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古塔,对今人来讲是一个陌生而又遥远的名字。但对清朝时期的人,特别是久居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的江南士子而言,那是一个听来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在文字狱肆虐、一人犯罪株连家族的清代,多少江南文人和他们柔弱的妻女被不明不白地流放到那滴水成冰、满目荒凉的宁古塔。他们有的早已倒毙在流放的路上,到达流放地的只能凄苦悲凉而又屈辱地度过余生,带着对故乡的眷念埋骨在那冰天雪地里。 对于流放的人而言,一入宁古塔,便犹如双脚踏进鬼门关,极少人能活着回来。 宁古塔的冰雪,抵挡不住人间真情。那世俗的坚冰被人间真情融化,这人间真情,帮助他走出了虎豹横行、寒冷荒芜的宁古塔。走出宁古塔的,是姑苏才子吴兆骞。而用真情融化坚冰的,是他的好友顾观贞。 因科考怀疑有人作弊,所有考生被朝廷要求重新考试。而年少即有才名又狂傲不羁的吴兆骞视复试为侮辱,愤然在考场上竟然交了白卷。这被当作对当朝的蔑视,吴兆骞因此被打入囚牢。后经众人多方营救,方免其死罪,流放宁古塔。 临行前,朋友们对吴兆骞的遭遇十分同情,赠诗话别,寄语告慰,可谓感天动地。吴兆骞的师友吴伟业撰写了《悲歌吴季子》。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君独何为至于此,山非山兮水非水。 生非生兮死非死。十三学经并学史,生在江南长纨绮,词赋翩翩众莫比,白璧青蝇见排诋。一朝束缚去,上书难自理。绝塞千里断行李,送吏泪不止,流人复何倚。 彼尚愁不归,我行定已矣。 八月龙沙雪花起,橐驼垂腰马没耳,白骨皑皑经战垒,黑河无船渡者几,前忧猛虎后苍,土穴偷生若蝼蚁,大鱼如山不见尾,张为风沫为雨,日月倒行入海底,白昼相逢半人鬼。噫嘻乎悲哉!生男聪明慎莫喜,仓颉夜哭良有以,受患只从读书始,君不见,吴季子! 吴兆骞从四季如春、鸟语花香的江南姑苏,流放到天气奇寒、冰天雪地的塞北;从锦衣玉食的鱼米之乡,流放到荒芜贫寒的东北荒野,平日只能以粗粮做饭,冬天凿冰煮稗为食。宁古塔的冬日苦短,长夜难熬,夏日漫长,蚊虫叮咬。生活的艰辛和困顿,只是对肉体的小小折磨。而精神的孤寂与苦闷,更使得吴兆骞痛苦不已。远离故土亲人的思乡之情,常常让他夜不能寐。 当吴兆骞在冰天雪地里受尽肉体和精神的折磨时,他还不知道,他的朋友顾观贞从他开始流放起,就开始全力营救他。 要营救吴兆骞,谈何容易? 顾观贞只是一个区区举人,既非高官,亦无实权,他四处求人,四处碰壁,但他毫不气馁,发誓一定要将好友吴兆骞营救出来。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吴兆骞回归之日,依旧遥遥无期。 第十九年,转机出现了。顾观贞遇见了纳兰性德(太傅纳兰明珠的儿子),并与之成为莫逆之交。如果由他出面,大事必成。尽管在这以前,顾观贞也曾多次恳求,考虑到事情的难度,纳兰一直没有答允。直至有一天读到顾观贞的《金缕曲》: 这饱含真情,字字泣血的文字震撼了纳兰性德,读完止不住泪流满面,含泪承诺:“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当以身任之,不需兄再嘱之”。 顾观贞凄然道:“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十年,对他而言,太漫长了”。十年,对于身处冰天雪地蛮荒之地的吴兆骞而言,实在是太漫长了。纳兰性德落泪与顾观贞约定:以五年为期。 纳兰性德没有让顾观贞失望,他是一个守信用的人,经过他的父亲和他的其他朋友一起努力。康熙一纸赦令:“吴兆骞着即入关”。这一年,正好是第五个年头。 顾观贞以朋友之苦为自己之苦,经过二十四年的不懈努力,用真情融化坚冰,让好友吴兆骞终于返归故里。 一阕《金缕曲》,人间知己的情谊千古流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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