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凌晨（00:01，我事后查阅接的电话上显示的时间）。半夜三更的，可能是有情况，我凭着自己的第六感觉，初步判断。我迷离着惺忪的双眼，抓起床头桌上的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的号码。“喂，宫主任吗？”电话刚刚接通，里边就传来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今天外科系统的听班是您，对吗？”“对呀，是我，什么情况？”我也想先弄个究竟，到底是什么病人。“车祸伤，呼吸心跳已停，在进行复苏。”说话干净利索，语速极快，同时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声，想必是刚刚做完一轮胸外心脏按压。急症室的抢救室里，灯火通明，六七位医护人员正在有条不紊地对病人进行抢救。气管插管已完毕，呼吸机在有节奏地吹着气，做胸外心脏按压的人员轮番上阵。静脉通道已开通，液体快速输注。我先查了一下体，这是一位50多岁的女性，微胖，病人面色苍白，双侧瞳孔已散大，对光反射消失，颈动脉搏动消失，四肢冰凉，右下肢皮肤裂伤。问了一下接诊医生病人的受伤经过以及在现场接诊时的情况。这是一起车祸伤，地点发生在水浒路与公明路的十字路口，老汉骑一三轮车拉着老伴，与一辆小轿车（似乎是奥迪）相撞。
初步判断，致命因素不是实质性脏器破裂而引发的失血性休克，而应该是严重的颅脑损伤。肾上腺素已经静脉给予，加上呼吸机支持以及连续的体外心脏按压，三管齐下，心电图机拉出的一直是直线。做心脏按压的医生和护士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哪怕是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从23:55开始抢救，至00:25，30分钟过去了，心电图机每5分钟拉一次图，自始至终，拉出的都是直线。双侧瞳孔散大，加之心电图的直线显示，提示病人已经脑死亡。我出去和病人家属沟通，看是否能够接受病人已经死亡的现实，停止抢救。在外边守候的病人最亲近的家属是她的小叔子，病人的老伴也因同时受伤住进了病房，儿子远在千里之外的上海工作。“医生和护士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然而，非常遗憾，因病人的伤势太重，其瞳孔已经散大，心跳已经停止。换句话说，病人已经脑死亡。抢救30分钟是个节点，再继续抢救下去，已没了任何意义。”我尽可能的压低声音，带着极大地同情心，语速缓慢地把病情叙述清楚。“医生，求求您，再想想办法吧，我们不怕花钱。”病人家属用近乎哀求的语调，央求道。“那好吧，我们再继续努力抢救。”尽管明知已经没有了任何抢救的价值和希望，却耐不住病人家属那种渴求的眼神和语气。又一个10分钟过去了，再次拉心电图，显示的依然是直线。病人的肢体已经冰凉了。“病人已经处于死亡状态，抢救的时间已40多分钟，再努力下去也是徒劳。在反复的胸外心脏按压中，只能增加其肋骨骨折和胸腔内脏器损伤的几率。”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对死亡病人依然不停地按压胸廓，是对死者的不尊重。”病人的生命既然已经走到了尽头，就应该让她安静地、有尊严地离开这个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世界，让她的灵魂得以安息。
说重一点，再实施下去，无异于是对死者的摧残，不过，这话我没敢说出口。也许，他对这突如其来的飞来横祸，还没回过神来，难以接受；也许，他感觉自己不是直系亲属，做不了决定；也许，他不知道该向他还远在上海的侄子（病人的儿子）作何交代。给病人家属的这种谈话也是挺难的，虽说已经死亡，只要家属不说放弃抢救，我们医护人员就不得不一直不停点地抢救下去、抢救下去，问题是，这是在做无用功。
家属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但这种没有价值的抢救总有结束的那一刻。反复的胸外按压，那本已骨质疏松的肋骨，哪经得起这样不停地折腾，胸廓已有些塌陷了，我们都不忍心再这样按压下去了，甚至有些心疼。让她静一静吧。当我再次走出抢救室，和病人家属沟通时，家属终于同意了放弃治疗，此时，我们已经抢救了50分钟。我们能够理解此时此刻家属的心情，可又有谁理解我们。小时候，父母住的地方是家。等长大以后结了婚，有伴侣的地方是家。在一个家庭当中，男人是天，女人是家；男人没了，天塌了，女人没了，家也就不存在了。其实，在孩子羽翼丰满、成家立业以后，剩下的老两口的二人世界里，任何一方不在了，这个家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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