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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立冬这一天的早晨，很早的早晨，屋子里已经是一片明亮，一片窗外的雪所映照出来的明亮。 第一场雪，在这立冬的早晨已经覆盖到了大地上。 昨天雾霾深重的朦胧视野里一片新绿的麦苗都已经被严严实实的洁白所遮掩，没有来得及落叶的柳树依旧是绿色的树枝树叶被沉重的冰挂压得深深地弯了腰。它们一向随风起舞的柔韧在这样骤然而至的寒冷带来的沉重里，也依旧有效。世界沉静，连声音都被雪压住了。 在这样周天寒彻的雪中，最想做的反而是走到户外去，走到大地深处去，去收获无边无垠的视野，去听闻随着自己的脚步绵绵不绝的踏雪声响。撑着伞走在落在路上便开始融化的雪水中，湿了鞋袜并不觉着有什么不适，眼前雪压草茎、雪压枝干的妙景，已经吸引了人的全部注意力，进入到专注于身外之物的忘我之境。 雪落在草茎上，落在树枝上，落在地面上堆放的木柴上，一律给它们镀上了一层尽可能厚的白。别看雪落地易化，落在这些悬空的物件上却是可以保持很久。它们远看是一层均匀的白色，近看是充满了毛刺儿的参差的雪的逐层累积。每一根草茎、每一根枝条、每一根木柴上都完整地保持着全部的落雪厚度，是所谓降水量的标准衡量厚度。而它们在色彩形状之上赋予人间万事万物的美学形式，是远比降水量这样的科学数据更能打动人的。 雪落在这些物件上是每年下雪、每次下雪的时候都会发生的事情，但是人依旧会犹如初见一般的惊喜。下雪给人的兴奋里，首先是大地一片白茫茫的广袤，排在第二位的往往就是这样万事万物上覆盖了雪以后形成的神奇。 在所有物品的表面都堆上一层雪，这件伟大的工程只有大自然可以在一夜之间完成。再怎么伟大的画家要描绘其中之万一，也需要很长时间的精雕细刻，需要多年积累出来的技巧、经验和现场观摩之后的敏锐捕捉力。而大自然就只是这样不经意之间就已经挥洒自如地完成了。人们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到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都比在美术馆里所见的固定画面要生动一千一万倍，都会情不自禁地被深深打动，从而莫名其妙地愉快起来。 愉快地拍照，愉快地发朋友圈，愉快地在雷同的画面里互相点赞喝彩。在这个时代里，人对雪的最大赞美也只是朋友圈里的九宫格图片，而少有不管不顾地走进雪中，一直走下去的感受了。 泥泞和潮湿，寒凉和跋涉，这些都是只愿意舒适地活在手机里的人们不再肯轻易付出的代价。那种在冷冷的雪中走到脚底生热、头脑渺远起来的踏雪之行，大概率的只能是古人的诗句里的记忆了。生命本体的感受阙如以后，就真的像是已经与现实隔绝了的人在美术馆里，去欣赏别人感受之后的表达与模拟，最佳状态也不过是隔了一层的艳羡。 自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它和每一个人的生命感受直接相关，而落雪这样的关口就是大自然的崭新作品最初呈现的神圣时刻，你怎么能错过！ 你看，雪落在远远近近的大地上，落在平原尽头的山上，眨眼之间就已经将山上的全部褶皱细节皴染了一遍，在平原上的一道篱笆一片葡萄园的前景视野后面，这样的雪山景象在非高原的内陆已经属于罕见的壮观。它一下就能把人带到遥远纯净的世界屋脊，带到有阿尔卑斯山的瑞士，带到人人的梦里几乎都出现过的那种最好的理想中去。事实证明那样的理想既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依旧可以就在当下，就在眼前。 这是我在初雪的早晨兴致勃勃地在大地上徒步的时候的一点点感想，也是我生命中的这个时刻里所感受到的，无限的美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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