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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喑璞:夜 声

 开心明智 2021-10-26

  

谢喑璞

对于乡村的夜声,不必说蟋蟀的丝丝啾鸣,不必说青蛙的阵阵鼓噪,也不必说猪哼狗吠了。在我幼童无邪天真的记忆里,只记得吮吸母亲乳汁的声音、母亲的催眠曲,母亲纳鞋底的声音。

我六岁时还没有断奶,真的!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白天,妈妈在田地里干农活,我又和小伙伴们醉心于玩耍,倒也不想到吃奶不吃奶。角至夜晚,便不自觉地一头拱进妈妈的丰满、温馨的胸脯,发出“咂咂”的诱人的吮吸声。及至我长大后,才知道母亲所以在我六岁时还未断奶,是想让她的心爱的晚儿子,多得到一点借以饱肚的来源。等我心满意足地把头缩出来,妈妈便横抱着我,垂下她满是花白的头,用温柔的嘴唇吻我的额骨,我的脸蛋,我的小嘴。妈妈花白的发丝撩着我柔嫩的皮肤,痒痒的怪舒服。然后,我听着母亲去用嘴、去用鼻,轻悠地吟着,哼着那古老的有韵无词的曲子,悠悠然,进入梦乡。

“嘶——嘶——”的响声,每每使我半夜中醒来,睁开眼,便见妈妈焐在床里,借着昏暗的、摇曵的油灯纳鞋底,妈妈拉着线,便发出“嘶——嘶——”。听着这单调而富有韵味的曲调,便想起了,我穿上新鞋时的欢愉;便想起了哥哥姐姐们穿上新鞋时对妈妈的深情一瞥;便想起了新年里全家穿着妈妈做的新鞋子,去走亲访友时的自豪;便想起了亲戚邻居对母亲手艺的羡慕与颂扬;便想起了……想着想着,想着又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人为的声响,给幼时的我予以根深蒂固的记忆,以后,虽然我也欣赏古曲的或现代的流行曲,但仍固执地认为我吃奶时的声响,母亲的眠曲和纳鞋底的音响是世上至善至美至纯的交响曲了。那么大自然的声响呢?

大自然的声响是我稍微长大以后体会到的。


躺在床上,闭着眼假寐,听着二月的风在枯秃的树杆上剪出绿叶的“沙沙”声,便想可是观世音踏云而过,裙裾拂过枝丫的响声?如是,观世音又是否如外婆所说的“救苦救难”,而撇下一筐馒头或类似可以充饥的食物,使我的父母、哥哥姐姐免受饥饿的折磨呢?早晨起来,得到的往往是个失望的涩果。

有时在半夜里,为雨点打在瓦面上的“塔塔”声惊醒,在朦胧中想,可是嫦娥仙子在梳洗时不慎打翻了梳妆盒,于是那些玲珑剔透的珠宝掉了下来呢?如是,我以及和我同辈的孩子就不用饿着肚皮去上学了;父毋以及一切劳作者,都不用半饥半饱地去做少偿、无偿、甚至负偿的劳作了,可是……

于是,我憎恶起前人来了,谁让他们为后人创造并留下了如此美好的传说?于是,我便憎恶起上帝来了,谁让他给了我这个善于幻想的六斤半?于是,我便憎恶起我的耳朵来了,它为什么不是聋子呢?……

晚上,坐在书桌边看了书,不知怎的,突然从记忆的仓库里翻捡出这些太阳爬下脚手架后乡村的声音,我走出屋,村里输电线的枝枝蔓蔓上开满了大红大绿的花朵。我徜徉在村里,那些原始的音符组成的现代的曲调、各种戏剧流派的各种唱腔、宋世雄的解说词……充斥着我的耳朵。哦,小时候.这里是断没有这种声响的,但他有是《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声。

那晚的月甚是明朗,我走到窗前去开窗子,一打开窗子,月光就射进了房里,好象它是早就在窗外守候着的。如此良夜,得外出走走。“稳住龙头!向前看!用力蹬!”喊声中伴着匀均的“笃、笃、笃”的皮鞋撞击水泥地面的声响,循声望去,只见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地爬行过来,及至它爬近,我才看清一个年轻人扶着货架,一个已近“不惑“的中年人在学骑自行车。俗话说八十岁学吹打,越学越不,我想,他将近四十的人了,学骑自行车,能学得会吗?回过头,发现自行车仍在歪歪扭扭地行着,但年轻人却已松了手。看来,我多虑了。

朝村漫去,走近村部夜校“同志们,我们这里山塘很多,水域面积广,很适会养蚌、鸭、鹅等。从今天开始,我就讲有关养蚌方面的……”翘首往里一望,一半是长发、西装、牛仔裤,一半是当父母的人了。哦,明天的专业户!

我回到家,把刚才之所见所闻听遇匆匆记下来,刚想就寝时,猛然听到邻居一只公鸡引颈长鸣,我吓了一跳,暗想,这公鸡最多只能活一夜了,因为,我记起小时候有一只公鸡半夜啼叫,还没叫出第二遍,主人便从热被窝里脱将出来,开了鸡门,把它的脖子象搓绳般地扭了几扭。听母亲讲,半夜鸡叫是不吉利的。我不信,后来上中学了,知道古时候也有人半夜闻得鸡叫而舞剑避邪的记载,于是便深信这也是中国的一种古老的难以改换的积俗了。正为此鸡担心的时候,它又“喔——喔——喔——“地长鸣起来,活该要死了。

就寝得晚,头一粘枕,便睡着了。第二天,发现邻居并没有杀鸡。意料之中?意料之外?

遂又把这件事涂抹于稿件之上,便踱到村唯一的一座石桥上,俯瞰着既熟识又陌生的故乡,思绪飘向遥远、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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