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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没容她从人生剧变中喘过气来，一件接一件令她心烦意乱的事就都发生了。 好象她之前的生活过得过于从容，此时此刻，命运开始露出了它狰狞的爪牙。毫不留情的撕扯着她以为已经不能再破碎的生活。 解放后，他们依旧住在李家大宅里，和李先生的战友亲属们一起。 对，李先生只保留了自己住的小院，其他的地方，全无偿借给了同事们居住。 按他的话来说：“我只需片瓦遮身，尺床睡觉，不需要那么多地方。” 他是从容了，潇洒了，名声大噪了。可苦了李太太。本来家财细软已经被一扫而空。如今突然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又搬进来了一批叽叽喳喳不分白天黑夜乱吵乱闹的人。 倘若她不嫁进李家，那这些的现状，大有可能就是她的现状。 人，最忌讳讨厌的，就是被人一直提醒自己孔雀尾巴上，那些自己不敢回首审视的粗劣尾毛。李太太心情不爽，但对方如今也是麻雀变凤凰，不能让她用眼光低垂下去，用俯视的角度去衡量的人，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于是她也就不想和她们有过多来往。 可她不去和别人家过多来往，总有那么几个没眼力见的粗俗村妇，和嘴碎爱讨人嫌，看着点蝇头小利就想沾一沾手的人，无论男人女人，就都觉得这官太太如今落难了---虽然她丈夫还是他们的同事，也是在政府里头当一官半职的---那，他们就有义务，来“关照”一下。 人性中讨人厌的一种，就是痛打落水狗。雪中送炭固然弥足珍贵，但它的可贵，正在于稀少。更多的，是假借关心同情为名，明晃晃的秀优越，秀同情，秀自己生活中对方缺少的那部分。 昨天来家里借点油，今天来家里唠嗑的时候说这花漂亮，送我吧。不由分说就把开得最艳的茶花连盆端走了。 明儿王家老婆带着孩子上门，说你家书多，借几本书看看。说是借两天。 等一个月后李先生刚好要那几本书查个东西找不到的时候，就怪她没把他的书房关好。可让他去找人家要回来，他又不肯。说怕丢脸面，又说对方丈夫出差，家里只有妇孺，他去不方便。非要她去赶紧找对方要回来。 她上了门一看，对方丈夫正光了膀子在屋里吆三喝六的划拳。她也只能忍着气问对方老婆要书。 那妇人斜眼看了她一下，怪声怪气的把自己儿子叫过来：“你把李姨的书放哪了？人家可害怕你把书糟蹋了，这才借了没几天，急三火四的就上门来要了。” 她儿子在自己家里翻了半天，总算从各个地方，把李先生的书翻出来了 他妈接过去，一把甩在李太太跟前的地上，轻蔑的说：“不就几本破书吗？也这么着急要。这人啊，读点书就了不起了。几片纸看得跟宝贝似的。” 她看着地上东扭西歪散着的书，书皮是早就不见了，边边上磨得厉害，还洒了星星点点斑驳的油点子，和油乎乎的小手印。 拿回去后，爱书如命的李先生果然大发雷霆，勒令她下次要把书房锁好，再不许借书给别人。 结果没两天，王家老婆又带着孩子登门了：“我是死都不想再让他来了，光顾看书都不吃饭，看看这身子骨儿，都瘦了一圈了。没办法，闹腾得厉害。非要上你家来再借几本回去看看。” 她依着李先生的嘱咐，婉拒了：“他锁了书房，钥匙在他那里。我开不得。嫂子还是另寻别处去看看？” 王家老婆立刻翻脸了：“嗳哟哟哟，不就是上次借的书，还回来的时候脏了点吗？这邻里邻居的住着，天天还要打从我家门口路过的，这多大点事啊，记仇到现在。爱借不借。下次也别借道从我家过了就成！” 屁股一扭，一把扯过正在李家宅里东摸西掏的儿子，吼道：“摸什么摸！把人家东西摸坏了，你赔不起的！” 那浑身肥肉的小胖子不防她这一嗓子，吓得手一抖，把一个紫檀木鸟笼架子摔地上，碎了。里头养的一只文鸟，吓得扑楞一翅膀，飞走了。 正在李家看笑话的邻居们，全愣住了。 王家老婆反应最快，大喊起来： “我说李家的，你怎么这么不晓事！这鸟笼架子挂这么低，可把我家儿子吓坏了！哎呀儿子，你好不好啊！你放心，要是不好了，我找李家的拼命，给你出气！” 李太太气得浑身发抖：“你把我家鸟笼子摔坏了，飞跑了鸟，还怪起我来了！” 王家老婆一不作二不休，直接躺地上开始大嚎：“你们听听，这是什么话？怪我呢？你把我家儿子都吓坏了，还怪上我了！哎呀，你家官大，我家就一可怜的小秘书。我怕你还不成？可要到市长那边评评理去，吓坏了人家还有理了？” 不要脸这种事，也没那么难。只要豁得下一条心，往地上一躺哭嚎半天，所有的人都会对受害者落井下石。 王家老婆这么一躺，不但昂贵的紫檀木老鸟笼不用赔了，文鸟不用赔了，受害人，李太太，还被怕惹事的李先生当众训斥了一顿。 诸如此类的事多了，李太太就算再有理，吃了亏也只得自己认了。毕竟在那男权习气还很重的年代，丈夫不出头，她能怎么的？ 提把菜刀出去拼命这事她想过，但长期在旧式家庭里生活过的她，还是有些做不出来。 最多也只能平日里紧紧的把门关上，任谁来踹门砸门都不开。任李先生痛骂她如何不和邻里来往，不和他的同事眷属们搞好关系，都不开。 但李太太毕竟也是曾经是乡间丫头出身的。少年时候她也是很野性的一个人。只是被资产阶级没落的腐朽生活方式腐蚀了斗志。 这样的情况见多了，领教多了。所有的无助都需要她自己扛，所有的委屈最后都是她被怪责，那她还寻求什么外在的帮助呢？ 而李先生因为工作忙，和她也渐渐疏于沟通。这个小院，再也不是以前红袖添香的温馨之地，只是李先生回家睡觉的旅馆，和关着李太太寂寞的牢笼。 渐渐的，无助无望的她对李先生的爱也全磨没了。 火山底在咆哮，只待有一天，彻底爆发。 她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鸡，专门用来下蛋给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吃。 这天点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只，出去找的时候在斜对面住着的丁五家门口，发现，人家正扒着那鸡的毛。旁边还搁着一碗鸡血。 看到她的脸色，对方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笑眯眯的站了起来：“李家弟妹，你这鸡跑我家里拉屎拉尿，脏死了。我儿子冲动，一把就把它给打死了。这不，想着料理干净炖了，分一半鸡汤到你家去。就不用谢了。” 合着李太太自家被外头人莫名其妙打死的鸡，只喝到一半鸡汤，还得谢谢对方？ 谢你八辈祖宗谢！ 她低下头，掩去眼眸里的怒火。站在当地好久，一言不发。 丁五有些尴尬，笑道：“弟妹，你也别怨我们。实在是你没把鸡看牢。怎么就跑出来了呢？赶巧我家儿子也不懂事。这不凑上了吗？你也别怪我们了，等会你嫂子炖了汤，分点给你哈。” 这也是一个不要脸的。还是个男人。所以不是只有女的不要脸的。 李太太听了这话，只觉得脑门上一直突突的。等挨过了这头晕眼花的时刻，心里便打定了主意。深吸了口气。 突的上前几步，劈手夺过丁家婆娘手里拔了一半毛的鸡，一个转身一扬手，将那只鸡整个儿丢进了排水沟里 趁他们愣神的功夫，双手飞快捉住飘满了鸡毛的血水盆，用力一掀。 哗啦啦温热的血水，一股脑倾泄而下，将那只鸡直接冲进了下水道里。 然后拍手，微笑着和脑门气得油光锃亮的丁五夫妇说：“也不劳你家费事送汤了。这鸡我不要了。都送你们吃吧。” 施施然的就走了。 李先生当天加班回家的时候，被等了好久的丁五夫妇拦住骂了半天。他愣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骂自己老婆彪悍，一点同事情面都不讲，害得他们全家人让人看笑话了。 被骂得晕头转向的李先生回来，看到李太太坐在大堂座上，正在聚精会神的绣很久已经不绣的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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