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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读徐霞客《哭静闻禅侣》诗

 光哥小馆 2021-11-11
      徐霞客不仅勇攀险峰,勇探岩洞,万里迢迢,勇探江源,而且诗词也写得极好,《哭静闻禅侣》诗,就是一例。
    试细细赏读之。

    《哭静闻禅侣》共有七律六首。先看第一首:
晓共云关暮共龛,梵音灯影对偏安。
禅销白骨空余梦,瘦比黄花不耐寒。
西望有山生死共,东瞻无侣去来难。
故乡只道登高少,魂断天涯只独看。
    诗之首联就诗题上“禅侣”之“侣”落笔:“  晓共云关暮共龛,梵音灯影对偏安。”云关,如云之关,极言关隘之多,实指万水千山,险山恶水,以及遭遇的盗贼等等。龛,佛龛,供奉神佛的小阁子,在这里引申为小小的住室。静闻白天同我一道赶路,跋山涉水,吃尽苦头,晚上同处小小一室。晚上住宿,有时入住旅店,有时船上过夜,有时住在庙里,而大多住在沿途贫民家,甚至在山洞里过夜。当然,居室是小小的,简朴的。第二句承“共龛”而来。顾仆在晚上,除生活上有事要处理外,就休息了,而徐霞客和静闻还不能。静闻虽在旅途中,不管多么辛苦疲劳,每晚都坚持念佛诵经。徐霞客,每晚都要在灯下写日记,把白天所游一一记录下来,还要翻阅研究地方志之类的书籍,一方面总结、整理今天和今天之前的所游之得,另一方面还要筹备、计划明天、今后的游程。两人各自都感到有收获、有成绩,已向目标靠近了一步,各自内心感到宽慰。
    人养了只宠物,尚且有感情,难舍难分,徐霞客和静闻,并肩携手,一路走来,已走过了一年多时间,几千里路程,怎不感情越来越浓,结下深厚的友谊?!
    颔联起,全诗顿时转折。“禅销白骨空余梦,瘦比黄花不耐寒”,这两句是写静闻。先是后一句,静闻在湘江遇盗后,身体越来越不行(人比黄花瘦),再不能经受沿途的风霜雨雪了,竟致卧病南宁崇善寺。再看前一句,静闻在崇善寺“禅销白骨”,与我永诀了,只是留下一个梦想。什么梦想?诗人在诗前有引,引中说:“静上人与予矢志名山,来朝鸡足”。静闻临终时还有诀音:“必窆骨鸡足山。”
  颔联写诗人徐霞客自己:“西望有山生死共,东瞻无侣去来难。”从家乡江苏江阴出发,到广西南宁,在西游行程上还只一半左右。西望目的地,仍是高山重重叠叠,可是,只有静闻的骨骸(死)同我徐霞客(生)作伴(共 )了。东望家乡,再没有伴侣同我一道回去了!(静闻的骨骸将埋在鸡足山。唉,霞客这句诗比佛菩萨的签语还灵验:到了鸡足山后,顾仆不辞而别,也离他而去了!)
    最后两句:“故乡只道登高少,魂断天涯只独看。”句中的“故乡”,意为回故乡。登高,登攀高峰,还包括勇探岩洞。来时一路攀登险峰,勇探岩洞,回去时,已登攀过的险峰就不用再登攀了,已探过的岩洞也不用探了,只须攀登来时还没攀登的高峰,还没探过的岩洞了。哪里料到,我竟会“魂断天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好凄凉啊!眼泪不由得不潸潸落下。

    第一首诗写徐霞客与静闻之间的深情厚谊,静闻之死对徐霞客今后行程之影响,因此,徐霞客哭静闻也是哭自己,而且哭自己的比例大,第二首则重点写静闻了。
崎岖千水复千山,戒染清流忍垢颜。
鱼腹卧舟宁众谪,龙华寄榻转孤潜。
可怜濒死人先别,未必浮生我独还。
含泪痛君仍自痛,存亡分影不分关。
    此诗首句“崎岖千水复千山”,强调路途遥远且艰难。而就在这遥远且艰难的征途中,静闻坚守戒律,“戒染清流忍垢颜”。徐霞客日记中有记载:将近南宁前,“静闻以病后成痢,坚守夙戒,恐污秽江流,任其积垢遍体,遗臭满舱,不一浣濯。一舟交诟而不之顾。”静闻坚守戒律的精神令人肃然起敬。
    而颔联又推进一层:“鱼腹卧舟宁众谪,龙华寄榻转孤潜。”鱼腹卧舟,在随时都有可能葬身鱼腹的船里。事指湘江遇盗那天夜里,“群盗喊杀入舟,火炬刀剑交丛而下”,众“或赤身,或拥被,俱逼聚一处。贼前从中舱,后破后门,前后刀戟乱戳,无不以赤体受之者”,于是不顾初春寒冽,纷纷跳水逃命。而静闻“念经笈在篷侧,遂留,舍命”护经。贼敌火烧船而去。静闻拼命灭火,又奋勇抢救火中财物,又冒寒跳水捞摸入水之物,让众人一一认领。而众疑他“登涯引盗”,竟指谪他“汝真不良,欲掩我之箧”。静闻尽管蒙受冤屈,但绝不后悔。
    至于“龙华寄榻转孤潜”,我怀疑这“龙华”不是指鸡足山龙华寺。徐霞客还要一年时间才得到鸡足山。他只知将静闻骸骨葬鸡足山,而不知具体葬哪一寺,因为鸡足山大寺庙有好几个哩。而且,这句在上下句中显得不顺。“龙华”二字,可能是此诗在流传过程中产生的讹误。我认为,当指南宁崇善寺。当然,我这观点缺乏有力的根据。但在上下句中,就显得顺当了。“寄榻”,不是埋葬,而是借住,寄宿。静闻病重,“寄榻”于崇善寺,变得孤独了。这“转孤”一是因为徐霞客、顾仆分开了,徐、顾继续在游,难得相见;二是因为崇善寺寺僧品质不好,待他不好,使他感到孤独。“寄榻”崇善寺后,不仅“转孤”而且“转潜”——竟死在崇善寺,埋(潜)在崇善寺了。
    这样,颔联的第一句“可怜濒死人先别”就连接得紧密了。徐霞客在静闻死的前一天同静闻告别而出游,没有多陪他几天,也没能给静闻送终,感到后悔。“未必浮生我独还”,浮生,不是漂浮的人生。“浮生”同“濒死”相对,“濒死”是动词,则“浮生”也应该是动词。是否可作贪生讲,意为只考虑自己,贪图庸庸碌碌。
    尾联“含泪痛君仍自痛,存亡分影不分关”,句中的“关”,与第一首“晓共云关暮共龛”中的“关”概念不同,这里的关,指弟兄分家的文契。句意为尽管生死分离,但兄弟般的情谊永久长存。
    这首诗中有“含泪”一词,点明了哭。而表达出的情形,恐怕远胜于此。泪水连珠而下,哭出声来了。

    第三首诗由第二首诗尾联中的“含泪痛君仍自痛”而来,重点写“自痛”。
客里仍离病里人,别时还忆昔时身。
死生忽地分今日,聚散经年共此晨。
发足已拼随壑转,到头空呼过河频。
半生瓢饮千山屐,断送枯骸瘴海滨。
    这首诗,一开头就带着悔恨,带着自责的口气说:“客里仍离病里人,别时还忆昔时身。”客里,作客的地方,指异地他乡。别时,告别后的时间里。唉,在万里迢迢的异地他乡,病人更需要有人陪伴、照料,而我,竟然离开了正生着病的朋友,尽管我在崇善寺告别之后,一直挂念着你的病体、你的生活,祈祷祝愿你早日康复。
    偏偏事与愿违,“死生忽地分今日,聚散经年共此晨。”这里的“死生”、“聚散”在现在说来是偏义复词,在古代则为偏义复合词组。就如“国家”、“睡觉”之偏于“国”、偏于“睡”一样,“死生”、“聚散”乃偏于“死”、偏于“聚”。经年,整年,一年来。晨,不是单指早晨,而晨昏。犹如第一首诗第一句“晓共云关暮共龛”一样。一年来,我徐霞客同你静闻并肩一道跋山涉水,突破重重难关,共度晨昏,却不料,犹如晴天霹雳,突然传来了你撒手归天的恶耗,你同我分离了!“忽地”一词,多么震惊,突出了徐霞客伤痛之心,浸透了徐霞客的哀痛之泪。
    颔联“发足已拼随壑转,到头空呼过河频”,进一步自责,发足,起步,从家乡出发。已拼随壑转,已经攀峰越壑,克服重重困难,作出了惊人的努力。后一句用了一个典故:宋朝名将宗泽用岳飞为将,屡败金兵,多次上书高宗(赵构),力请高宗还都,收复失地,但被投降派所阻,忧愤成疾,临死时还在长吟“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并连呼三声“过河”,誓要收复失地。这里用此典故表示静闻的志愿未能实现。“空呼”一词,对静闻未能实现宏愿深表惋惜,对诗人自己,则有自责之意。
    自责继续进行。尾联“半生瓢饮千山屐,断送枯骸瘴海滨。”瓢饮,是俭朴的生活。半生瓢饮,静闻几十年来苦苦修行的俭朴生活。千山屐,静闻和徐霞客一道“崎岖千水复千山”,西游去鸡足山,虽未到达,但已达半的万里行程。静闻大半辈子苦苦修行,又踏上万里征程,只为朝鸡足,“刺血写成法华经,愿供之鸡足”,可万万没有料到,还远没到鸡足山,竟倒薨在瘴气盈盈的途中了,怎不叫人痛心!
    “断送”一词,充满了自责。事实上,徐霞客对静闻已照顾得很周到了,至于没有陪伴在静闻身边,那是因为一生重视的事业之故。倒是崇善寺的僧人,品质低劣,没有好好照看,甚至刁难静闻,对静闻之死负有一定责任。徐霞客自责,更彰显了他与静闻之间的深厚友谊。
    读着这首诗,似看到徐霞客捶胸顿足的样子,似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

    徐霞客从自责的沉痛中抬起头来,再度回忆静闻同自己一道奔赴鸡足山的情景,于是又写下了第四首诗:
同向西南浪泊间,忍看仙侣堕飞鸢。
不毛尚与名山隔,裹革难随故国旋。
黄菊泪分千里道,白茅魂断五花烟。
别君已许携君骨,夜夜空山泣杜鹃。
    这首诗开头第一个字就是个“同”字,强调“同来”,痛惜不能“同归”。西南浪泊,万里迢迢,艰险重重的云贵遐征。“忍看仙侣堕飞鸢”,忍看,即怎么忍心看着。如鲁迅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即怎忍心看着朋友们一个个遭反动派杀害,我愤怒地……。仙侣,对静闻的极尊重的尊称,把他当作得道似仙的朋友。飞鸢,翱翔高空的雄鹰。我怎忍心看到得道如仙飘逸不凡的好朋友,像展翅翱翔搏击蓝天的雄鹰突然从高空跌落下来。一个“忍”字,浸透了徐霞客的痛惜之情,定下了这首诗的基调。
    接下来,“不毛尚与名山隔”,写静闻壮志未遂。不毛,不毛之地,喻荒凉未开垦的边远地区,在此指广西。名山,指鸡足山。广西还离鸡足山好远好远哩。 《哭静闻禅侣》诗前之引曰:“静上人与予矢志名山,来朝鸡足,万里至此,一病不痊,寄榻南宁崇善寺。分袂未几,遂成永诀。”静闻壮志未遂,“出师未捷身先死”,怎不叫徐霞客泪满襟呢!
    痛惜还不至此,还要进一层哩。“裹革难随故国旋”,裹革,马革裹尸也。指在战场上战死以后,没有棺木盛殓,用马皮把尸体包裹起来。常用以表示决心为国捐躯的英雄气概。这里把静闻病死南宁崇善寺,视作为朝圣鸡足山而英勇献身。但是,不能凯旋,不能随着我回到故乡江阴去,真是痛心啊!
    “黄菊泪分千里道”,黄菊,喻静闲。一方面,静闻病终为农历九月二十四日,正是黄菊盛开的季节,又一方面,黄菊具有傲霜的坚毅品质。静闻在万里道上,含着盈盈泪水,不得已同我分手。“白茅魂断五花烟”,白茅,喻徐霞客自己。李自珍《本草纲目》上说:“白茅叶如矛,故谓之茅,其根牵连,故谓之茹。”后以“拔茅连茹”比喻相互牵连,不易分开。徐霞客与静闻亲如兄弟,是知心朋友。静闻撒手归天,霞客魂断(极度哀伤),就像烟雾状的五花树之花那样,魂飞魄散。
    “别君已许携君骨”,静闻临终遗愿,一定要埋骨鸡足山。徐霞客遵照静闻遗愿,将已埋地下的静闻骸骨掘出,非常庄重地用木匣装好,随身带往鸡足山。一路行来,“夜夜空山泣杜鹃”,每夜都像深山的杜鹃鸟那样,哭泣不已,对静闻思念不断。

    第五首从另一角度来痛悼静闻:
鹤影萍踪总莫凭,浮生谁为证三生?
护经白刃身俱赘,守律清流唾不轻。
一篑难将余骨补,半途空托寸心盟。
别时已恐无时见,几度临行未肯行。
    首联从议论人生入手:“鹤影萍踪总莫凭,浮生谁为证三生?”对人生,各有各的看法。有的人说,人生似鹤影,若萍踪,似有似无,飘忽不定。这样说,都没有什么凭证。又有人说,人有前生、今生和来世,即所谓三生,可是谁真正见过、经历过前生和来生,完全是胡说八道。我看重实实在在的当今人生。
    颔联“护经白刃身俱赘,守律清流唾不轻”,是针对首联第一句说的,静闻不顾葬身鱼腹的危险,面对强盗的刀剑,勇敢地守护真经,因而身受伤。这是响当当的英雄人生,这是令人崇敬的光辉人生,怎能说是“鹤影”是“萍踪”呢?静闻病后成痢,仍坚守夙戒,恐污染江流,任其积垢遍体,遗臭满舱,也不肯在江水里洗一洗身子,洗洗衣服(定要待船停泊,上岸之后在岸上洗濯),他遵守戒律如此严格,如此自觉,分明是让人永远记住的可爱人生,又怎能说是“鹤影”是“萍踪”呢?
    颔联“一篑难将余骨补,半途空托寸心盟”,是针对首联第二句“浮生谁为证三生”而言的。篑,盛土的竹筐。一篑,一筐(经书)。寸心盟,指静盟拜托徐霞客将他刺血写成的法华经和他的骸骨带到鸡足山的誓盟。一箱真经是保护住了,但毕竟不能使静闲在崇善寺病死后的骸骨复活而延续人生;在西游的半途,即在崇善寺病终时嘱托我把他刺血写成的法华经、他的骸骨带到鸡足山。我虽不折不扣地,非常虔诚地照办了,但同样不能使他重生。人哪来的下世、来生啊!
    由此,徐霞客对静闻的死,更感到痛惜,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徐霞客游记》中还写到:丁丑年九月二十二日,“余念静闻在崇善寺畏窗前风裂……乃往梁寓携钱少许付静闻,令其觅人代整。……遂别之出。……余下舟,遂西南行。四里,转西北。又四里,泊于窑头。时日色尚高,余展转念静闻……乃复登涯东行,出窑头村……入崇善寺,已日薄崦崦。入别静闻,……”真是杨柳依依,情意绵绵,难分难舍,“别时已恐无时见,几度临行未肯行”。

    别静闻,依依不舍;哭静闻,欲罢不能。于是有了第六首:
一番魔障一番憨,梦寐名山亦是贪。
井不及泉无论九,河难复渡尚呼三。
疲津此子心惟佛,移谷愚公骨作男。
幻聚幻离俱幻相,好将生死梦同参。
    首联,“一番魔障一番憨,梦寐名山亦是贪”,名贬实褒。佛教中,把磨难称为魔障。静闻每经受一番磨难,就增加一番憨劲。前面诗中的“戒染清流忍垢颜”、“守律清流唾不轻”,即可作这个“憨”字的注释。静闻在睡梦中,甚至重病将死时,都念念不忘要上鸡足名山,这在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看来也属贪心。这里的“憨”,这里的“贪”,名贬实褒,实赞,实颂。
    颔联“井不及泉无论九,河难复渡尚呼三”,三,在文言中是“多”的意思;九,则是很多、非常多、极多之意,在这诗句中是很深很深的意思。掘井,只要还没掘到泉眼之处,则无论掘得多深,也不能算掘井成功。诗中用这个比喻否定静闻“梦寐”名山之追求,说明确是贪心。但后一句,“河难复渡尚呼三”,用的是历史事实,史实是宋朝名将宗泽,为投降派所阻,未能实现收复失地的远大抱负,忧愤成疾,已将离世,无力再渡过黄河去痛击金兵了,“尚呼三”,还大呼数声:“过河!”诗中引用这个众所周知的历史事实,明显是褒意,是赞扬静闻一心要上鸡足名山,待到崇安寺中病重将终,还嘱托徐霞客要将他刺血写成的法华经,要将他的骸骨带到鸡足山去。这是多么坚定的信念!这就是对“贪”的诠释。颔联两句,前抑后扬,扬得更有力。
    “疲津此子心惟佛”,津,渡口,是哪个渡口?紧承上句“河难复渡尚呼三”而来,释为黄河渡口,也说得通。但我认为,这里的渡口,是渡向佛国、渡向西天的渡口。吴承恩小说《西游记》中讲,唐僧师徒一行,到达西天,就要见到如来佛祖了,但前面还有“一道活水,滚浪飞流,约有八九里宽阔,四无人迹”,于是师徒四众来到“凌云渡”口,从这里渡过河去。“疲津此子心惟佛”中的“津”,应该就是指“凌云渡”此子,即静闻。静闻来到凌云渡,已精疲力尽,实在无力再渡河了。但他不灰心、不气馁,没有懈怠,没有退缩,一心向佛,不忘初心。有没有渡过去呢?于是接下来一句:“移谷愚公骨作男”。愚公移山的寓言故事是大家所熟知的,愚公坚持移山,太行王屋二大山都被他移走了。当然,静闻渡过凌云渡了。
    静闻明明病死在南宁崇善寺,怎么又说他渡过了凌云渡呢?这就引出了诗的尾联:“幻聚幻离俱幻相,好将生死梦同参。”《西游记》中写道:唐僧见渡船是只无底船,不敢上去,孙悟空将其一把推上去,自然跌入水中,撑船人(来接引唐僧的南无宝幢光王佛)一把扯起,站在船上,唐僧还抖抖衣服,跺跺脚,抱怨孙悟空;船正向前行,只见上溜头泱来一个死尸,唐僧大惊,孙悟空却笑道:“师父莫怕。那个原来是你。”八戒也道:“是你,是你!”沙僧拍着手,也道:“是你,是你!”那撑船的打着号子,也说“那是你!可贺,可贺!”在佛教看来,人生在世,只是神的一种幻相,一种虚幻的形态,只是一副皮囊而已。静闻在人世几十年,俱是“幻相”,只是一番幻觉,他同徐霞客的相聚、相离,都是“幻聚”、“幻离”。现在,静闻抛下了这具“幻相”之皮囊,去跟同参(共同参禅的人)们一道参拜如来佛祖了。
    至此,徐霞客揩去眼泪,至心诚意祝愿静闻到西天佛国加入同参的队伍,天天朝拜如来佛祖。

    情,是诗歌的生命。哭悼一类的诗词,尤其注重情。徐霞客的《哭静闻神侣》诗,情充盈始终,句句情,字字情,是抒情好诗。
    抒真情,写实感,是《哭静闻神侣》诗最突出的特点。这六首诗,没有感情深厚啊、情深意笃啊、情同手足啊、亲兄弟般的情谊啊等句子,但读来首首都真情充盈,实实在在。“晓共云关暮共龛,梵音灯影对偏安”,真情也;“可怜濒死人先别,未必浮生我独还”,亦真情也;“死生忽地分今日,聚散经年共此晨”、“同向西南浪泊间,忍看仙侣堕飞鸢”……无不皆是真情也。“西望有山生死共,东瞻无侣去来难。故乡只道登高少,魂断天涯只独看”,实感也。这是静闻病逝,对徐霞客产生的最直接的、立即感到的影响。“同向西南浪泊间,忍看仙侣堕飞鸢”,亦当时的真情实感。“一番魔障一番憨,梦寐名山亦是贪”,确确实实是当时好多人对静闻表现的认识和感受。静闻因病成痢,污秽遍身,遗臭满舱。当时没有别的僧人在,没有任何人来监督他“戒染清流”,完全可以到江水中洗洗脏衣服、脏身子,但他坚守戒律,绝不有染清流。满船的人都指谪他,视之为“憨”。
    从《诗经》起,诗歌就有一唱三叹之艺术,而徐霞客《哭静闻神侣》竟写了六首。六首诗,每一首都有侧重点,都有明确分工,内容绝不类同。第一首,侧重写静闻之死给徐霞客带来的最直接的困难,因而悲从中来,要哭静闻。第二首侧重写静闻独特的品质和遭遇,“存亡分影不分关”之深情,使他“含泪痛君”。第三首侧重自责,更彰显徐霞客与静闻友谊之深厚,以致捶胸顿足而哭。第四首,“同向西南浪泊间,忍看仙侣堕飞鸢”,由“同”产生的“不忍”,以致“夜夜空山泣杜鹃”。第五首,侧重在静闻已死,无法补救。哭静闻欲罢不能。第六首,从佛教角度,对静闻颂扬和祝愿。哭静闻停止。六首诗排列有序,合情合理,使哭的全过程有头有尾,有起有伏。
    六首诗皆七律。徐霞客的律诗水平亦很高,尤其是中间两联的对联句,都对得非常精彩。唯一须指出的是,第五首的第三句“护经白刃身俱赘”按格律,这句的第六字应该是平声字,而“俱”字是仄声字。我想,就徐霞客的水平,决不会有瑕疵,定是在数百年传抄过程中出现的讹误。
    在《江海诗词》2005年第2期上,有篇钟陵先生的文章:《江山伟咏  华夏壮歌——方祖岐<畅吟神州>序》。文中有这么一段话:“返观昔之远游者,若汉张骞之通西域,司马迁之历江淮,晋法里、唐玄奘之西行印度,明徐霞客之游西南,或因受命探险,或因著史为文,或因远求梵典,或因科学考察,率皆游中之杰者,然未闻其善于诗也。”这就警醒我们,要加强对徐霞客诗词的研究,并大力宣传之,使学术界改变上述这种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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