰巧的是在半路上碰到了望宝,望宝挺着个大肚子,只怕有八个多月了,她一看阵势不对,呆若木鸡,心想,这下完蛋了,肯定要抓去引产。我爷爷连忙向她使眼色,走上前,大声说道:“望丫里,你还在这里,你娘死了你还没得信。”
望宝立马反应过来了,接着就呼天抢地、嚎啕大哭了起来:“我的娘呐——我的苦命的娘呐——你不等我看一下就没气哒——!” 她一边哭喊,一边急跑,像风一样的女人,转眼就不见了。她突然的哭声,惹得计生队员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爷爷又给他们一人装了一根烟,继续向望宝家前进。可想而知,一行人自然是扑了个空,但把她家的那头肥猪牵走给罚没了。望宝终于不负众望,为她家添了一个男丁。

爷爷在当生产队长期间,生产抓的好,年年有盈余。秋收之后,他发动群众,将稻草晒干后,一堆堆堆起。因为稻草用处很多,可以喂牛也可以烧,可以垫床也可以盖泥砖,当时还可以卖两分钱一斤哩。
我外公家住在隔壁的黄金坳,那年他们队里正在做砖烧窑,需要大量的稻草盖砖。有人到石洞坡走亲戚时,发现田里堆了大量的草,回家将这一消息告诉了他们的队长。他们连夜开会,拿出了偷草的方案。当他们告诉我外公时,胆小怕事的外公连连摆手,不参加他们的行动,也不要工分。那时还是大集体,出工是要计工分的。结果他们一群壮年劳力,用了大半宿的时间,把一畈的稻草都偷了个精光。他们还特意派了一个人,挑一担草走向云溪的方向,并顺路丢了一点草屑,制造假象。反而他们回家的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第二天,宝爹一早就发现畈中的稻草都不见了。这真是见鬼。他立即跑到我家,使劲捶着大木门。
“出什么事了,这么早就来了。”爷爷披着一件衣服打开大门。
“不好了,出事了,一畈的稻草被盗了。”宝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你们都睡死了,这么多东西在眼皮底下被偷了。”爷爷的语气似乎有些重。
“真是日了卵怪,昨晚狗都没有叫一声”
“叫个鬼,肯定是熟脚。”爷爷的语气十分肯定。快去把介初他们喊来。
“好好好”宝爹门都没进,就去找人。
不到半个小时,会计和出纳都赶来了。他们查看了案发现场,发现向云溪方向草屑较多,反而向黄金坳方向比较干净。但他们分析,云溪的人与我村联系较少,应该不敢来偷东西,如果他们的人来了,这边的狗子肯定会叫的。再一个,他们即使偷了草,也不会弄一路的草,难道还怕别人不知道么?反之,黄金坳的人与我村人大多沾亲带故,比较熟悉,连狗都认得。况且,他们最近正在造砖,准备烧窑,需要大量的稻草。经过一番分析后,他们统一思想,先去黄金坳走访。“我和介初去就可以了,又不是去打仗,其余的人都回去。”说完,他俩就走进了石洞坡狭窄的山道。

当他们赶到黄金坳时,快到九点了。爷爷沿途与当地的熟人打着招呼,他们第一站肯定是去我外公家。外公和外婆都出工去了,我那正在剁猪食不到6岁的二舅,看到我爷爷后非常开心。连忙打着招呼:“爸爸,您来了,吃早饭没有,您肯定是来寻草的啵,昨晚好热闹啊,他们搬了一晚上的草。”
“还破什么案,案不是破了么?”会计李介初哈哈大笑着说道。
“走,我们找张队长去。”爷爷边说边向外走。没有一根烟的功夫,他们就找到了黄金坳队的张三队长。
张三队长正挑着一担牛粪,给农田积肥。
“李队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怪不得一早起来就有喜鹊叫,原来是有贵客登门。”张队长连忙打着哈哈。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今天是专程来结账的。”爷爷也跟着打着哈哈。
“结账?亲家您又说笑了,我们有什么账结?”张队长继续装聋作哑。
“那我问你,你昨天晚上在干嘛呢?”
“昨晚——我肯定在家睡觉唦!”张队长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我怎么听说你们昨晚打夜工,好不热闹?”
“谁说的?”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没掌握证据,敢上你张老三的门么?”爷爷的语气似乎有点重起来。周边的人都知道爷爷是个火脾气,一般是吃软不吃硬的。
“亲家,有话好好说,好商量,好商量。”张三意识到偷草的事已经暴露了,红着脸,说着软话,他这时才放下肩上的担子。
“张三啊张三,说你什么好,算计来算计去,你居然算计到亲家我的头上来了。”

“抽烟,抽烟。”张三连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半包常德牌香烟来,给爷爷俩人各敬了一支。
“快带屋里坐,喝茶去。”张三边说边带路,向家里走去。刚好又碰到二楞子,他不认识我爷爷,冲着张队长大声喊道:“什么时候把坡里牛栏里的草搬出来盖砖,我还想多赚点工分呢!”他傻傻地笑着。
“你嚼蛆,走!走!走!那凉快到哪里呆着。”张队长气的七窍生烟,只差在二楞子的屁股上补一脚了。
“老婆,泡茶,泡新茶叶。”还没有进门,远远的,张三的老婆就听见了张三的声音。
“发什么神经,不好好出工泡什么新茶。”满腹牢骚的王婆子走出门来,看到我爷爷他们后,连忙满脸堆着笑容,客气地打着招呼:“是亲家公来了,真是稀客,快进屋坐。”他立马从屋里搬了两把靠背椅到堂屋。
“麻烦亲家母了。”爷爷客气地回着话。
不一会儿功夫,王婆子就端来了两杯热气腾腾的新茶来,茶的香味一下子就弥漫了整个屋子。爷爷端起茶,闻了闻,连说了三声:“好茶!好茶!好茶!”
“亲家说笑了。”张队长回了一句,连忙对老婆说:“你到畈里去,把会计和出纳喊来,只说开个会。”
“开会?”王婆子也没有多说话,知趣地出门喊人去了。
没过多久,王婆子就将会计和出纳都叫来了,又为他们泡了两杯茶。乡下人,也没有多少客套,会计和出纳都认识我爷爷,见面打过招呼后,张三就直奔主题。
“亲家公啊,是我一时糊涂,昨晚喝了几杯猫尿(酒),伙同组里的劳力,大概偷了五千斤草,你们说该怎么办?”没想到,张队长直接摊牌了。
“能怎么办,总不能报公安吧?”说完,我爷爷又望了望与他一同去的同伴李介初,“介初,你说怎么办?”
李介初也是一个十分精干的人,也是队上三条铁扁担之一。他连忙说道:“就算五千斤草,两分钱一斤也应该有一百元钱吧。”整个堂屋里都鸦雀无声,顿了顿他又说道:“既然都是亲戚朋友,你们也有实际困难,草的质量也不是很好,我看还是打个折,就五十块,怎么样?”他的话刚落音,张队长他们三条铁扁担异口同声地说:“要得,要得!”似乎显得异常激动,四双眼睛都盯着铁青着脸的爷爷。
半晌,爷爷吸了口烟轻轻地吐了出来,才缓缓地说道:“既然大家都赞成,就这样办吧。”问题一解决,张队长客气地说道:“亲家公难得过来串次门,接都难接来,今天一定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爷爷也没有推辞,就留下来了。张队长又要出纳将我的外公找来一起吃饭,那天中午他们喝得非常畅快,五个男人喝了五斤烧酒,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用李介初的话说,这酒已经喝得有点味了,喝到了“山在头上团团转,路在胯里梭”的感觉。酒足饭饱后,他们带着五十元人民币满载而归。爷爷一生尽管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但他勤劳朴实乐于助人。
隔壁的神爹,他有两个女儿,女儿出嫁后,就两口子过日子。分田到户后,神爹的房子成了危房,家里经济条件又不好,在我出生的前一年,爷爷在竹坡选了一个地基,做了一栋房子,将神爹两口子也建了两间偏房,供他们居住。据说,神爹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在日本投降的那一年,他曾用斧头劈死了一个落单的日本兵。这都是听老人讲的,每当别人问他这件事时,他总是闭口不谈,似一位得道高僧。后来,按照传统习俗,爷爷又将我的五叔过继给他做孙子,最后为他老人家养老送终。由于爷爷护大义,在邻里的口碑非常好。神爹的两个姑娘成家后,家庭都非常兴旺,儿女众多,她们的子辈都尊称我爷爷为舅舅,大小事都有往来和帮衬,亲如一家。
爷爷也是一个讲诚信、重承诺的传统之人。我的曾祖父在世时,曾将他们女儿订了一门娃娃亲。我的曾祖父去逝时,爷爷只有九岁,他的妹妹就更小了。后来他的妹妹听人说她的对象有隐疾,个子也比较矮小,就不同意这门亲事。那时,爷爷已经长大成人,全家大小事务皆由他作主。爷爷认为父母认定的事,是不容反悔和废约的,尽管曾祖父不在了,但他曾经说过的话算数,过去的承诺都必须兑现。最终,我的姑奶奶在她二十岁那年,在他哥哥的高压政策下,很不情愿地嫁给了她的新郎。最后,事实证明爷爷因为他的愚忠,让姑奶奶付出了一生惨痛的代价。她一生未曾生育,她矮小的丈夫一生都由药罐伴随,终于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尽管她也抱养了一个孩子,但自从孩子成家后,就因性格不合,终是聚少离多。爷爷即使在弥留之际,他一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这个妹妹。后来,我的父亲将她的实际情况向组织反映后,寄养在乡敬老院,逢年过节就把她接到家中来。而今,搭帮国家的好政策,姑奶奶在敬老院安享晚年。爷爷若地下有知,也应感到欣慰吧。
爷爷是一个敢于担当的人。记得我们本家的一个嫂子,因为她的丈夫爱打牌,有时候通宵达旦都不回家,为此她多次生气,但她的丈夫就是不改。有一天她突发奇想,想吃毒药吓一吓她的丈夫。她柜子的抽屉里刚好还有一粒毒药,是她弟弟上次在外面毒狗子剩下的。其实她只是轻轻地咬了一口,根本没有将药丸吞下。没想到“三步倒”毒药的药性太强大了,一下子就将她毒死了。她们娘家听到噩耗后,扬言要动族,准备大闹一场。我记得出事的前两天爷爷刚好在湖北办事,不在家里。会计和出纳在家里组织男人们开会,担心她们娘家人来闹事,要准备应对方案。几个胆大的说,她是自己服毒的,又不是打死的,何况毒药也是她弟弟拿来的,怕什么怕。他们来吊香的,我们有酒肉招待,如果来闹事,门都没有,要他们有来无去回。一个个你一嘴他一舌,各抒己见,慷概激昂,似乎如临大敌。最后由会计拍板,组织10人谈判组,皆由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负责谈判。另外的壮年劳力都准备好锄把、扁担、鱼叉之类的武器,甚至把村里的三把火铳都准备好了,以备万一。正在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爷爷赶回来了,他端起把缸一阵猛灌。那一刻,大家都安静下来了。喝完茶,他问会计聚这么多人不干活,开什么会。
会计立马走上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由说了一遍,当听说他们准备械斗时,爷爷的火爆脾气爆发了:“我出去两天,你们都长本事了,动不动就打架,难道就没有组织?没有王法了吗?”经过爷爷的一顿训诫,大家都沉默不语了。“现在,她们娘家刚得信,肯定还在气头上,说几句不得体的话,是可以理解的。我们要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做父母的那个不心疼自己的儿女?俗话说,相骂没好言,打架没好拳。人家在家养了二十多年的姑娘,送到你家帮你生儿育女,结果人都给弄没了,搞得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叫人家不伤心、不气愤。”爷爷的话还没说完,会计就走上前:“现在就是要一个解决问题的万全之策就好了。”
“难道万全之策就是约架,亏你还是个共产党员。如果真的干一架,如果把对方打伤打死了人,或对方将我们的人打伤打死了怎么办,如果酿成了恶果,会让他们都去吃牢饭,家里的田地、婆娘和孩子又怎么办。死了一个人该不够,还打算搞出多大的事,搞死多少人?”爷爷越说越激动,边说边敲着桌子,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震慑力。接着爷爷又指挥着这群男人:“首先要办好丧事,确定好外都管、内都管、陪客、八大金刚、茶水等,并安排人去请附近最有名的的和尚师傅来做一场佛事,一句话,葬事必须要办得体面、风光,让她娘家的人无话可说。其次是大方同我去一趟你岳母家,你必须上门负荆请罪,到你岳父母面前低头下跪认错,要取得她娘家人的谅解。”当爷爷说完后,又有人发出不同声音。
“第一条都好说,只怕第二条有点悬。这时要大方去她娘家,不是把他架到火上烤,推到油锅里煮么?现在大方去了,她娘家的人还会放他的个数,还不生吞活剥了他。”
“这些你们不用担心,有我陪他去,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都散了,该搞么哩搞么哩去。”片刻之后,大家都散去了。

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如爷爷所料,听说大方在它娘家的堂屋里扎扎实实跪了一个下午,爷爷一人舌战群雄,终于做通了她娘家岳父岳母思想工作,还有她家族长及一群在族里说的话起的能人们,他们的心也被我爷爷的胆识所折服,他们确实做好了动族械斗的充分准备,没想到在箭已上弦、枪已上膛的紧要关头,我的爷爷力排众议,敢来单刀赴会。谁也没料到事情结局如此圆满。毕竟,她们娘家里要面子的人,将通知了第二天来石洞坡械斗的宗亲,都去吊香。
爷爷回来又安排大方家多杀了一头猪,多打了几十斤烧酒,一句话,就是要招待好娘家人。特别嘱咐陪客们,不能怠慢客人。后来爷爷特此将此事报告了书记,也取得了书记的支持,决定村支两委在家的人员,在奉挽那天都去陪客,主要还是怕出事。
第二天奉挽,她娘家果然来了十桌壮年劳力,那一晚他们敞开了喝,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但都没有做出格的事来,即使有人说出一两句不入耳的话来,也没有当真,就当没有听见。事情终于得以圆满解决,谢天谢地终于没有酿出事端来,多年后爷爷说起此事,都还有点心有余悸的感觉。

其实,爷爷也是一个猎手,他有一杆猎枪,伴随了他多年,他不仅打天上飞的鸟,地上走的兽,连水中游的鱼都打过。可以说,他的眼发在当地都是非常有名气的。爷爷狩猎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春季休猎,在这个季节,他不仅自己不动铳,也不把铳借给别人,他说,春季是产仔的季节,打猎就是造孽,他下不了手。据奶奶讲,他打过的野猪最大的有三百多斤。每到秋季,忙完秋收,干完农活后,爷爷就近组织一套人马,准备土车,带上猎狗,踏上打猎的征程。他们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才返程,他们有时还打到湖北去。由于每次出去的地域广、时间长,故此,每次的收获颇丰。听奶奶说,我爹爹小时候,爷爷有一次打猎回来后,分好猎物,他的同伴们准备回家时,我爹爹挡在门口,不准他们出去,硬要说猎物是我家的,搞得他们哭笑不得,只好坐到深夜,等我爹爹睡觉后,才带着他们的猎物满载而归!那时,秋高气爽,月光明亮。
我也记得,爷爷每次出门打猎,我心也盼着他早点回来,因为外出的爷爷总是会为我带点零食回来,安抚我这张馋嘴。爷爷每次回来,他都远远地喊“年将军”,我不懂年将军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怯怯地回应,应该是爷爷对我专用的称呼,为什么与众不同,应该我是他老人家的长孙子,对我寄予厚望吧,遗憾的是,我走上社会后不仅没有当将军,甚至连兵都没有当一天。每当我去爷爷坟前祭拜之时,年将军的称谓又响在耳边,我真的羞愧得无地自容。
爷爷他们那一帮大老爷们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将猎物的皮子一张张剥下来,将猎物的内脏掏出来,可用的洗干净,无用的丢弃。他们也跟着喊我年将军,我也应付着。每次,他们都会给我和弟弟出个难题,故意逗我们开心,就说:“只要你们兄弟随便亲哪只兔子的嘴一下,我们就把这只兔子送给你们”。大胆的弟弟总是急忙选一只大兔子,亲一下,拿着就往家里跑。“等等,我们还没有看清。”弟弟二话不说,又狠狠地亲了一下,弄得满嘴脏兮兮的,惹得他们哈哈大笑。胆小的我,就是不上钩,不上当,反正也不离开,每到最后,他们还是会挑一只掏干净了的兔子送给我,我乐滋滋地提回家,向妈妈报告,分享爷爷他们远征的战利品。

我的家乡多山,树木也多,爷爷也曾管理过集体的林场。我依稀记得,爷爷经常带着家中的大黄狗,在山林巡山,多少个夜晚,他一个人住在林场,守护着林场,他成了林场的守护神。我读四年级时曾经去了一次林场,那是在老师们的带领下,去林场搬座椅板凳,我们一个班的同学,排着一字长蛇阵,顺着水库边的羊肠小道,向林场进发,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进林场。林场到底有多大,我们站在山脚下,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就是无穷的林海。山上以杉树居多,全是大人们每年去植树造林,多年建设的劳动成果。我在林场看到了多天未见的爷爷,原来那些天他在林场请了木匠师傅,给村里的小学打了两百多套桌椅。从此,我们全校的师生都换上了崭新的桌椅,还带着桐油的香味,沁人心脾。我也自豪的对同学们说:“你们知道么?我们全校这次换的新桌椅,都是我爷爷加班加点做的呢!”同学们从此对我也高看一眼。其实我心里也知道,在同学和老师眼中我地位较高应该有两个原因。一是有个当村干部的爷爷,二是有一个当小学校长的爹爹。
爷爷在管理林场期间,原则性很强。曾经有一个亲戚在林场偷了两根檩子,后来被人检举了,东窗事发后,爷爷毫不留情给予了檩子价值两倍以上的罚款。听大人们说,其实只要爷爷出面说说情,不罚款也是可以的,但爷爷坚持原则,并不因为亲戚而免于处罚。爷爷说,组织把这么大的一个林场交给我管理,不立规矩,是管不好的,规矩就是要做到“六亲不认、一视同仁”。结果弄得那个亲戚很没面子。

我的曾外祖父也是木匠,希望多弄点树的指标,多打点家具,但爷爷的头依然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从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力,为他的岳父多批一根树的指标,他也没有少被奶奶埋怨与埋汰,每于此,爷爷只是淡淡地冒出一句:“妇人之见”。然后,爷爷依旧是我行我素,不改初衷。
我村林场地处三个县交界的地方,尽管环境复杂,但由于爷爷原则性强,远近闻名,姑此在议爷爷主政林场期间,很少有盗窃光临,周边的窃贼估计还是被我爷爷的威名所震慑。
其实爷爷也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特别是年轻人结婚打家具或盖房子要木料,只要找到他,他都会向书记和村长汇报,为他心里争取指标,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即使是乡里七站八所的年轻职工帮忙,她也乐此不疲,即使他老人家去世多年后,也还有曾经在他手里批过指标的年轻人,还当着我的面念叨爷爷曾经的好,当年的那些年轻人,而今都已步入老年人的行列了,这是岁月不饶人呐!

我依稀记得,有一年王家坡傍晚时起了火,爷爷闻讯后,拿起家中的一面铜鼓,爬到山坡上一阵猛敲,全队的人听到锣声后,很快就集合了。爷爷像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现场进行指挥,所有成年人带砍刀进山,分两批,一批打火队,由他本人带领,另一批由会计带队,上山剁一条防火带,无论如何,不能让山火烧过界,将火烧到岳阳县去,另外,出纳跑步前进,第一时间向村支部书记报告,请求村里组织村民来救火。我们这些小屁孩们,远远站在对面的山头上,看到王家坡烧红了半边天。过了一刻多钟,村里的广播响起来了:“同志们请注意,水库组王家坡发了火,请在家的壮年劳力,自带工具,前去救火!”广播反复播了十多遍。又过了十多分钟,全村的壮年劳力都陆陆续续赶来了,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扑救工作,终于将大火扑灭了。大人们灭完火回家时,他们一个个身上黑漆漆的,用手电筒一照,只看见一路闪亮的眼睛和一路洁白的牙齿,现在想起都还有些恐怖。当所有人都撤离了,爷爷还没回来。
我见到爷爷是第二天早上,他要出纳去接他的班后,他才回来。原来他前一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山上值班,防止死灰复燃。
后来,由于救火及时,将火灾的损失控制在最低程度,鉴于爷爷救火时的英勇表现,据说,爷爷当年得到了乡政府的表彰,还带了大红花,上台领了奖。

爷爷一辈子尽管读书不多,但他基层工作经验丰富人情练达,擅于总结且风趣幽默。听人说,有一次区里派社教的干部在村里蹲点,有一天开会时,他突发奇想,要村干部用几句简单明了地总结一下硚石村的现状。也有看到大家都不好意思发言,他便抢先说了四句话:“硚石只有一线天,四山三水三分田;蛤蟆屙尿发大水,三天无雨土冒烟。”他一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从此留下了一段佳话。
有空的时间,我也喜欢听爷爷讲。还记得爷爷曾讲过一个关于硚石村三个姓氏的故事。大约在一百多年前,在石洞坡住着我们李氏,传说,在人丁兴旺时,吃完年饭后,能选出两百多条棍条子出来,这意味着我们当时在人口高峰期,至少有两百名壮年劳力。住在苏家畈的苏家,是一个大地主,据说全村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土地都是他家的产业,但他们在石洞坡收割时,是不允许大声喧哗、噢呵掀天的。而住在王塔房屋里的王家,大部分是做生意的,据说他们的茶叶生意都做到了汉口,一出门就是大半年光景,回来时,都是请挑夫将钱挑回家,曾有一次,他们家的钱都放在楼上,因为钱太多,太重,将楼上的檩子都给压断了。后来,后人用一句话总结了三个姓氏的情况,那便是:李家的拳,苏家的田,王家的钱。后来,据说改革开放初期,王家的人还在田墈上挖出过一罐罐的银元和金砖等,到底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爷爷一辈子苦难深重,但他为人豁达,凭他的勤劳朴实和真诚待人,赢得了亲朋及邻里尊重。他抚养了五儿两女,期间吃过的苦,遭过的罪,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爷爷是个重感情的人,还记得奶奶得病后,最后的几年,爷爷带着奶奶四处求医,终因到了肝硬化晚期,医生也回天无术,于1988年病逝。爷爷也只有五十六岁,当时村里有个多事的媒婆,找到他,想帮他介绍一个伴,结果被爷爷骂了个狗血淋头,灰溜溜的跑了。从此,直到他1995年去世,再也没有人敢跟他开这个玩笑了。

爷爷也是留有遗憾的。记得他在世的后两年,我高中毕业后,他总是在我的耳边念叨,谁谁谁,六十岁还不到就做了老爹(曾祖父)。他说只有做了老爹的人,过世后见了阎王都可以免跪,我估计他是把做老爹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我的身上。他每每暗示我的时候,我总是装宝,搪塞过去。后来我在冷水铺十字路口,租了一个门面,开起了一家春明油漆涂料五金店。爷爷偶尔也来店子里坐坐,我还带他到旁边的照相馆照了几张相片,现在我家墙上挂的爷爷的遗相就是我那次带他去照的。
我总觉得,亲人之间总有一些隐秘的联系。爷爷去逝的那天晚上,我正在冷水铺守店子。一般的情况,我是一觉睡到早晨七点多钟才会自然醒的,但那天晚上五点钟左右,我的眼睛突然一触,就将我给弄醒了,并且再无睡意。我只好穿衣服坐了起来,大约不到十分钟左右,我就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然后就是岳新叔叔喊我的声音,当我得知爷爷去逝的噩耗后,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难道是爷爷的灵魂来到了我的店子将我弄醒的,抑或是我们祖孙之间有这种心灵感应呢?我无法解释,但亲身经历。
转眼之间,爷爷已经离开我们快二十四年了,期间我的二叔和大姑妈也因病永远地离开我们;期间,我们也为爷爷增添了七个曾孙子,一个曾孙女,六个曾外孙子,三个曾外孙女,岁月呀岁月,你既无情但又有义,不知地下的爷爷见到了阎王后是否能够免跪了?
地球永远不停歇地转动着,记忆在时光里游走,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

作者简介

李年明,湖南岳阳人,毛泽东文学院十五期学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岳阳市作协理事,岳阳市报告文学会副会长,岳阳市诗歌学会常务理事,岳阳楼区文联主席,作品散见于《湖南文学》《芳草》等刊物。出版诗集《坐在千年的门槛上》等3部,编辑出版《文化岳阳》等多部。

图片:网络

征稿说明 《潇湘原创之家》

卢宗仁专辑         万辉华专辑     蒋正亚专辑      

彭定华专辑          吴标华专辑      易石秋专辑  

陈有红专辑         谭伟辉专辑       黄志中专辑  

谭湘岳专辑         沈保玲专辑       史建国专辑

朱素青专辑         杨英专辑           柳平国专辑

许光辉专辑         杨辉专辑          弘毅学子专辑

方绪南专辑         龚春林专辑      孙美堂专辑

万志勇专辑         甘桂柳专辑      官松源专辑

熊英专辑             刘正年专辑       罗夏龙专辑

秋暖跃马合辑      魏晓晖专辑       方良专辑

何志贤专辑        吴穷专辑

(专辑持续更新,欢迎作者入驻)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