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立冬，安参立命

为什么73 2021-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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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立冬，安参立命

原创田原生活美学博物馆田原对话生命美学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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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这一晚参鸡汤温暖了夜晚

临近立冬，孝良寄来了人参，特意叮嘱我：小婶，这次是二十年的人参呢。果然气质不凡，芦碗层层叠叠，修长挺拔，像仙鹤的舞姿。

这个冬天会很冷，我倒有几分期待，像年轻时和恋人的约会。想念大雪，想念冻柿子，冻秋梨。甚至想念集体在大雪的街道上扫雪，美的只肯穿高跟鞋，冻得脚心长毛一样的刺痒，那会儿，怎么那么不怕冷啊。

孝良说，“人参金贵，俺们养它，一年也吃不到几棵。但是山里的老人过了五十几岁就要用人参炖鸡吃，立冬开始，一个冬天吃上几顿，这个冬天就没有感冒了，也不怕冷。”

往年我学习隔水煲参汤，一棵十几年的参，几粒红枣，隔水蒸几个小时，喝上一碗就会全身细密的出微汗，有时会口干，总感觉开毛窍的力道大了些，毛孔一开就要着凉。今年在山脚下改造院子建茶棚，顺便就找到了山里的土鸡，鸡汤人参就预备好了。

在初一的大集上，我努力找老一点的土鸡，“这只是三年的公鸡。”养鸡人说，“非得三年的公鸡才长这个。”他拿手笔划着鸡爪子内侧横生出的一根硬刺。

人参公鸡大枣猕猴桃泡姜大葱松蘑，害怕公鸡和人参的力道太猛，我用这些配伍四面维护。砂锅枣木炭火炖一个多小时那会儿，我盛了半小碗，给一个体寒胖胖的编辑尝尝味道，她说一股热流四处窜开，手心脚心发热。我只喝一小口，好家伙，身体发热，力道生猛。

一锅鲜汤被暂时搁置了。

第二天加水再煮，鸡蘑参浑然一体，汤色浓稠。鸡爪完全脱骨，而那根硬刺依旧坚实挺立，像将军的武器。每人两碗参鸡汤，奇怪呀，很平静，没有了之前的热力。上楼干活儿的时候，才感到有些温暖。

立冬的早上，窗外的世界被雪冰封。风雪掀飞了茶棚的竹帘，厚厚的打到躲在这里的菊花上，水培的那束菊干脆速冻，前一天还丰腴的银杏树，一夜之间，像撸串一样被风撸光了叶子和地面厚厚的积雪搅拌在一起。

我们每个人都睡得很憨实，早起，水道全体通畅。

我想在这个冬天，重新体会黄帝内经的冬藏篇，重新体会孝良的人参，并随时把微文分享给有心人。

田原：六年前在这个山上，第一次看见人参，我被深深的吸引了。中医一直讲五色五味，而一棵人参，根茎花籽叶竟然是五色。哎，像这棵参，为何两个芦头？

孝良：这是一棵十五岁的参，出现了俩芦头，我们叫双芦。因为它让虫子嗑过之后就另长，就出现了两个芦头。

陈岷：人参受到伤害的时候就休眠了。被虫子咬了，或者被野猪拱了，会潜伏在地下三到五年，它不会烂掉的，这是人参一个神奇的地方。

田原：它需要时间修复。

孝良：对。被虫子嗑的下面这段也不烂，它就另长，长了以后就一齐出来两个芦头。

陈岷：人参自古至今，我们也不能完全懂它，古人给我们留下了很多珍贵经验。比如人参一定不要用铁器，但现在好多人参用铁器切呀。都说何首乌有毒，在古代何首乌不能碰铁器，它也是植物的根茎，当归、天麻都是植物的根茎，它们的叶子吸收天的阳气，根茎吸收地球的阴气，恒古不变。所以古人顺应它们的属性都用竹片刀或者象牙刀。

田原：细品，人参长得真是好看，有神采。

陈岷：这么多年我收藏古籍，研究古籍，发现古人一直在用人参。看人参有口诀，圆膀圆芦枣核艼，锦皮细纹疙瘩体，须似皮条长又清，点点珍珠缀须上。参须上这个吸盘越大越好，说明它岁数很大，吸的力量很大。我经常在上海给朋友们吃参汤，大家以前有个忌讳，感冒了不能吃人参，我的经验是，感冒了用参汤再切三片生姜一起煮，鼻子马上通畅。你看中医的方歌：小柴胡汤和解功，半夏人参甘草从，更加黄芩生姜枣，少阳为病此方宗。张仲景告诉你感冒就是要用到人参的，“小柴胡汤”就要放这个人参，这个时候它是推动力，推动你的气机打开，单靠柴胡的力量不行。

田原：我个人有个体会，着凉了头会晕，一碗参汤喝下去，细细密密的出点汗，就没事了。不过身体随时需要关注，需要帮助调节。刚才说人参被虫子嗑了，也会有病菌感染吗？

孝良：对于人参来说，山里的杂菌根本不算事。所以我总说自己看守了半辈子人参，可老祖宗对人参的认识我是万不及一。人参太神奇了，它不像种苞米，今年收了明年还能接着种，这些十几、二十年的人参挖出来了，这块地四十年才能再回来种啊，你想十几年，二十年以后回来再种，人参根本不长。

田原：赵家祖上有几百年的传承，过去好像叫放参。

孝良：现在保护山林。所以我们这个参越来越往山里挪，到老林子里去了。

我们这个地方一年有半年都是雾。人参发叶在五一前后，陆陆续续苗就出来了，在它出来之前就要准备好遮阳棚，一年四季不让它淋雨，为什么参都养在背阴坡上，那是模仿野山参的自然环境，它们不需要太多的水。

田原：人参就在这雾里露里自然生长，还是美。我是第一个发现者吗？(笑）人参五行俱足，是五个颜色，杆是紫黑色，人参是黄色，参籽是红的，叶子是绿色，花是白色。人参汤也好喝，甘甜带苦，那个味道……就是大气广阔，沁人心脾，不太好形容。来一个硬广（笑），国家工艺美术大师安际衡老师是我们的参友，他的陶瓷艺术链接世界。安老师准备专门选土，给大家做隔水炖参汤的陶器，很有感觉。

陈岷：这样最好。一定要隔水蒸，三个小时。这样人参只接触陶土，就不会破坏它的属性。枣，莲子都可以适当放一点。

孝良：还有这么多讲究呢，我们只知道人参炖鸡汤，而且都是给五十岁往上的老人补一补，他们很少感冒了。

这人参就是奇怪，一个杈上还有五个叶，可像人的手呢？而且它一定是五月份的时候才长杆长芽，然后一直到秋天十月一左右就落了，总共五个月的时间，打籽以后，花也没有了，就光杆了。

陈岷：它就回地下去打坐了。

田原：一年十二个月，它要打坐七个月！

陈岷：醒过来的时候，是冰凉的雪水养育它，然后是叶子接收天的阳气，这么轮回几十年，我们用它的时候是什么能量啊？人参，人身，人生的对面就是死啊。中国的同音字太值得思考，轨道的轨为什么跟妖魔鬼怪的鬼是一个音，中医有五子洐宗丸，古代就有五子登科。

田原：我坚持喝人参汤几年了，感受很深。陈老师讲人参是一股推动力，我的体会正是如此。夜晚着凉，早起头蒙的，整个人怏怏的没有活力，一碗人参汤喝下去，那个感觉，就像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甩尽了湿漉漉的水，轻松自在了。

民间中医董草原，这两年在北京中医药大学国医堂坐诊，他说东北人的病相对好治，东北人的地域特征是疾病的主要源头，就是寒风和湿闭，导致产生内热。只要打开门把贼放走身体就会推陈出新，就没有大问题。想一想，身体和思想一样啊，想不开的时候就是积累问题。

陈岷：那比如人参助睡眠，而且是深睡眠。睡眠是用来干嘛的？是用来修复的。修复是为了什么呢？就是让身体有更好的动力。

道家讲“神满不思睡”，神是什么？回到《黄帝内经》，神是血，血足神就足，神足是什么？是动力，所以中医讲“善补阳者阴中求阳”，很好理解，没有肥沃的土地就没有庄稼的长势良好。何以生血，何以生神呢，脾土运化得好。

孝良：说起助睡眠，有人说用我们的人参粉和蜂蜜就把睡眠调好了。她们说调理更年期，我也是不懂为什么。

田原：中医说有些失眠是因为虚火上炎，我理解是冷缩热胀。院子里的花盆曾经在春天灿烂，这会儿竟是一盆冻土，院子里的水管也胀爆了。中医说，脾最怕湿，湿水生寒，滞血化热。而我们每天的饮食抑或劳累抑或风寒都可以让生命的动力受阻，沉重的肉身不仅仅是灵性更是身体。有沉重就会带来阻滞，有阻滞就会生毒火，有毒火就会衰老。

而人参的推动力，堪称无与伦比！

陈岷：现在我们喝参酒，酒也是药啊，提升温度与速度。道家有句话叫不食人间烟火，就是忌惮火毒。人参何以在零下四五十度严寒里生长？它的寿命可以百年甚至更久。

比如，胃溃疡说白了就是在里面溃烂嘛，或者一个小的脂肪瘤割开来里面像豆腐渣一样臭。我举个例子，夏天的时候你丢个西瓜在外面几个小时，风一吹整条马路都闻到西瓜腐败的臭味了，但你冬天丢在外面两个月也没有味道。金庸先生的《神雕侠侣》中小龙女为什么要睡在玄冰床上？为了解冰魄银针的毒。

田原：《红楼梦》之薛宝钗是表面清静，内心火热有欲望的女子，薛宝钗的身体有从胎里带来的热毒。所以曹雪芹让薛宝钗吃“冷香丸”，都是为降这个火。董草原善于用贝类，他用鲍鱼滋阴，用贝类的壳、与姜、萝卜煮汤，用来降热、止汗滋阴。

陈岷：鲍鱼生在深海里，那个壳子都是非常好的药材，我经常是人家吃完鲍鱼我把壳子装走备用了。广东人那边都喝凉茶，也是这个的意思。

田原：世人都知人参大补，恐之过犹不及。陈岷老师用参二十几年，什么野山参，移山参，西洋参，打坐念经收藏玩蛐蛐，生生给自己搞成这样。（笑）喜欢人参的不仅仅是我们人类吧，山上的那些动物不知偷吃了多少人参，又不知补成了什么样子？（笑）

孝良：地老鼠偷人参，它就搁地下走，又叫鼹鼠，搁人参地皮下面来回窜，路过的地方都给咬掉吃了，俺们这疙瘩儿必须出钱请看山人抓地老鼠。还有金针虫，每年到了五月二十几号吧，它们就出来了。这个小东西怕热，中午去就找不到它，我抓它就要在下午四点上山，要是看哪个人参的杆蔫巴了，下面就有金针虫，就从这里向下挖二指以下就能逮着它，天热它就钻地里面去了，我得连抓一个多月，要是抓不出来，只要它钻进人参的杆里去，这棵人参就废了，就不长了，等它把这棵人参吃干净了它走了，换一棵人参儿吃去了。

这金针虫非常不好抓，因为它可能是吃人参太多了，怕热，我们就有个方法，把土豆切开，它就往那里钻，完了插个棍儿做了记号，三天以后把土豆挖出来，每个土豆都有三五七个虫。

田原：前年五月份来这个山上，我就真看见了这个金针虫，不愧是吃人参的家伙，那个虫子应该叫钢铁侠，看起来肉肉的，绿色的，可用手指根本碾不动，用脚踩，碾，它的外壳竟然不碎，太硬了，它就是一只几厘米的肉虫子啊。

孝良：把这虫子掐断两节，它还能活。还有山上的野猪，拱人参，哎呀那太厉害了，野猪基本都晚上去，只要没有看山的人，它去了之后，就是领一帮小猪崽子，两宿吧，这一大片地儿的人参全吃光。所以，除了看山的人，我每年大部分时间也都在山上，基本都要守在那儿。我19岁开始养参， 32年了。

田原：传说猪也能飞上天，估计是这里的野猪了（笑），这几次来，听了山人抓野猪的故事，猎人带着六七条好猎狗围攻一头野猪，都可能被它咬死。山里的野猪简直就是西游记里的猪刚鬣。防虫防野猪，人参用打药吗？

孝良：人参呀，就怕农药化肥，碰上就烂掉，就死掉了。它就是这片山的神，天地养它不惧严寒，不惧虫害。

田原：一个流行性说法，就是吃人参出鼻血。

陈岷：那是人参打坐的年份不够啊！用参的方法也不对。人参象人一样，年轻就是气盛，老了就沉稳，圆满周全。

田原：大家以为人参是阳性的，我个人体会，用了孝良这些十八年的参，睡眠非常沉稳，饭量增加，精力充沛，身轻如燕。所以就一直在体会“善补阳者阴中求阳”这句经典之语。中医思维有一个体用关系，《黄帝内经》的一句精髓：形与神俱，这句话很唯物，是说有什么样的肉身才有什么样的神明吧。

陈岷：万物负阴而抱阳，老祖宗给人参有个定位，叫阴中阳。

我之所以吃人参，因为人参一年打坐七个月，十几二十几年、甚至百年或者更久，它打坐就是一个收敛的属性。包括石斛、菖蒲，大家认为神奇的地方，我认为都是阴中阳。还有朱砂，《神农本草经》为上品的第一味药就是朱砂。我为什么喜欢养蛐蛐，蛐蛐里面有个黑黄，黄蛐蛐性烈，盖子一打开就跑没了，翻箱倒柜都找不到，古人怎么养黑黄？就拿朱砂跟人参拌一拌，抹一层地砖，然后这个蛐蛐在里面安神了，这样它才能养得住，养住一个月之后才能上战场，才是千金难买的大将军。所以说一般人得到了这个蛐蛐，根本不了解它的习性，就养废掉了，头撞掉了，牙齿别掉了，它性格太暴躁了，一定要拿这个人参和朱砂给它安神。有的人说吃了人参兴奋，实际上失眠的人吃了就安神。

当然人参不能乱吃，养参人的德行更重要，他不会造假年份。

田原：当年采访朱良春老先生，老人家在临床上看到很多年轻人肾气亏虚，极为感叹。我后来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我个人理解，这也许是时代进程中的必然，我们生命的节奏不断处在被刺激的兴奋状态，无法控制这个快进节奏。生死时速，如何控制这个节奏，或者正确补充那些耗散，你如何去控制这个进程？

陈岷：这是认知生命的关键，很多时候都是一把大火烧了功德林。这些年大家认识了附子，有医家认为附子振奋心阳，所以当年李可老先生治疗重症心衰。但附子滥用是不行的。

田原：这里有一位 164岁阮氏老人墓地和塑像，传说他最善用人参

孝良：对，大家都这么讲。四百多年前，这里就是原始森林，从山东过来七个老头儿，说是过来放山，就是挖野山参，发现这嘎哒就是多，他们把大的挖走了，小的继续放到这块儿秘密养着。为了记住这个地方，就立个石柱，旁边栽棵小榆树儿，现在那棵榆树都长得可老大，有神了。

我们现在的柱参就是这个石柱的意思，也叫移山参，就是那会儿留下来的野山参苗和种子，因为真正的野山参很少了。

在我爷爷很小的时候，村里就做人参买卖了，到卖货的时候就上营口，营口那时候专门有个市场交易人参。那里有个规矩，柱参不到不开行。那时候山参就很少啊，后来爷爷岁数大了，就把养参的经验都传给俺们了。从爷爷手里接过来这个事，我就记得爷爷说：这个东西有灵性，要好好养它，耐心等它长大成人一样，女大十八变啊。

过去爷爷他们讲究这个移山参是三年一换地儿，因为人参太吸收地的精华了，现在换不起地儿，我们就换土，换的时候要把土从很远背过来，虽然辛苦，可你看见它如期开花的时候，心里就美滋滋的。都说人参娇惯吧，它也不娇惯，把它就那么扔在山里养，除了挑地儿，知道地儿好坏之外，它百病不犯。人参的抵抗能力特别强，自然界里的一些菌啊病啊它自己都能化掉。

现在是真稀罕这个东西，挖出棵好人参，人家给多少钱都不想卖，卖了就后悔呀，怎么就让别人拿走了，就得寻思多少天，不卖就好了！但是那些年又必须换成钱过生活呀。

孝良：人参就是漂亮啊，有神有韵的，就像陈老师说的，人参打坐年头越长它越有神韵，皮色越老旧，芦、体、纹理、须条、皮色俱好。尤其皂苷含量更高，醇度更好。我们这里经常吃参的老人就没有上过医院，感冒很少，而且也抗冻。

田原：感冒是小病，但经常或者容易感冒就是大事了。因为感冒不简单是感冒，是身体的生态，它后面牵扯很多问题。一次和出租车司机聊天，说他的孩子从生下来到上小学看病花了一百多万，就是感冒发高烧。夫妻俩还有奶奶三个人，找车位，挂号，排队，组团给孩子看病。

陈岷：感冒，发高烧，有谁会离开病的角度真正思考“高烧”是生命的什么信息？所以身体就是生命场啊，父母这首任教官不仅仅是单纯喂养。

我徒弟讲过一个朋友的妈妈，因为老太太没有钱，每天就3克西洋参，然后邻居也没钱，她跟邻居关系还蛮好的，就这3克，两个人还分着吃，结果吃了两年。她那个邻居原来浑身是病，现在感觉自己什么病都没了，朋友的妈妈吃的头发从白变黑，老人斑全部退光。为何秋季森林防火是重中之重，这些都需要想啊。

中医的“三才汤”，西洋参、莲子、红枣用锅蒸。这个三才汤补气往下沉潜，身体弱的时候是头重脚轻啊。这个经验让我们考虑生命的规律与道。这是古人早就想明白的事情了，我收藏很多有“参号”的匾，过去有专门卖人参的铺号。明代一块匾“参瑞堂”两米八，又高又宽。在这样的一块匾面前，人如同遥望历史，厚重深远，就显得很渺小，渺小的人仰视古文明一样。

田原：心怀敬畏。西洋参也是有历史的，顾名思义，沉潜滋阴养阳，和人参一样美好。近些年国内养西洋参的也不少，质量良莠不齐，陈岷老师很有经验把关辨识。

孝良：我们这里就有人种西洋参，有规模的就供给韩国了。还有好多人参都被韩国、日本、美国、新加坡消费了，我们国内还没有认知到。几十年的野山参一挖出来能卖100万。

陈岷：人参开白花，结红籽，绿叶，杆茎黑紫，参体土黄，百草上品。过去小孩子囟门不关，不长牙齿，都用人参。古代关于独参汤救命的故事非常多，所以养参的人，手里握着功德和人命，一棵好参能救一条命。

田原：社科院张朝中博士给我讲一个故事，他的老师闭关，辟谷了很长时间，经络气道全通，人的状态非常好，出关以后吃了学生做的一个荸荠，突发症状了。荸荠是一味中药，也叫马蹄，性寒清热泻火，最宜发烧病人，是国医大师朱良春用独参汤把人救过来了。

孝良：你看，这棵参在地下打坐了十八年，也只是长成这么大小。我养参几十年，不敢妄为。看人参的年份定要看皮色，看芦没有用，因为芦可以造假，用特殊的胶水粘上，须子也能粘，外行根本看不出，只有我们看得出来。

田原：总感觉人参和西洋参不是一个属性。我也吃过西洋参，国内和国外的，去年在镇上搞来一些，新鲜跟胡萝卜大小，回北京晾干了如筷子一样粗细了。

孝良：它长得和人参差不多，看上去没有区别，唯独从叶子和芦能看出来不一样：人参叶子是尖的，它的叶子是圆的。人参籽成熟期大概在八月十五前后。西洋参开花的时间跟人参差不多，就是它打籽儿的成熟期长。打个比方，人参从开花到成熟是俩月，西洋参可能要三个半月。西洋参呢，没来中国之前，我知道它可能是美国的花旗参，这个东西养得年头长了也有芦，脖儿也挺长，但是国内种植的就不好说了。西洋参这个东西卖的是切片，条儿要粗、长，切片出的量就多，咱们人参讲究皮条须的整体精神韵致。

田原：我见过加拿大的野生西洋参，很小。据说有人把中国的野山参带到国外，美国人发现东方的人参跟自己的这种东西长得差不多，味道也差不多，为了和人参区别开，它就叫西洋参。

孝良：从俺们的经验来说，它们都是人参，比方咱们现在养活这个人参，都是从野生人参移植来的，西洋参在西方也可能是野生参。但是咱们国内种的西洋参，有的就怕冻，它就怕一冻一化。和种葡萄一样，冬天要把葡萄根埋地里去，他们冬天要给西洋参覆盖东西，要是没有覆盖物，像冬天一直冷，雪不化开还可以，一旦升温雪化了，遇上缓阳冻，土化了它也跟着化。如果晚上再冻一下，人参没事儿，西洋参就软汤了。而且它特别怕地透气，再没有覆盖物，再没有雪，它就能冻死。

人参不怕冻，一冷一热它都没事儿，这就是它的神奇。咱看人参这么好的须子，养它们几十年，一年一年看着长它也长不大。咱要给它施肥，它马上就破相了，烂死它也不长。

我觉得国外的西洋参可能跟咱们人参一样，长得也挺好。我看过那样的西洋参，芦也长得挺高了，就是须子不好。

田原：红木，黄花梨这些名贵树木可以生长一百多年或者更久，木质密致如宝石一般，经得起岁月的磨砺。人参珍贵在打坐的年份啊，纹理，色泽，味道，都是岁月的轮回。

陈岷：打坐的年头越多，人参越有苦气，它的苦是在皮上，里面的肉是甜的。年头越久外面的皮就越老，纹理深。

孝良：就像老年人的样子和年轻人的样子呗。我们这边五十多岁的人，上山就不当个事儿，下山都可以跑，一百多斤的东西就这么扛上山去。要是这两天不上山了，闲下来，那太难受了。干活儿就是这样式儿的，大山里经常找不着水，趴河边儿就喝。

田原：这座山真是好看，不知道说什么了，尤其人参开花的时候。（笑）

孝良：从春天到秋天，正常来说就在五一前后吧，就拱头了。具体时间就看气温了。拱土之后茎儿先出来，茎伸展开了五瓣叶子就展开了，就开始一点点往上长，长的时候就带着花骨朵，还没开花呢，二十天以后，5月20号左右吧，开花，怎么开花呢？开的小白花，从外边儿开一圈白花，这圈花开两天就落了，落了以后就开里边这圈花，最低也得三圈花吧，十天八天的花就开完了，就开始结籽儿。

田原：一年一开花、一年一结籽。

陈岷：中医说正气内存邪不可干。中药补气，人参最为代表。草本植物活百年甚至更久，除了人参还找得出哪个？补什么气，就是生命的自然道气啊。它最守天地之道，养藏与生发。

孝良：对。七月二十几号就算结束了，你看5月20号开花，6月20，７月２０，这就两个月，籽儿就成熟了。7月20号左右就得挨个掐断拿回来，得洗呀，把籽外面的果肉洗下去，我给你拿的人参糖就是用这个果肉做的，把果肉挤成浆，就用那个浆做的。

田原：这个时候人参的茎和叶还在，要继续吸收阳气。

孝良：是啊，之前的能量都给了人参籽，它就要继续储备，给人参在冬天打坐用。十一月份下霜的时候，霜一打叶就掉了，先掉叶，叶掉了，杆儿一点点也就黄了。

田原：然后到了冬天的时候就看不见了，好像它没来过似的。（笑）

孝良：（笑）大雪一捂就什么都看不着了，来年它继续出。说起来人参也是怀胎十月啊，我们要把参籽再种回老林里，它定要十个月才能出芽。

田原：冬眠也是怀胎的时候，还需要人为它做什么吗？

孝良：不用，它冬眠在干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人参必须冬眠。

田原：记得几年前我来的时候，还是很兴奋。我提议让有条件的中国家庭都养几棵参，学习它的修行和冬眠，学习它的厚积薄发。墙上挂着美丽的钟表，北窗台还有一棵人参，如果时间告诉我们的是每时每刻，那么这棵人参必是教会我们生命无数小轮回。

人参，人身，总觉得他们有共同的玄妙之处。我体会了几年人参汤，二十几年，十八年，十六年，味道力道都不一样。真是千言万语，以后可能会写出来给大家分享。

孝良：这个提议真的很好，人参就是我们的生活。一切跟着它的节奏走，它冬眠了，我们也猫冬了。它出芽了，我们就上山劳作了。可是现在年轻人，二十多岁的都去外面打工，哪有四季的节奏啊。也不回来了，怕养参太辛苦。

我从19岁就看山，那会儿没结婚呢，晚上就在山上住，那小房五六平方，土墙都搁报纸糊的，时间长了报纸就开了，那蛇就从裂口那儿进来了，晚上躺下房顶上都能看到一条蛇，我就拿个钳子一点点上去，快速捏住、往地下一甩。

年复一年大部分时间跟人参待在一起。不管外边儿怎么冷，眯一会儿也得赶紧出去挨着转圈走一趟，看看有没有人偷参，野猪拱，回来再眯一下再出去，这一宿你想睡个囫囵觉是不可能的事儿。年轻的时候看山就是夜里怕丢，白天怕虫子野猪，现在雇人看山了，我也是天天上山，那就是自己的日子，他们就是我和媳妇小美的最好陪伴。有时我和它们唠唠嗑，像知音，朋友，也像我的孩子。更多的时候是等待，也有煎熬。十八年或者二十几年了，它们出来了，也是离开我的时候了。

田原：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能耐住寂寞和孤独的，必是珍贵的。未来，可能人参会越来越少，因为真正养参人越来越少。

2021年的立冬，我们迎来了这场大雪，这是自然强劲的收敛，又是新的出发时节。

今年，是我采访人参的第七个年头，儿子说妈妈这也是你嫁给我爸爸的意义吧，赵氏家族的人参等你采访等了三十几年。

长白山蜿蜒深阔，冬天漫长，零下四五十度是仙草人参“打坐”的好光景，春夏秋冬起起伏伏生生灭灭循环往复不曾湮灭。

那条蜿蜒入山的路美极了，我们从北京开车走过六次，每次都盼着下次再来，每次都被感动得要落泪。长白山余脉的这些小镇和村落深藏太久，这里的村民极有古风味道，以赵氏家族为最，写字，作画，吟诗，酿酒……孝良除了放参，还热爱书法，雕刻印章的功力相当了得。山中岁月长，他们日子过得踏实，诗和远方都有。

薄雾笼罩着小镇的每一个早晨，像朝拜太阳的必须仪式。菜农早起，叫卖声长起短落。我在无数个这样的早晨随着大片大片的晨雾涌向太阳的光芒接受她的恩赐荡涤沉重。太阳高升、大地清明、天蓝山近，村落和小镇宁静致远，那时的我才是太阳的子民，虔诚卑微。

我在小镇和村落里徘徊，呼吸这里的山青水韵，体会着风平心静的日子。

早晨四点多，天光透亮，柱子村的人多半没起，细长的小路静得只有流水和鸟鸣，这里的四季风是稀客，树叶一动不动。又过半小时，太阳从东方最高的那座山顶露出个红边，一两家烟囱里冒出炊烟，一户人家从院子里放出大鹅和鸡，嘎嘎咕咕的跟在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后面从小路转角走过。

太阳已经露出半头，红黄晕染，溪水跳动，叮叮咚咚，十月末的山村凉润，沉静至极，这里是人参的家园，空气、雾霭，水分、温度、日照……还有太多微妙的感觉，都是人参打坐，修行，积聚能量的条件。

孝良家的房子建在山坡高地上，六间房坐北朝南。家境殷实，媳妇小美收拾的一尘不染。背后有山，门前有溪水，哗啦啦的流水声从一个清晨传到另一个清晨。站在院里向南眺望，是孝良和媳妇小美每天走山路十几里的参山。紧挨着西边房是参窑，储存着今年的参。窑里参韵十足，味道清冽甘苦，这里的人参有的几十岁，最年轻的也在山上打坐修行了十八年。

2019年10月末，《黄帝内经》生命美学导师团、20多位专家学者进山了。

那天，学者们坐在孝良家土炕上，“田原寻访中医”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问道人参，体会人参的美好给予，大家都醉了，松茸酒人参酒土鸡山野菜烫着脚的炕头灶台里的柴火味温暖着土炕和炕上的人。

此时，窗外雨后朦胧，松柏苍劲，群山连绵，我似乎看见那片山上，那些上仙人参，收了花，摘了籽，枯了茎，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销声匿迹冬藏打坐去了。

守着祖上的传承，守着山里的时光，守着人参的灵性，青春爱情梦想事业都奉献给了这片参山，四百多年的数代人，这是孝良和小美的日子。

一岁一枯荣，对于生命而言危机就是生机，是让生命晋级的通道，而人参是生命真正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