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里的智慧天耀华夏,文明早启。 四千年前,大禹在治水中划分九州,开启大夏王朝,虽为神话,却有史实蛛丝可寻。 《容斋随笔》第一卷,作者洪迈写了到《尚书·禹贡》:“大禹治水,天下九分。九州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 当然,司马迁同志的《史记·夏本纪》也是这个排序。 但《容斋随笔》抛出了问题:按照地理位置,豫州居九州中部,与兖、徐二州接境,为何自徐到扬州,却将豫州放后面? 这是大禹以五行观划分九州的结果。 冀为帝都,在先,又地居北,五行为水,水生木,木是东方,为次,为兖、青、徐;木生火,火是南方,故次为扬、荆;火生土,土为中央,故次豫;土生金,金西方,西方梁、雍最后。 《容斋》作者洪迈说,此说他是从魏几道那儿听说的。这个解释,在后世掀起了喧然大波。 “九州”好像咱都挺熟悉,可少有人知道这个概念有多牛。 不客气地说,九州就是远古地理位置层面的中国,更等同于行政概念的中国。 远古没“中国”这个称谓,只有“九州”,九州就是最始的“中国”。 本邦实物,最早出现“中国”二字,那还是这两千年后西周时的事。 1963年陕西宝鸡发现的何尊,内底有篇122字的铭文,讲周成王赏赐一个名叫“何”的贵族,何很懂事,为此定制了件青铜器,弘扬天威,光宗耀祖。 何尊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在铭文中出现了“宅兹中国”。 著名史学家葛兆光在《宅兹中国》一书中,把此“中国”看成是个由中心向四周扩散,且不断叠加与凝固的文明共同体。 简单地说,这延续长久不断调适且影响周边的共同体,就是大禹九州所孵化出来的。 而所有伟大的文明,都会有一个相当坚实的硬核。 这就是,拥有一套完整的解释、解决世界问题的智慧。 五行说是本邦诞生最早的解释世界的理论体系。先秦诸子,多持有这款世界观。 庄子、尹文子、墨子、管子、韩非子、孙子,无一例外地在朋友圈里晒过自己的“五行观”,论说万事万物。 与五行相对应的是五星论。《五星占》在长沙马王堆汉墓就有出土。 五行起源说法较多,司马迁《史记·历书论》言:“盖黄帝考定星历,建立五行”。 大禹是黄帝的玄孙。禹父鲧,鲧父颛顼,黄帝孙颛顼。用自家的五行排序世界,理所当然。 《尚书·虞书·大禹谟》记,禹治水时曾鼓动群众:“好的人主凭德,好的人民靠养。水、火、金、木、土、谷,只有靠修行”。 金木水火土加谷,古称六府。古人将哲学与生存绑在一处,这活法真的高级。 大禹脑子里的五行,那是与实践融合发展的。以此分九州,太正常了! 既使是洪迈按照远古时的理论解说古人的行为,应该也是今天认同的比较科学的逻辑。 可是,这为什么会引起喧然大波呢? 禹治水划九州,是本邦历史上的惊天事件。战国及以后典籍,多有讨论。 先是《尚书》,记录下禹划九州。接着《山海经·海内经》有了细化:“洪水滔天⋯⋯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于是,诗歌朗诵大会召开。《诗经·商颂·长发》“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国是疆。” 当时的各类文献一致认定:九州横空出世,咱国上古开疆拓土,是大禹开辟了新纪元。 古三代夏商周大禹的故事就没间断过,这在本邦出土青铜器上也得到印证。著名的“齐侯钟”就铭有金文:“咸有九州,处禹之堵(都)”。 当然,秦公簋也铭有“乃宅禹迹。” 2002年发现的遂公盨,是目前最早的关于大禹的文献记录。距今2900年前铸造,铸铭文98字,是西周中期遂国的某国君“遂公”所铸,上铭“天命禹敷土,随山浚川”。 这些流传几千年的青铜器,从时光中漂流穿越,有幸让今天的人感受真实触碰到远古圣君遗迹。 总之,这件事弄出的动静太大了。本邦所有的精英都卷身其中。 战国时名人邹衍,著书立说解释《禹贡》中的九州。他说,其实天下九州之说不过是一州。只在天下的东南角,叫赤县神州,另外八个州,每一州都有大海环绕。 据说,这个大九州说在当时相当时髦,“故虚实之事,并传世间,真伪不别也。” 这邹衍可不是一般战士。 司马迁曾评价“时独有邹衍,明于五德之传,而散消息之分,以显诸侯”。 一次梁惠王搞全球招贤,邹衍、孟轲都去应聘,结果咱们的亚圣孟子直接被秒杀。 但此祭出新九州说的能人,还是被后世视为怪论妄人,儒士明星以讨伐邹衍为能事。
邹大师你想吓死宝宝吗?俺们和你没完! 邹衍想推翻孔圣编的《尚书·禹贡》,还PK掉了孟圣,就是儒家眼中的异端。 西汉著名儒士大会“盐铁大会”,大骂邹衍:你以为自己是圣人啊?一个小老百姓,也敢妖言惑众! 这是历史有名的一次会议。 西汉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召开“盐铁会议”,以儒士为一方,以御史大夫桑弘羊为一方,就盐铁专营等问题展开辩论。 这次盛会也给《禹贡》中九州排名定了调子:“尧使禹为司空,平水土,随山刊木,定高下而序九州。” 注意“定高下而序九州”,就是以地势高低而排定九州座次。后世大儒,全是这个声调。 而伟大的大禹的九州是怎么来的呢? “茫茫禹迹,划为九州,经启九道,民有寝庙,兽有茂草,各有攸处。”这是记于《左传》中的禹分九州。
这是说,上古唐尧时,洪水滔天,鲧治水无功,大禹继之,疏导江河,分封天下,依古时之九囿而分置了九州。 九囿的来源可就更遥远了。 屈原《天问》中有:“地方九则,何以坟之?”方,正方。古人以为天为圆,地为方。九则即九州。坟,就是丘。 屈夫子可是大学问,但他有一肚子不满加为什么:靠!疆土划分九州,到底是怎么确定的? 九囿,源于《山海经》中的九丘,九囿就是九丘,《海内经》说:“陶唐之丘、叔得之丘、孟盈之丘、昆吾之丘、黑白之丘、赤望之丘、参卫之丘、武夫之丘、神民之丘。” 按《海内经》的说法,此九囿是炎帝节并所创设。这几块封地是九州之源。 宋南大儒朱熹说:“九则谓九州之界,如上所谓圜则也。坟,土之高者也。” 有人补注:坟,异本作愤、贲。而封、坟古字通用。《檀弓》:“吾见封之若堂者”,疏:“封,谓坟之也。”《周礼·大司徒》郑玄注:“封,起土界也。”封,本义为封疆划界。 ![]() 九州就是一个九宫格,这是河图、洛书的模样。宋·蔡渖说:“洛书体方而用圆,圣人以之而叙畴。”(《洪范皇极·内篇》)叙畴是划界,但不涉排序。 汉代之前,关于九州的疑惑可以随便发问,可汉代之后,儒家将《尚书》列于经。要解释,非得他们。 ![]() 禹是夏的创始人。后来者商人对九州的分法,是有不同的意见的。 战国后成书的辞书《尔雅》,中的九州与《禹贡》九州不同:冀;豫;雝;荆;扬;兖;徐;幽;营。 整个经济中心偏向了东南。晋代大学者郭璞解释:这是商代的分法。 再来看《周礼·夏官·职方氏》中的九州:东南:扬,正南:荆,河南:豫,正东:青,河东:兖,正西:雍,东北:幽,河内:冀,正北:并。 按《汉书·地理志》的说法:这是周灭了商,对九州又进行了新的调整。 ![]() 改朝换代,九州是可以随便调的,可洪迈书中说的九州排序说法,却捅了马蜂窝。 与洪迈同时的朱熹,是以研经闻名于世的,他对《尚书·禹贡》有不少研究成果。 对于大禹分列九州的次序,朱熹当仁不让。 朱熹《朱子语录》载:“今人说禹治水始壶口,凿龙门。我是不信啊。那时河水汹涌,就是凿成龙门,下游水道未治,必溃决四出”。 朱大师的观点:禹治水一定先从低处下手。禹治水开始于碣石、九河。以此推理,治水划九州,一定是在东南沿海低处先划的。 冀为天子所在,所以冀列首位。先命名兖、青两个东沿海州,再徐、扬,再荆、豫,最后才是地势最高的梁、雍二州。 ![]() 呵,有道理啊。先低后高一步步地来。这与汉《盐铁论》、唐大儒孔颖达一个调子。 可是,治水这样合理,地域先后排名就一定是按地势高低起伏来排座次吗? 就算大禹先在东部沿海山东、江苏等地治水,以后山东的排名就一定在首都之后? 讲究次序的排名,在本邦从来事关重大,马虎不得。 实际上,洪迈这个五行说,宋大学者郑樵也进行过同样的阐述,而魏晋一票大儒持此说者众多。郑樵也是宋人,大洪迈19岁。 郑的《六经奥论》讲:“《洪范》五行之序,一曰水,禹之治水,自冀州始。冀为帝都,在北方属水,故冀在先。冀州之水既治,水生木,水属东方,故次兖、次青、次徐,皆东方也⋯⋯” 郑樵的结论,与洪迈同源,都是远古五行说。却因此触碰了朱熹。 朱熹玩了命地骂洪迈奸佞,可却无可奈何。朱捍卫自己意见的态度,有些不包容。 而明代以后,经学大师们把“五行说”骂了个狗血喷头。 清代经学家胡渭在《禹贡锥指》中大骂:“阴阳五行家说《经》,简直就是纬书妖妄。但其言近理有迷惑性,像洪迈之流的《容斋随笔》,大家可要小心啦!” 呵呵,经学大师们将学术之争上升到路线之争,这套路,够特么的阴! 一言不合便说是妖妄,在本邦数千年历史中,没啥新意,算得上是陈旧的把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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