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比“重要”更重要

人生与你

问：我常常想，做人一辈子至少要让自己满意才好，但是我又问自己，什么是我真正想要的？我自己到底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我不清楚，就感到很困惑。

周国平：那是因为你还年轻，一个人要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通过人生的阅历不断思考的结果。

追问：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可能会走弯路，我老了以后就会痛恨自己曾经这样，我特别怕后悔。

周国平：如果你年轻的时候没有走过弯路的话，我觉得你的生活就太简单了。但是如果你年老了还在走弯路的话，我觉得你这个人就太简单了。

问：应该怎么样规划人生？

周国平：我对自己的人生从来不规划，只有一个方向，就是要做一个优秀的好人。

问：我是一名女大学生，平时爱读书，爱思考，当大多数同龄人都在开心简单地享受生活时，我经常禁不住去思考一些人生的命题。我渴望实现我远大的志向，因为我要拥有足够的能力去匡扶正义，改变现实中的黑暗方面，但是我又不想在世俗中经受困惑和痛苦，想要享受生命最本真的快乐和幸福。我始终不能决定我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想听一下您的见解。

周国平：匡扶正义的志向和享受生命的渴望，这二者是水火不相容的吗？一定要做非此即彼的选择吗？我倒认为，它们在根源上是一致的，你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你才会痛恨社会的不义，从而有匡正的决心和行动。在特殊情境下，一个人也许不得不为了正义而牺牲自己的正常生活，但不应该由此得出二者不相容的结论，并以此来规划人生道路。事实上，中外许多优秀的政治家并未舍弃普通的人间幸福。

问：在您的人生之旅中，是否也会有相互矛盾和冲突的观点，您是怎么平衡这种矛盾和冲突的？

周国平：只要你是一个认真对待人生的人，你在人生道路上必然会有矛盾和冲突的观点，它们甚至可能同时存在。但是，如果你的的确是这样一个认真的人，在矛盾和冲突中必然会有一条主线，体现了你的基本价值和人生信念。我觉得自己是这样的。

问：如果您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面对社会的就业困境，面对高不可及的房价，您如何保持心灵的宁静？

周国平：我告诉你，我保持不了，我现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当年不存在就业和购房的问题，工作由学校分配，住房由单位分配，虽然没有择业的自由，住房狭窄简陋，但是不用自己费心。你们面临的生存压力的确很大，我想提醒一点，在这个压力之下，你仍然可以不放弃自己的精神生活，通过阅读和思考，你仍然可以有一定程度的内在宁静。

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生存状态也并不好，从北大一下子放到了偏僻山沟里，虽然没有经济的压力，因为大家都过穷日子，但是有别的压力，比如很可能被环境同化，从此毫无作为，还有那个时代意识形态的巨大压力，可是我仍然坚持读书和思考。所以，一方面要解决生存的问题，另一方面要坚持精神的追求。我相信，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是更容易对付生存压力的，至少是更容易承受生存压力的。

问：一生有限，总想把时间花在重要的事情上，如何判断什么是重要的事情？

周国平：首先要去掉“总想把时间花在重要的事情上”这个念头，这让人想到使命和责任，感到沉重，或者想到功利，产生烦恼。我觉得“重要”并不重要，喜欢、快乐、有趣比“重要”更重要。判断该做什么事情，我给你两个标准。第一，做的时候喜欢、快乐，做了以后一定不会后悔的事情。第二，做的时候未必喜欢、快乐，但不做一定会后悔的事情。有这两个标准基本就够了，而且它们很好掌握。

问：人生最难的莫过于必须处理的事，却不知怎么处理。遇到这种情况，您认为应该怎么办？

周国平：必须处理的亊，之所以觉得必须处理，可能有三种原因，一是出于利益，二是出于责任，三是出于信念。之所以不知怎么处理，也可能有三种原因，一是情况不明，二是条件不具，三是能力不足。所以，首先要分析一下自己所面对的情形，弄清是否真的必须处理，困难在哪里，才能做出选择和找到路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果决定做，就要头脑冷静意志坚定。我一直认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可以靠热情，做自己不喜欢但必须做的事就要靠毅力。

问：请您讲一讲在人生道路上您是怎样选择的？有没有后悔？

周国平：人生的道路分内外两个方面。外在的方面往往由命运、时代、环境、机遇决定，自己没有多少选择的主动权。因此，我基本上是顺其自然，很少主动去争取什么。内在的方面，精神的取向和历程，我相信在很大程度上自己是可以支配的，我会比较执着。在人生的某种绝境中，真正发生的情况实际上不是难以选择，而是无可选择，所以也谈不上后悔。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配图：插画师 Liz Row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