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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九老妹儿 | 巴木

 深圳文学 2021-11-08

在他去世的十多年里,每当看到楼梯,我便恍惚看到了抬高别人压弯自己的九老妹儿

我们那时的初中生就有根据老师特点取外号,叫荤名儿的恶习了。

九老妹儿其实不是女的,是李九德名字里有个九字,走路有风摆柳女人步态,说话也有咿咿呀呀的女人味儿。

我与九老妹结缘于1980年的秋季。那时,农村娃的出路,要么参军,要学门手艺养家糊口,要么就读书考学。木匠、篾匠、石匠等众手艺被我试学过几天后,无一成功。报名参军,说身高、体重和年龄都不够条件。无奈又想起读书这条路了,很有些“山路不止十八弯”的感觉。

一连好几个中午,我趁家人午睡机会,溜到离家3里地的村小学,那时是带帽初中校,想去找老师,却总鼓不起勇气,难以启齿,于是便去学校旁的砖瓦厂玩耍做砖瓦胚的黏泥,捏泥人、做刀枪等,倒也十分认真。

一天,突然有人大声喊:九德、九德。几声喊后也没有人应答。

于是我就大声回道:揪得、揪得,揪得个屁啊,挠都挠不得还揪得!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扯住了我右边耳朵,很有些女人腔的男人说:这揪得还是揪不得呀?

我一边哎哟哎哟地喊着,一边回过头来,一位细皮白面,有些精瘦,且约有驼背,大概50多岁的男人正用力扯着我的耳朵大声喊道:万奎,万奎,你哪儿找来的野小子?

万奎从工棚走过来说,在这儿玩几天了,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晓得他学过木匠石匠,跟大队赤脚医生背了几天药箱,跟阴阳先生跑过几天,听说出殡时孝家哭,他比孝家还哭的伤心,所以阴阳先生也不带他了。万奎摇着头惋惜道:咱农村人,养儿不学艺,挑断箩筐系哟,看来没学得一技之长,已经成了耍娃儿啦。

李九德对着万奎吼道:学校附近,不允许带些不三不四的耍娃儿二流子影响我们上课!

得知眼前这女人味的男人就是学校的老师,我立马赔礼道歉,请求原谅我的粗鲁冒犯,诚恳而又带有感情地讲述了学手艺和参军不成的经过,没有路可走的时候才到学校这儿来游玩,希望能背水一战走好读书这条道。

在我软磨硬缠的哀求下,万奎也帮助说好话,李九德也有了些女人般的仁慈和心软。

他板起面孔问道:带了多少报名费?学杂费八块八。

我答:有一块六角八分钱。他狠狠的看了我一眼,心里似乎在嘀咕着该不该收这样的学生。这钱是同伙伴们打扑克十三张保本,分钱一块扑克的,说出来怕他不收我。

李九德带我来到一个正在上课的教室后门边,说:课已上了一周啦,你明天早点儿来坐窗子边第一排板凳四脚朝天的位置,一块六角钱先给我。

中期考试成绩出来后。他阴沉着脸,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母老虎般气势走上讲台,恶狠狠的叫我和其他两位同学站起来,未经允许不准坐下。

他带着女人腔阴阳怪气地讥讽道:这次中期考试,我们班考得很好嘛!他把“很”字说得很重。全年级两个班127名学生,前三名竟然都在我班,大家看看,他们就是站起来的这三位“好”同学,是我们大家的骄傲哦。

絮叨刻薄道,有的人,我认为磨子上想转了,鼓里面睡醒了,结果是我估计错了,他居然努力地给我争取了个倒数第一!

我没有勇气抬头,像个罪犯样低着头。右边的杨女生那歧视不屑的眼神,几十年后的今天仍在我脑海里。

倒数第二、三名的同学站了一节课,我站了一周。我站着被不屑时,暗暗发誓:期末考试见分晓。

因为是两年制初中改成三年制的第一届,语文、数学期末考试全县统一。我们带帽初中的学生就近去讲治区中学参加考试。

成绩出来时,我两科成绩是年级第一,加其他科目,总成绩也是年级第一,比第二名多了20多分。

于是,“在社会上混了两年的作弊手段高明啊,居然没被监考老师发现”的舆论在老师和同学间传开了。

次年春季,一天的最后两堂课时,教室里突然来了许多老师,老师们麻利地拉开课桌,分流一半同学生去教室外,要求所有同学把书本收拾好,桌面除了一支笔外,不允许有任何书本纸张等。安排妥当后,李老师说:把大家位置拉远,目的是要硬逗硬练兵,今天,以“春天来了”为题作文,一个小时交卷。

我的位置从窗边调到了门边,没见过这阵势,心理有些紧张,一时无法开笔,大有老虎咬刺猬无处下口的窘态。有的老师看我耍笔杆,没有动笔书写,含沙射影的说,在社会上混了几年,作弊手段高明,能蒙骗统考的监考,可这次现篾篓篓了哟。

我发现,无论是坐在讲台上的、还是依偎着门框的、间或是过道走动的老师,有意无意间不动声色地无一例外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我作弊,大有饿虎扑食、众人抓贼之势。

大概时间过半了,灵光一闪,突然想起父亲在家常唱的歌,至今记得其中有“毛主席话儿字字句句闪金光”的唱词,于是我便根据这个思路,每句七个字,每句大体押韵,准确些说,按一般作文格式,就是顺口溜样,第一段写了春天万物复苏的景象,第二段写党的政策像春风一样暖人心,第三段写的在大好形势下,我应该如何努力学习,将来作一个有益于社会、有益于国家的人。

在差几分钟到点时,我完成了差一行才满一页纸的作文。

第二天,我99分的作文被学校老师争相传阅,初中三个年级6个班都抄誊贴在教室墙壁上作范文。

从此,李老师每天放学后,硬要我到他寝室补古文课。当时真有些懊恼于他,因为家里的牛草、猪草,还要在较远的花园山上去打捞。

为了跟上他的要求,我基本上三更睡五更起,起早摸黑。那时缺少煤油,煮饭时就借烧柴的火光看书。在睡觉时,闭上眼睛,把当天第一个上课老师讲的第一句到最后李老师补课完的最后一句知识,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过一遍,第二天再把没能记起的内容复习一篇。

后来,我考上省重点小城县中学、读大学、参加工作,无不得益于李九德像老妹儿(我们这里的老妹儿就是母亲的别称)一样不计前嫌、无私教诲。

在他去世的十多年里,每当看到楼梯,我便恍惚看到了抬高别人压弯自己的九老妹儿。每当他生日晚上,摆上供品,点燃蜡烛,双手合十,微闭沉思,那摇曳的烛光恰似九老妹儿的婀娜身姿。

作者简介

巴木,四川开江人,男,56岁,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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