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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母亲有关的三个日子

 新用户9793ddzn 2021-10-24

人过中年,关于母亲,应该要记得三个日子:其一,是母亲的生日;其二,是母亲生你的日子;其三,是母亲离开的日子。

我们中的大多数,往往只记得其二,常常忘记了或者压根儿就不知道其一,曾经记得后来又很容易忘记其三。

我的母亲,对这三个日子,印象也不深。

母亲姓刘,讳名金明。

她从未上过学,打小便做了童养媳,她并不确切知道自己的生日。

听母亲说,她很小的时候,便被人领到了我们家,长至成年,便与父亲完婚了。

父亲是家中独子,有一个姐姐,三个妹妹,那时,这对年轻的夫妇,需要赡养两位老人,抚养四个姐妹。

父亲去煤矿食堂上班,不上班的时候,就忙着干农活。

母亲,则承担了几乎所有农活。

好不容易,父母的姐妹——我的姑姑们长大成人,陆续出嫁了,但父母的负担并没有减轻,因为他们的孩子们又陆续出生了,负担甚至更重了。

迫于生计,在农忙之余,母亲还要额外做点苦力挣钱换粮。

等到我们慢慢长大,大哥去了部队,我们读书求学。每每到了交学费的时候,母亲便很不好意思地跑到邻居高叔爷家借钱。高叔爷总要说几句:“金明仔金明仔,你家大儿子参军去了,估计也不愿回来,等你这两个儿子读好了书,考上大学,跑到外面去了,就没有人管你了,到时候,你躺在床上也没有人理!”

母亲借了别人的钱,也不好反驳什么,只讪讪地笑:“不会不会,我还有四个姑娘哩!”

我的姐姐们没有条件读书,陆续嫁人,父母硬着头皮,也给姐姐们置办了还算体面的嫁妆。

姐姐们出嫁后,父母的负担也没有减轻多少。

哥哥和我陆续考上大学,上学费用陡增。父母年事已高,靠父亲微博的退休金,是不足以供养两个大学生的。

父亲在煤矿食堂学会了做包点,便在家里做点点心换钱供我们念书。记忆中,凌晨三点,父亲便在厨房和面,准备就绪后,母亲便来烧火。腾腾的蒸汽,承载了一个家庭的希望。

离家返回省城上学的时候,母亲总会递给我一个厚厚的纸包,里面,是这个学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厚厚的一大沓,几乎都是105元的小面额纸币,那一张张纸币,是父亲母亲亲手揉捏的一个个包子一个个馒头,是父亲母亲沿村叫卖时的一滴滴汗水,是父亲母亲饱经风霜的一道道皱纹,是父亲母亲步履蹒跚的一个个脚印……换来的。

负重一生辛劳一生的母亲,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的生日。户口本上身份证上所登记的出生年月,只是例行程序的一个符号,上面赫然印着19321020日。

母亲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从小时候起,我们兄弟姐妹七个,从没去过亲外婆家,也不知道有没有舅舅或者叔伯,惟知道一个比较亲的姨娘,母亲说是她的姐姐。

但母亲记得,再苦再难,也要把孩子们抚养成人。

正读大学时,有一年暑假,年过六旬的母亲照例挑着两大桶包点去邻村叫卖,本该颐养天年退休享福的老母亲,还要这么辛苦!我心里很是难受,于是央求母亲让我代劳。母亲摆摆手:“算了,我还走得动,再说,你一个大学生,挑着担子到处叫卖,不大好。你还是到家里等着吧,兴许有人到家里来买。”

母亲从来不会忘记借过的债,也会记得及时还钱,不会忘记谁家的红喜事白喜事,也不会忘记自己儿女的大事小事。

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全部长大成人成家成业的时候,昔日热热闹闹的家里只剩下了父母两人。年近七旬的老母亲偶尔也会唠叨几句:“你们都不在身边,高叔爷说的也没错!”

但每当我的四个姐姐常常拎着大包小包回娘家的时候,母亲又颇为自豪地说:“我好福气,我有四个姑娘呢!”

母亲的记性其实不算差!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母亲生养了7个儿女,她也记不清每个孩子出生的具体时间,只大概记得年份月份,我是老幺,她连月份也不记得了。

在我的印象里,我们兄弟姐妹7个,也几乎没有生日的概念。直到现在,才在孩子们的操办下,重视起了自己的生日,大哥大姐二姐都办了比较隆重的60大寿。

我的生日,在我16岁的时候,公事公办地确定了下来。学校统一办理身份证的时候,户籍警察问出生日期,我答不上来,也来不及找户口本了,其实,户口本上可能也没写。于是便胡乱报了5月的一个日子,我的法定生日就这样确定了。

但这些,并不重要。关于我的出生,母亲记得两件事。

其一,母亲生我的时候,奶奶重病躺在床上,奶奶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因为之前母亲生了女儿,奶奶似乎很不高兴:估计又要生个赔钱货!对接生婆也没有什么好言语,更没什么好招待。

当接生婆报喜说生了个男丁时,奶奶的病似乎好了起来,高兴地说:“快——快——厨房里还有几个鸡蛋,快煮一碗面给接生婆吃……”

其二,母亲生下我不到半个月,迫于生计,晚上还与父亲一起帮别人用独轮车推着几麻袋煤炭去数里外的渡口,换得几斤粮食。

因为没有奶水,小时候的我严重营养不良,一直干干瘦瘦,头发枯黄稀疏,真的是“面黄肌瘦”“尖嘴猴腮”。待我外出念书成家立业,母亲最关心的总是“长胖了没有长胖了没有”。

人们常说,孩子的生日,也是母亲的受难日。但母亲的受 难,并不是生孩子本身。

母亲从未为她的儿女们张罗过什么生日,把孩子们抚养长大的重担,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哪里会想到过什么生日?

母亲年纪大了以后,行动很不方便。有一回,我们带她去经常走过的山上,上坡时,她觉得累了,行走困难。我蹲下来,要背她。母亲忙说“不要不要”,说自己还可以走。但她实在已经走不动了。

我背着母亲,走在她经常背着我走过的山路上。母亲身高只有一米五,体重不过七八十斤,这样一个小小的身体,背过了多少沉重的担子啊。

母亲伏在我肩上,在我耳边说:“老了,不中用了,这个坡我走了多少遍,现在终于走不动了。”

姐姐们都笑着说:“姆妈,你身体好着呢,要活到一百岁!”

母亲并没有如儿女所愿,她没有活到一百岁。

母亲离开的那天,她肯定是记不得的。她在2018年的某个秋日的深夜,平静而永远地睡着了。

母亲的儿女们,在每一个平常的日子,常常翻阅她的照片,常常想起她的唠唠叨叨,常常记起她把我们的袜子弄得东一只西一只总是凑不齐一整双,常常记起从不吃鱼腥的她做的好吃的红烧鱼,常常记起她因为性子急烧火旺做饭时弄得满屋子的焦味儿,常常说起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留下了儿女们买的满衣柜的新衣服满抽屉的营养品,还有塞在席子下面已经发了霉的逢年过节儿女们给她的零花钱……

转眼,近三年过去了,“逝者如斯”,过去的点点滴滴,仅留下模糊的影子。所谓记忆都是零零星星,既不齐备,又不清晰。左思右想,似乎可做的也只有早春晚秋,坐在向阳的房间里,说说旧事,谈谈记忆中的一些影子。

今天,是个充满爱的日子。

以上,算是对母亲的一点纪念,愿她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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