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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三十五回宝玉挨打后，贾母王夫人及薛姨妈宝钗等人先后到怡红院看望宝玉，因看望的人多，大家都问起宝玉想吃什么，又聊了些闲话，于是话题说到谁“巧”谁又“可疼”了。 “巧”是聪明灵巧乖觉的意思，而“可疼”是惹人怜爱、令人疼爱的意思，在一屋子的媳妇孙媳妇和姨太太及姊妹中聊到这个话题，难免会有比较的可能。而比较，则有高下之分，这算是个不太讨好或不容易把握分寸的话题。  有比较就有高低之分，如果说这个姐妹比那些姐妹都强，多少会让那些姐妹感到难堪或脸面上过不去，说谁比别人都可疼，又难免引起那不可疼的嫉妒或不平之意，自古以来，人与人之间就怕被比较，无论是比较家世，还是比较个人能耐，暗地里的比较各人心里都有数，但明面上的比较总会令后来者失意。 而这个比较的话题是从宝钗开始，起因在于宝玉说想吃小荷叶小莲蓬做的汤，凤姐又卖了个人情，说要拿几只鸡，再添些东西做十来碗汤，又说这钱不在官中出，在她自己的账上领银子，凤姐此举，既在老太太、太太和姨太太跟前显得孝敬，又把贾母逗乐了。宝钗见状，说了一句略显唐突的话： “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她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 这话来得唐突，主要原因在于宝钗既是晚辈又是小辈，于老太太而言她是孙辈，于凤姐而言她是妹妹，但她公然将王熙凤和贾母作对比，如此评判，和她素来藏愚守拙的形象大不相符。  且不论宝钗此举是否妥当，但贾母接下来的反应耐人寻味，她先是谦虚地说自己老了，也不巧什么，然后又十分坦然自豪地说她当初比凤姐“还来得呢”，言外之意是她当年可不输凤姐，到底是不服输的贾母。随后贾母将凤姐和王夫人做对比，意思是王夫人不太能在她跟前讨好，而凤姐嘴乖，不怪自己偏疼她。原文如下： 宝钗一旁笑道：“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她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贾母听说，便答道：“我如今老了，哪里还巧什么。当日我像凤哥儿这么大年纪，比她还来得呢。她如今虽说不如我们，也就算好了，比你姨娘强远了。你姨娘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她。” 宝钗起先只是将凤姐和贾母作比较，说凤姐比不过老太太，而贾母随后将自己和凤姐作比较，直言她当年确实比凤姐强。接着，贾母又将凤姐和王夫人作比较，直言凤姐比王夫人“强远了”，最后被比下去的那个人，是王夫人。她好比站在金字塔最底端。  在场的人，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兼侄媳妇，也是管家奶奶，但王夫人是管家太太，家中凡有大事，王熙凤还需要找王夫人商议才能做决定，贾母说凤姐比王夫人强多了，这要王夫人以后如何对凤姐管家进行指导？ 再者，宝玉尚且在场，他是王夫人的宝贝儿子，薛宝钗是王夫人外甥，在三个晚辈面前，王夫人被婆婆和和侄媳妇比下去了，这面子上恐怕不好看。而发起这话题的人，却偏偏还是自己亲妹妹的女儿，也是她和妹妹商议着凑一对金玉良缘的未来儿媳妇。 如果说黛玉的性格让王夫人不喜欢，那么这个亲外甥女的能干乖巧，是否又让王夫人感到后怕呢？ 再说贾母，她在比完后，又说了一番话，这话究竟是由衷的还是表面的恭维，可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贾母道：“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都不如宝丫头。”薛姨妈听说，忙笑道：“这话老太太是说偏了。”王夫人忙又笑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话。”宝玉勾着贾母，原为赞林黛玉的，不想反赞起宝钗来，倒也意出望外，便看着宝钗一笑。宝钗早扭过头去和袭人说话去了。 贾母说的“我们家四个女孩儿”一定不是元迎探惜四春，而是迎探惜三春和黛玉。 原因很简单，元春早已在宫中，贾母见元春都得行国礼。她是皇家的人，是贵妃，不可能是“我们家的女孩儿”，贾母辈分再高，也不可能说那皇家的妃子是自家的女孩儿，更不可能说那贤德妃不如宝钗一个女孩，因此这四个女孩只能是三春和黛玉。  黛玉姓林，按说她不能算贾家的女孩。但贾母这么说，一来是因为黛玉父母双亡，而林家人口凋零，她没有叔婶依靠，早已不可能再回南，只能长居贾府直至出嫁，二来是因为贾母对黛玉发自内心的喜欢和照顾，使得她愿意当着亲戚薛家母女的面，公然将这个外孙女认作自家人。言下之意，薛家母女还是亲戚。 于王夫人而言，显然是亲妹妹的女儿比丈夫的女儿更亲。但于贾母而言，黛玉和她有血缘关系，她可以把这个外孙女当亲孙女一样养，而宝钗只是儿媳妇姐妹的女儿，最多只能算亲戚。 既然是亲戚，那么场面上的话自然不过是维系社交需要，未必算得上真心话。而另一方面，即便贾母说这话是真心话，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但细看却能看出端倪：既然宝丫头这么好，比自己三个孙女和最疼爱的外孙女都好，那她怎么不让这个宝丫头给自己的宝贝孙子当媳妇呢？  贾母对宝玉的疼爱，人所尽知，贾母对宝钗的夸赞，应该不是这一次。她看得到宝钗的好，有王夫人作证，说她背地里时常说宝丫头好，但她未必真能欣赏或认可宝钗的好。在贾母看来，即使宝钗很好，但这和宝玉未来的婚事无关。 而另一方面，贾母这次作这个对比，也不乏有意捧着薛姨妈母女的可能，方才宝钗赞美凤姐没有她巧，那么贾母客套地再对宝钗恭维一番，符合场面上的“礼尚往来”，同时也对薛家母女隐晦地表示：你们始终是亲戚，所以我才会跟你们见外。 因此，无论贾母对宝钗的夸赞是否真实，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使她认可宝钗的好，但始终只认为宝钗是贾府的亲戚，而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孙媳妇。 参考文献：《红楼梦脂汇本》，曹雪芹著，脂砚斋评，岳麓书社。 作者：端雅。欢迎关注我的百家号：红楼夜思。从书里，看更广阔的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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