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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不见,东风、月亮和我

 木兰良朝 2021-11-07

1.东风

黄昏的大门口登记处,一个儒雅瘦削的男子在扫码测体温。我确定他是访客,迟疑着问:“您是我哥同学还是同事?”

他笑了,说:“我是东风啊。”

我听了,差点对他当胸一拳:“你是东风哥呀!”四十年没见,走在冷风里,我已经认不出来他了。

我们两家是世交。我母亲和他母亲是学校里最要好的同事,我父亲和他父亲是校友。我哥和东风哥是小学同学,我和东风哥妹妹月亮是小学同学。

可能我哥比我大一点的原因,我们搬家前他和同学比我多交往两年,他和东风哥也就一直有联系。而我一路不停转学,知交七零八落,也就没再见过东风哥和月亮。

我记得东风哥当年是被大人们评价为蔫淘的孩子,大事儿找不着,小事儿净他参与。现在事业有成,半点也找不到蔫淘的影子了。

四十年已然半生!我们各自经历了求学,恋爱,工作,成家,养育子女,现在,沿着中年的河道,迎接即将到来的老年,岸边重逢,但觉朗日高悬,和暖亲切。

东风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除却基因影响,心态平和豁达的人,都能享受到这份福利。

他很健谈,告诉我他考了什么学校,在哪里工作,又说他已经做了姥爷了,东风嫂在沈阳帮女儿看孩子呢。

我则一直打听月亮的情况,还迫不及待地加了月亮的微信。她是我童年一个非常特别的引捻,我想一把拉开四十年的尘封,打捞出属于童年的一个时刻,再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云上重逢的小伙伴。

2.月亮

现代通讯就是神奇,我和月亮在微信里穿越时空,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匣子里东西不多,但都是珍宝啊。

我告诉月亮,记得小学二年级下学期的自习课,她被王老师安排站在教室前面,朗诵她父亲写的诗歌:“城乡处处唱欢歌,人民心里暖洋洋。”

茨维塔耶娃说她童年时,母亲热衷于用音乐将她淹没,所以音乐充斥了她的童年。我们的王老师则热衷于用朗诵将我们淹没。每到自习课,她就带领一些同学排练节目,我就是经常处于那“一些同学”之中的人。也许我的记忆存在误差,我觉得我们所有的自习课都在朗诵,朗诵,朗诵。我至今还能背诵出许多当年的朗诵内容,虽然它们对我的情感熏陶和写作可能毫无裨益。

但月亮那天的朗诵卓尔不群,绝对不一般。月亮是后转学来的,对同学保有一种距离,同时就有一些神秘感。她有明亮的大眼睛,浓密如草丛的长睫毛,花瓣一般鲜艳的嘴唇。那天,她身穿一件花格子外套,红砖垒起的讲台把矮小的她送往需要我们仰视的高处。

教室屋顶,裸露着檩子、椽子和芦苇,墙壁斑斑驳驳,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红砖,窗玻璃五花八门,有透明玻璃,有花玻璃,有一整块的,还有拼接的,课桌大小不一,油漆剥落,泥土地面坑坑洼洼。就在这样的教室里,月亮的童声如清泉出谷,令我们深深沉醉。

我们都出离了破败不堪和黯淡阴郁,被她引领着,去往高处。我们穿越低矮的房屋,喧闹的街道,绵延无尽的田埂,茂密的海棠树林,打着呼啸鸽哨的鸽群,进入一个明亮的,陌生的,以我们有限的认知还不会给它命名的一个所在。即使在那里只有片刻停驻,却永生不忘。

那真是一个永远新鲜的时刻,隔了四十年也不曾枯萎腐烂。现在,我又把它擦得亮亮的,像我们在大扫除时,一里一外,面对面对着教室窗子上那一块小小的玻璃,轻轻呵气,精心擦拭。

月亮说她已经不记得这个时刻。那又有什么关系?扮演仙女的女孩已经卸妆离开,而狂热的观众可以一直入戏,不再醒来。

那个阴暗的春天的午后,破败的教室成了美的圣殿,多年后仍令我心潮激荡,泪光微闪。亲爱的月亮,想起你,就想起童年最大存量的美好。这四十年,它还产生了很多利息,可以支取用以抵消成年后的消耗减损。

月亮后来考入名校,离开了故乡。她的生活是烟雨江畔,她的梦境是雾凇玲珑,偶尔回乡探视父母,已找不到和同窗更多交集。对我们大多数人而言,哪有什么完美人生,谁不是努力着挣扎着向前?

我们共同回忆能想起来的同学,恐怕对面相遇,彼此根本认不出。我们当年的教室灰飞砖灭了。我们回忆里的人,仍停留在十来岁的样子,恐怕和今天头发稀疏、身材发福的中年人划不上等号。但每个人,属于自己的深刻记忆就在此了,四十年也修改不了了。

人生这本大戏,情节太多,删繁就简,保留下来的,就此放进匣子里,可不就是珍宝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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