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张家大嫂（小说）

      张家大嫂是张家大哥的爱人。张家大哥原先是合谷县能源局局长。

      张局长是农村出身。读书，考大学最后进入政府机关工作。他无根无基无依靠，一路硬是凭着自己的能力干出来的。虽然说当了局长，但农村人骨子里的那种朴实和低调一直没有丟。又有学识，为人又低调谦和，在小城里大小领导和群众对他的反映都特别好。

      张局长这人，工作说没的说，生活事务上也尽显高情商：单位职工，无论红白喜事，他一定带领领导班子到场支应。他不忙的时候自己亲自坐阵指挥，他忙的时候让工会主席全程负责。这样的做法，让同志们觉得跟着他干工作，心情好，热情高。

      可惜的是，那一年张局长跟几个领导下乡检查工作。因为是山路，为了躲避）对向来的农用三轮车，他们的车跌下了三四米深的沟里，几个人受了重伤。张局长坐在副驾驶座上，跟一棵大树撞了个正着。——张局长因公殉职了。

      那一段时间，单位里气氛一直阴沉沉的，大家都心绪不开。

      张家大嫂自然是最痛心的。在上级做好了抚慰工作之后，她还提了些要求，领导们也都同意了。毕竟，张局长的为人处事在那里，再大的为难也都克服了。

      张家大嫂其实是工人身份出身。当年有人撮合她跟张大哥的事情的时候，她很不愿意，嫌张大哥是个泥腿子出身，跟她不匹配。

      “跟他啥有共同语言嘛？！”她说。

      八九十年代那时候，企业效益好。再说人家父母都是工人身份，见识广，起点高。后来还是她父亲几个好友加上几个有头有脸的领导从中斡旋：“这小伙子不错，朴实能干，又有才气，将来前途无量。”

      这样，她就在很觉得很有点“下嫁”的情况下，入门成了张大嫂。

      张大嫂这人，人特别爱好，又总觉得自己有见识。虽然在张大哥跟前也经常指指教教，但后来随着张大哥从科长到了局长，她就慢慢有了改变。改变是改变了，但有些骨子里的地方总是改变不了。比如，小市民身上的爱贪小便宜，爱慕虚荣，等等，就像长在了她的骨头里。

      张家大嫂的贪小便宜，真的让人没办法说。那时候单位给职工发煤球，张局长自己拿一三轮车往家里拉，然后一趟趟往楼上搬，摞在楼道拐角处。后来，张家大嫂说家里这些小事情，就交给她来弄得了。

      她个女人家能咋弄？她就打电话叫办公室小青年，叫他们拉来搬上去摞好。这倒没啥，小伙子们也乐意帮忙，就当混个脸熟。俗话说，“枕边风不是风，比风还大。”

      可是，后来慢慢的一年一年就不一样了。张家大嫂总要让人家送煤的人给自己送到楼底下，还要多下好几百。再往后，家里的大小事情都要叫他们。比如马桶堵塞了，要装取暖炉了，父母要去洗澡了去医院检查了；甚至，有时候她去做美容，都要人家给送一下。这些她都是背着张局长搞的，还要人家随叫随到，哪怕手头有多要紧的事情都得放下。

      小伙子们有苦难言，只好轮流替换着跑腿帮忙。——谁好意思跟张局长提呢？

      她四十五岁的时候退休没事了，经常跟一帮闺蜜在外面吃饭唱歌做美容。她有时候就分不清场合，在公众场合跟人家老板说她是张局长夫人，要求人家给打折。做生意的人，精的跟啥一样的，谁不乐意啊？

      时间长了，张局长有了耳闻，在家里把张家大嫂美美说了一顿：“咱这人脸可能都值那几个钱呢？”

      她算是消停了一段时间。无奈，张家大嫂就是这个小样儿，头发长见识短，爱贪个眼前小便宜，又爱卖派自己。不过遮掩得严实了一点儿，尽量不让张局长知道。

      张局长不在了之后好长一些时间，她还这样。大概是习惯了吧，还是叫办公室同志帮忙做家务。好几次影响了人家工作，就这她还给发脾气了，说人家娃们是不是看你张局长不在了，人走茶就凉了？

     这话说的就有点重了，也很过分。毕竟，他们还要忙纷繁复杂的工作上的事情。现在的工作不比前些年单纯了，临时性的紧急性的事情多的很，用他们的话说，“家里的很多事情都没功夫去弄，老婆骂的跟啥一样的。”

      这话真不假，前年的扶贫，秦岭北麓违建拆除，去年的防疫，今年的暴雨洪水……很多同志都是放弃了节假日和休息时间干的。事多人紧，各单位都是这样的状况。

      又一次大家正要出发去临河附近村子加固防洪堤的时候，张家大嫂又打来电话：她在做美容，要叫单位派个人来取钥匙帮忙把她家里老旧家具搬下来，抽个时间送回老家屋里。

      这个节骨眼上，她居然连个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接电话的是后勤保卫科的科长，一个复转军人，素质高业务精。他望着整装待发的同志们，耐着性子听她张家大嫂絮絮叨叨了半分钟，脸色由微笑逐渐变成了铁青：“有个村子进水了，大家都要去加固河堤求助村民……”

      “新家具都送来了，人家要马上腾地方呢……”科长按的是免提，大家都听到了她的话。

       “那没办法，得等大家抢完险回来再说。”

      “我回不去，人家能等那么长时间么？”张家大嫂语气有点重了，看来又是要发脾气的样子。“真的是人走茶凉了？”

      “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重要还是你的家具你的美容重要？”科长终于压住不住了，“哪个轻哪个重？你知道这么些年自己是在活谁的人么？……”

      他一把撂下电话，一挥手，带着穿着雨衣的队伍冲进了风雨里。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