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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王作林长篇小说连载:带着初心返乡(二)

 晓岸瘦风 2021-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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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初心返乡
作者 王作林

第二章
 

九七零年二月五日是农历鸡年的最后一天。雷大烈去年高中毕业后,队长王秋虎安排他到大队砖瓦厂上班。已过中午了,杨淑贤在门口张望了几次,盼望儿子快点回来,一起吃年饭。

公社领导号召社员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各处墙壁上张贴着“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宁愿少活二十年,也要造出大寨田”的红绿标语。社员们在田里平整土地,直到过了中午,队长才让出工的社员回家过年。

王秋虎是个干实事的队长,他认为社员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终日吃不饱穿不暖,大过年总要吃一顿饱饭吧。于是召开队委会,提出队里杀两头肥猪,打捞鱼池里的鱼,不管大人小孩,每人分两斤猪肉、三斤鱼的建议。几个小队干部巴不得队长开口,五分钟会就开完了,一致举手通过。

杨淑贤领回六斤猪肉、九斤鱼,别提多高兴了。立刻忙里忙外,按照江汉平原大年三十做十样菜的风俗,做了一碗粉蒸肉、一碗蒸鱼、一碗蒸萝卜,一盘炸鱼、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碗藕汤,又用自己房后菜地里种的白菜、萝卜做了个肉丝白菜、肉烧萝卜、炒鸡蛋,因为买不着香菇,只好做了个胡萝卜炖母鸡。七岁的女儿雷正月在猪圈旁边切着猪菜。

雷大烈从大队窑厂收工回家忙着把昨天就准备好的对联,让妹妹帮忙分别张贴在住房屋门和对面小伙房门两侧。

杨淑贤虽然不认识字,但看到儿子写的红对联上了房,感觉过年的喜庆气氛就出来了。

兄妹俩贴好对联,刚洗完手,杨淑贤从外面进来说:“大烈,大队革委会赵副主任带着小队干部过来了,正挨家挨户检查早请示晚汇报的事呢,你快准备准备。”

杨淑贤虽然是文盲,自从丈夫雷木匠半年前得胃癌去世起,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一儿一女快快长大,虽然含辛茹苦,但深知政治口号和干部身份的人在生活中的重要性。

雷大烈把妹妹喊进来,让她和杨淑贤站在饭桌前,右手都拿着毛主席语录,仰脸看着正面墙上的毛主席像,做好准备。雷大烈站在屋门口向赵副主任来的方向看着,眼看着他们从隔壁社员的房间出来了,立即站到杨淑贤、雷正月身后,手举毛主席语录,大声说: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您老人家好!在您的英明领导下,我们全家过上了美好幸福的社会主义生活,吃得好,穿得好,精神愉快地大干社会主义。现在,过年了,我们全家要吃幸福团圆饭了,在此,敬祝您老人家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 !”

雷大烈一边说,一边举起毛主席语录,前后摇动。杨淑贤、雷正月也举着毛主席语录,前后摇动,齐声高喊:“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 !”

雷大烈又摇动毛主席语录,高声喊:“敬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杨淑贤、雷正月也摇动毛主席语录,高喊:“敬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赵副主任带着六小队民兵排长和政治队长已经在雷大烈屋门口驻足观看。

雷大烈继续摇着毛主席语录高声喊:“向江青同志学习!向江青同志致敬!向江青同志学习!向江青同志致敬!”

杨淑贤和雷正月跟随着摇动毛主席语录,齐声高喊:“向江青同志学习!向江青同志致敬!向江青同志学习!向江青同志致敬!”

“妈妈,正月,吃年饭吧。”雷大烈说完,转过身,假装忽然看见赵副主任等人,立刻走上前笑容满面地说:“哟!赵主任来了,队长、排长也来了,进屋坐呀!”

雷大烈赶快从小桌上拿起早准备好的一角五分钱一包的“大公鸡”牌香烟,抽出几支,给赵主任、政治队长、民兵排长一人敬上一支。

三个干部喜笑颜开地接过香烟,雷大烈又拿出火柴给他们点燃,赵副主任笑着说:“你们小队早请示晚汇报,只有雷大烈一家做的最好!你们全队社员都要向他们学习!”

政治队长点头说:“是!是!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

赵副主任扯高嗓门说:“这不是有没有文化的问题,是政治觉悟问题。”

政治队长、民兵排长连声说:“是!是!是政治觉悟问题。”

赵副主任对雷大烈说:“你们吃年饭吧,我们还要去别处检查。”

雷大烈一家三口正要坐下吃饭,门口来了一个挎着竹篮子、背着破布袋的讨米老汉,可怜兮兮地说:“大嫂,行行好吧!”

杨淑贤赶快捡起几块年糕又拿碗盛了半碗大米放到老汉的小柳条筐和袋子里,叹了口气说:“大过年的,还有讨米的遭孽人。”

已经走了十几步远的赵副主任几个人又转回来,赵副主任严厉地质问老汉:“你是哪里人?什么成份?为什么出来讨米?”

“我是高台公社的,贫农成份。”

“贫农出来讨米是给毛主席脸上抹黑。回去,不准在外面讨米。”

老汉颤巍巍地说:“我儿子得了重病,儿媳妇改嫁了,两个孙子年龄小,不能出工,家里没有吃的,只好出来讨点米回去给两个孙子吃。”

赵副主任一把夺过老汉的竹篮扔出去十几米远,边走边大声呵斥:“不准讨米,给共产党丢人。”

一只凶狗汪汪叫着去吃年糕。老汉奔过去抢年糕,与狗撕扯在一起,老汉的手也被狗咬破了,直流血,杨淑贤拾起一根木棍赶上去把狗打跑了。

杨淑贤把老汉扶起来,又重新给他装了几块年糕和斤把米,流着泪说:“老人家,快走吧,回家给孩子们吃……”

雷大烈从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细纱布,给老汉把手上的伤口包扎好。

老汉颤颤巍巍走了,嘴里念叨着:“好人啊!这世上还有好人……”

开始吃年饭了,杨淑贤看见儿子、女儿大口吃肉吃米饭的香甜样子,心里乐开了花。杨淑贤最幸福的事,就是家里有吃有喝的,再就是盼望儿子早日找个会过日子的媳妇。于是,她开口问:“大烈,昨天隔壁的王大嫂过来想给你说个媳妇,不知你愿不愿意见面?”

“妈!我才十九岁,还早啦。”

“先订亲,又不结婚。”

“妈,吃饭吧,这个事以后再说。”

杨淑贤知道家里穷,儿子也是没办法。她除了夜晚睡四五个小时的觉,早晨天不亮就去田里挖野菜、打猪草,一天到晚忙家务。不是挖地种菜就是挑厕所的大粪给房后一小块自留地上肥,还要喂鸡、喂小猪。她喂的小猪比起别人喂的小猪长膘长得都快。一是猪窝干净暖和,二是猪食清洁卫生。她像侍候孩子一样伺候小鸡小猪,一心一意想给儿子攒点娶媳妇的本钱。

晚上,雷大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从要饭老汉的遭遇联想到自己善良母亲的一生,又联想到父亲去世前紧握着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孩子,我供你上学,还想给你说个有文化的媳妇。可是做,做不到了……”雷大烈伏在父亲身上大哭一场。雷大烈躺在床上:社会主义革命到底为了什么?人们为什么这样穷?大家互相不敢说心里话,天天说假话,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思来想去,翻身在日记本上写了一首散文诗:

地球上有男人也有女人。有了男人和女人就会产生爱情,就要恋爱,就要结婚。追求爱情的男人和女人都希望爱情是完美幸福而无任何痛苦的,可事实上是办不到的,世世代代的男男女女都办不到。这是人类几千年文明史上第一道难解的题,君子无法解,小人更不能解。

世界上有聪明人也有愚蠢的人,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聪明人,也都希望世界上不再出现愚蠢的人。然而一代一代传下来,聪明人虽然很多,愚蠢的人依然不少。这是人生的第二道难道,也没有人能解,好人解不了,坏人更解不了。聪明人和愚蠢人都解不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人类社会的第三道难题。这道难题又和前两道难题复杂地纠缠在一起,因而变得更难解。悠悠几千年,人类进行了数不清的小战斗、大战争,皆是因为第三道难题解不了而发生的。至今,这道难题圣人解不了,伟人解不了,愚蠢人和平民更解不了。怕是永远解不了?

写完这首散文诗,雷大烈困倦了,倒在床上呼呼睡去。正在香甜的梦中,杨淑贤把他们兄妹俩喊醒,原来天已大亮,狗年农历初一来到了。杨淑贤端来两碗红糖水,送到儿女嘴边,让他们坐在被窝里喝下去。

好日子过得快,苦日子过得也快,转眼半年多过去了。夏天的一个夜晚,在新竹大队六小队禾场,一盏昏黄的马灯挂在仓库门框上,远远看去像鬼火。从禾场几大堆小麦周围到库房内,男男女女的社员影影绰绰出出进进,挑担子的、扛麻袋包的、背口袋的、只有行动没有声音,出奇地有秩序。有人偶尔窃窃私语一下,也听不出说些什么,个个鬼鬼祟祟,人人兴奋紧张。

马灯旁一名会计,低低地喊:“王秋奎,五口人,四百斤。”

一个男人挑着两口袋谷子奔向两个抬大杆秤的男人跟前,将口袋挂上秤钩。

一名妇女凑到王秋虎跟前悄悄问:“队长,怎么没看见雷大烈家里来人,要不要去喊一下。”

王秋虎在马灯下翻阅着社员花名册,训了她一句:“走开,不要多管闲事。”

旁边一个男人拉了这个妇女一把说:“雷大烈是咱大队第一个中学生,念得书多了,这种事他接受不了,万一说出去让公社知道了队长要倒大霉!”

杨淑贤夜晚上厕所,发觉路上有几个人挑着担子匆匆忙忙行走,再仔细看,各路口都有人行动……

几天后,新竹大队召开批判大会,上千名社员坐在各自带来的小板凳上。

讲台后墙上张贴着毛主席像,周围墙上贴着红绿标语“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稳准狠打击阶级敌人”、“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等等。几名公社和大队干部坐在讲台桌子后面。

赵副主任站起来大喝一声:“把王秋虎带上来!”

两个民兵将双手被绳子捆着的王秋虎从大队部一间房子里推出来,全场的人一时鸦雀无声。

“六小队的队长犯了什么错误?” 一个男社员小声问。

“不知道,该不是说了什么反动言论吧?”另一个男社员低声回答。

公社革委会主任站起来,背对着会场,仰脸看着墙上的毛主席像,右手举起毛主席语录前后摇动,高声呼喊:“敬祝伟大导师、伟大舵手、伟大统帅、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会场上数千群众举起像红海洋一般的毛主席语录,一齐前后摇动,领头呼喊:“敬祝伟大导师、伟大舵手、伟大统帅、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公社革委会主任又摇动毛主席语录喊:“敬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会场上红海洋一般的毛主席语录整齐地前后摇动,呼喊声响彻村庄:“敬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公社革委会主任开始讲话:“社员同志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会场上,全体社员手捧毛主席语录,齐声朗读:“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公社革委会主任接着讲:“六小队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阶级斗争,他们私分国家粮食,一家地主、一家富农都参与了私分。主持私分的是六小队队长王秋虎。今天这个批判大会,就是批判搞阴谋诡计的人,批判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人,现在让王秋虎交代罪行。”

“王秋虎,老老实实向革命群众交代!”赵副主任高声喊叫。

王秋虎双手被捆着一直低着头,此时抬起头,哭丧着脸苦笑着。

“嘿!他还笑呢!”一个小孩嚷嚷着。

赵副主任使劲拍了下桌子:“没脸皮,反党反社会主义,还笑!”

王秋虎咕哝着:“我是贫下中农,怎么会反党反社会主义?”

“还狡辩,私分粮食是什么行为?”

“社员吃不饱,队委会就议了个私分的办法……”

赵副主任气得把上衣一脱,露出黑乎乎的有枪疤伤口的上身,使劲地拍桌子:“奶奶的!花岗岩脑袋!你不低头认罪,还敢狡辩,要游你的街!”

赵副主任是复员军人,身上有好几处枪疤,他的外号“赵花子”因此而得名。

一名公社干部说:“王秋虎这个家伙,父亲被日本鬼子杀了,是共产党救了他全家,如今当上了队长,不好好干革命,却干起反革命的事来了。”

“分了点粮食就是反革命,我不承认。”

赵花子吼叫着:“你还嘴硬。我问你,你相信不相信党?”

“我怎能不相信党呢?”

“你相信不相信人民?”

“我怎能不相信人民呢?”

“你相信党相信人民,怎么还说吃不饱?党和人民会让你饿肚子吗?毛主席会让你挨饿吗?你说?”

会场上静默无声,这种耍无赖高压式的提问,谁也无法回答,谁也不敢真实回答,王秋虎只好低头不语。

晚上,王秋虎走进雷大烈的家,杨淑贤热情地打着招呼:“队长来了?让你吃苦了!”

“唉!这回犯了错误。”

“你为大伙操心,犯这个错误不丢人!”

雷大烈热情地端来一杯茶给队长。

王秋虎坐下喝了口茶:“我来找大烈帮我写份检查,找别人怕写不好。”

“行,没问题。”雷大烈满口应承。

“公社革委会主任说,对我的错误要批判从严,处理从宽,检查写得深刻了,还让我当队长。”

“队长,你放心,我这儿子别的能耐没有,写个材料还行。”杨淑贤插言道。

王秋虎压低声音说:“赵花子对我有意见,造反时我和他不是一派。公社一把手刚解放出来,他是赵花子那一派打倒的。”

“队长,我明白了。你坐,我帮你去写检查。”雷大烈去拿笔和纸。

“杨大姐,你可别怪我分粮没喊你们,这种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是队委会集体研究的。政治队长一家也没分,他是党员,不能害了他,我们是好意,他也明白。”

“队长,你别这样说,我们知道你的难处。”

雷大烈写好材料拿过来,告诉队长,文字不能写多,具体内容尽量少涉及,只要上纲上线严厉批判一下就行了。

“好,我今晚就交到公社去。”

杨淑贤壮着胆子问:“队长,私分粮食到底是谁汇报的?”

“是水利队长汇报的,在队委会分工时他想当会计,我没同意,他就跑到公社把分粮食的事捅出去了。”

王秋虎拿着检讨书走了。

雷正月刚进六岁时,雷大烈曾经对父亲雷天成说:

“爸爸,我回家种田吧,现在学校停课闹革命,没什么意思,让妹妹到大队小学上学吧。”

雷天成皱着眉头严肃地说:“儿子,你不要毕业证啦?将来还要考大学的,我们雷家几辈子都是文盲,爸爸一定要在你这辈子上出息出息。”

杨淑贤也在旁边说:“女孩子上什么学,咱们队里的女孩子都没上学,不是在家哄小孩,就是学做家务。”

雷大烈还当不了家,就依了父亲坚持上完了高中。

雷天成子承父业,从小就学做木匠,这儿的人很欣赏他的木工手艺,几乎家家户户都请他做了木箱柜床什么的。这个村大部分人家姓王,姓雷的就他一家。解放前夕他盖了新房,娶了邻村十八岁的杨淑贤为妻,一九五一年妻子为他生了儿子雷大烈,一九六三年又生了女儿雷正月。一九六九年年底,被人喊作雷木匠的雷天成因病去世。

雷大烈觉得欠妹妹太多,高中毕业后找来小学旧课本天天晚上教妹妹念书识字。雷正月听说哥哥要教自己念书识字,高兴得不得了。她们小队去年下放了六个武汉知青,有三个女知青一身城市打扮,又有文化,让她羡慕死了。心想:自己要能变成女知青那样的女孩该是多么幸福啊。她十分认真用功,半年多的时间就把小学一年级到二年级的语文课本念完了,字也写得挺工整。今年下半年,哥哥开始教她小学三年级的语文和算术了。雷大烈告诉妹妹,一个女孩子要有一两手特长,才能获得周围人的尊重和认可。他要求妹妹着重练习毛笔字,每天都要写上几十分钟,还把自己的二胡特长教给了妹妹。几年后,每逢春节来临,左邻右舍的人家都请雷正月写对联,村民们夸她是个女秀才。

这天中午,雷大烈收工回家。杨淑贤迎着儿子笑笑说:“大烈,今天三只母鸡都下蛋了,我炒了盘辣椒鸡蛋,你和正月快盛饭吃吧,我去喂完猪就来吃。”

杨淑贤端起一小木盆拌好米糠的猪菜倒在猪食槽里,一头怀孕的老母猪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哼哼着,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杨淑贤笑眯眯地看着老母猪吃食,嘴里自言自语地说:“老母猪,好好吃,多下几个小猪崽,卖了钱,好给我儿子娶媳妇。”

大队革委会赵副主任带领几个民兵走过来,大声招呼着:“杨大姐,雷大烈在家吗?”

雷大烈听见有人喊他,放下饭碗从屋里走到门口:“赵主任来了,我正吃饭呢,有什么事吗?进屋坐坐吧。”

赵花子手一摆:“不坐了,通知你件事,上午接到公社革委会通知,全大队开展'割资本主义尾巴运动’,凡社员喂母猪的,一律没收,交到大队养猪场。”

雷大烈楞了,立即问:“大队给不给收猪的钱呀?”

赵花子:“你没听见,是没收。”

杨淑贤慌了,走向前恳求着:“赵主任,你做做好事吧,要没收,也要等我的母猪下了崽再收,还有一个多月就下崽了呀!”

赵花子:“没收还是宽大处理,二小队的一个地主分子喂的母猪,不但没收了,还罚他上水利工地出三个月工,不记工分哩!”

杨淑贤急得给赵花子跪下,流着泪说:“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农村人不养猪养鸡,怎么生活?”雷大烈赶快把母亲扶起来。

赵花子对几个民兵说:“你们几个还站着干什么,还不把母猪赶到大队去。”

几个民兵拉开猪栏门,走进去把母猪轰了出来。母猪哼哼着大声叫,不愿意走,一个民兵上去就是一脚。

杨淑贤慌了:“母猪怀崽了,不能踢啊!”

雷大烈站在那儿,干瞪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花子几个人赶着母猪走了,杨淑贤坐在地上捶地大哭:“我的天老爷呀,这日子如何过啊!我起早贪黑割猪草,起猪圈,喂了几个月,一分钱没进啊!”

雷大烈去扶杨淑贤,雷正月也直喊:“妈妈,妈妈!起来呀,起来!”

杨淑贤大哭:“大烈,我的儿啊,妈没什么本事挣钱,就指望老母猪多下几个崽,卖了钱好给你娶媳妇呀……”

雷大烈也流下了泪:“妈,算了,就当老母猪得病死了。这是革命潮流,又不是咱们一家,喂母猪的都充公了。正月,去屋里拿条湿毛巾给妈妈擦把脸呀!”

雷正月赶快跑进屋拿了条湿毛巾给杨淑贤擦眼泪、鼻涕。

杨淑贤仍然又哭又诉:“大烈,我的儿啊!妈的命不好,连带儿受穷。如今,血本无归,怎么过呀……”

杨淑贤说着,哭着,忽然一张口,一股鲜血喷了出来,接连又吐了好几口血,立即昏倒在地。

雷大烈慌了,赶紧从地上把杨淑贤扶着坐起来。

雷正月吓哭了,大喊:“妈妈!妈妈!”

雷大烈弯腰抱起杨淑贤,这一抱,心里“咯噔”一下,杨淑贤轻如一床被子,他心中暗想:妈妈,可怜的妈妈,您怎么这样轻啊!天天早上去几百米外挑水,我几次早上出工,看见你已经挑满了一口缸,我叫你不要挑水,晚上收工后我来挑,你总是说我干活重,这点小活不要我管。如今累出病来,我的心里怎么过得去呀!

雷大烈抱着吐血的杨淑贤一口气跑到大队医务所,赤脚医生进行了紧急处理,然后对雷大烈说:“小雷,你母亲心脏跳得很微弱,赶紧送镇医院吧,免得出现意外。”

雷大烈把杨淑贤送到镇医院治疗,前后花了三百多元,虽说千辛万苦找小队干部请求大队干部给报销了一半,还是从小队财经队长那里借支了一百多元才交清医药费。年底分红时,全家倒欠队里六十多元。

生产队每月一号、十五号可以放假休息。雷大烈从来没休息过,不是去沟边荒地打柴割草卖给窑厂,就是下河捉鱼捉虾到集市上卖,辛苦劳累一天,也能收获三元两元,这点钱只能用来买点日用品。

这种苦日子在人们的记忆中慢慢逝去,转眼到了一九七四年夏天,雷大烈在大队砖瓦厂烧窑已经五年。妹妹正月也开始在队里出工了,每天记五个工分。

读者看到这儿,心中一定会有疑问:雷大烈既然是新竹大队第一个具有高中文化水平的青年,又能干,为什么在窑厂一干就是五年呢?组织上为什么不培养他呢?

组织上不但打算培养他,而且一九七二年大队党总支在一次会议上讨论连长候选人时,一名支委提议说,雷大烈是个好苗子,家庭成分是中农,父亲雷天成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干了一生木匠,生前为人清白,母亲杨淑贤嫁来雷家二十多年,勤劳善良,也没有任何劣迹。大队革委会主任、副主任以及其他几位支委均没有意见,这事就定了下来。

谁知大队领导让雷大烈写好入党申请,交到公社党委审查时,公社专案组组长在六小队社员中调查时,有人说杨淑贤的父亲杨中正在旧社会当过警察,解放前病亡。专案组组长在大队砖瓦厂找到雷大烈,当着几个社员的面批评雷大烈对党不忠实,入党申请上没有交待杨中正当过伪警察的事情。

雷大烈诚恳地说:“外祖父死时,我妈妈和我爸还没结婚,外祖父当过伪警察,我妈从未告诉过我,自然就没写。”

专案组组长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专会在字眼上挑别人的毛病,听到雷大烈的解释,立刻训斥道:“你的态度不端正,你们小队的社员都知道你外祖父当过伪警察,你却不知道,这是强词夺理。”

雷大烈沉默了,心中窝了火,为了自己的前途,又不便发作。

专案组组长又说:“你外祖父叫杨中正,这里边有很大疑问,他和蒋介石会不会有什么勾结,组织上还要进一步审查。”

旁边围观的几名社员“哈哈”大笑起来。

雷大烈终于按捺不住怒火,把身边的小板凳一脚踢飞,高声怒斥:“你他妈的混蛋!我的入党申请收回,这辈子也不会再写入党申请了。”


往期回顾:[文学原创]·王作林长篇小说连载:带着初心返乡(一)


作者简介:

王作林,徐州市人,在湖北工作数十年。湖北省作协会员,潜江市知识产权协会会长,高级经济师。曾求学于徐州市大马路小学、民主路小学、坝子街小学、第八中学。下乡多年,后招工进城,二零零七年于潜江市公路管理局办理干部退休手续。一九七零年十月一日于《荆州报》发表处女作《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诗歌)。其后数十年出版著作十二部。代表作有:纪实文学《情怀》(30万字),30集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四十二年大学梦》(30万字),科技专著《发明创造未来》(50万字,获潜江市二零一二年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电影文学剧本《返乡》,长篇小说《黑哥与红妹》(30万字),长篇小说《冻土下的爱》(20万字),长篇小说《冰封的梦想》(26万字,获北京文化出版社2016年冬季图书展“优秀图书奖”),长篇小说《带着初心返乡》(12万字),杂文集《人生三道难解的题》(16万字),30集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冰封的梦想》等等。

王作林原创长篇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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