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八九年的阴历八月十六那天早上，天没亮，已经八十一岁的老父亲跌跌撞撞的敲响了我家的门：“快回家看看你妈…… ”说完气喘吁吁的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了。我急忙穿上衣服，抄起自行车就往家跑。老徐也赶紧起来把我老爸送了回家，又打电话通知了我姐和两个弟弟，那是后话。 老妈昏迷在炕上，全身不能动，送到医院检查的结果：多发性脑血栓。这是中秋节的第二天早上四点多钟的事，当时老爸醒了，看到妈妈没起来，脑子闪了一下：因为妈妈平时在这个时间应该是醒了：也许是昨天八月十五孩子们回来忙呼累着了？老爸没在意。五点多钟了，推一推妈妈，还不动，老爸知道不好了，叫隔壁邻居帮助看着妈妈，就摸着黑找到了我家。后来他告诉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到的的我家，一路上就是想：不能倒下，不能倒下，一定要坚持，一定要坚持。当我看着颤巍巍的父亲，心都在疼：我的老爸，你怎么没摔倒了啊，你的小女儿真的想做你的拐棍呀！ 在医院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老妈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每当我看着她那毫无表情的面孔，总是止不住眼泪直流：自从年仅三十五岁的哥哥八五年得病去世以后，妈妈的心里就没有舒坦过。她老人家从六岁就被卖到地主家里当丫头，一直到解放了才得以解脱。老妈没有任何亲人，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的儿女们。就是这次犯病，肯定也是八月十五中秋团圆之日因为思念我哥引发的。前几年，家里孩子多，为了带五个孩子，她退职回了家，为了养大孩子，补贴家用，妈妈卖冰棍，糊信封，加工毛衣、做毛线花等等，生活也是精打细算，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有点好东西都在我爸和孩子们嘴里，日子过的很拮据。此时，我们还没有让她老人家享什么福，就这个样子，怎么能让我不难过呢？ 两个多月里，我们兄弟姐妹四个白天黑夜的靠在医院，一口一口的喂水，一勺一勺的喂饭，一声一声的呼唤，昏迷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老妈终于醒过来了。那也就是能睁开眼睛了，可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表情茫然，目光呆滞，不认人，不能动，不能说，大小便失禁，一句话：全身能动的，只有那两个眼珠。因为大小便失禁，我们就找出了柔软的炕单，剪成了许多长条，和照顾婴儿一样。大便呢，不定什么时间就是一大滩，要不就是大便不出来，在以后的五年里，每次都是我们用手进去掏出来。我们四个也开始了漫长的值班，我姐建立了交接班记录，什么时候吃药了，什么时候该掏大便了，都记得清清楚楚，最使我感动的是我那两个弟弟，伺候老妈也是挖屎挖尿的，没有半点怨言。我们就这样精心护理着把我们养育成人的老母亲。 两个月后，我们把病情稳定的妈妈接回了家，妈妈这个时候能认识我们了，这是在她看我们的眼神里知道的。我们全家都非常高兴，虽然还是不能说话，可从她的眼神里我们看到了母爱，看到了希望，现在我还能很清楚的记着，每当我给她把大便掏出来清洗干净以后，我能从她老人家的眼神里看到一种慈爱，一种满足，一种感谢，我整天陶醉在这种感觉里，感到了尽孝报答的欣慰。 可是妈妈还不能说话，只能着急的哇哇喊。这样不行呀，我们要帮助她说话，兄弟姐妹制定了计划，先教妈妈数数，“一”妈妈也跟着“一”，如同小孩子那样的把这个“一”写到纸板上，每天让老妈认识，让她跟着我们说。这个学习也只是说到了“二”吧，每当妈妈神智稍微清楚一点，她就为不能说话而着急，一着急就形成新的栓塞，就又回到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状况。就再回到医院去疏通血管，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妈妈最终没能说出话来。 妈妈整整躺了五年，这五年，我们兄弟姐妹四个没有一天间断过对妈妈的照顾，正常的日子，白天，我们雇了保姆在家里照顾，晚上我们四个人轮流值班；住院的日子，我们四个马上就排好班，从大到小，非常公平，儿子有事媳妇就替，五个春秋冬夏，不管是大雪纷飞的冬天，还是倾盆大雨的夏夜，没有一个人以任何理由不值班，过年过节是我们最忙碌的时候，自己家里的事不能耽误，妈妈这边保姆也要回家，可是我们都没有找任何理由逃避这个责任。那时，我姐和我的孩子都很小，晚上值班要先把孩子哄睡了，姐姐现在还能回忆起，每逢她值班，女儿就是不睡，好象害怕一闭眼就找不到妈妈了。 妈妈这样的全身瘫痪，五年之中身上没有长起来褥疮，这也是我们自以为很自豪的事，因为几年跑医院，既看到了床前无陪护的病人，也看到久病无孝子的现实。我们对老人没有留下遗憾。由于我单位离我妈家很近，我又在办公室，比较自由，所以我往家跑的次数就多，就是解手我也能跑回家看看。现在想想照顾妈妈那几年，除了工作孩子，就是晚上值班，这个晚上值班可真是值班，一夜不能休息，因为大小便失禁，一会就要换尿布，所以工作时间也免不了走神，也失去了一些升迁机会。想想那几年，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医院和找保姆。我就是这样想的：工作我不耽误，那些纪律什么的我也不能太在乎了，升迁机会我可以再争取，可我的妈妈，我只有一个，半点也不能含糊，在老人身上，我不会留下半点后悔！ 九四年的正月初六晚上，妈妈去世了，没有痛苦，没有说话，在长时间的昏迷后，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妈妈，你永远在女儿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我多么想再听你喊着我的名字的声音啊，可是老天不给你机会了，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真想告诉你：妈妈，我没有伺候够你，哪怕你不说话，哪怕再为你熬夜，我也愿意，只是让我看着你的充满了慈爱的眼神。 2005年5月7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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